一
秋蟲低語，星光如夢。
初秋，秋夜。
空氣中瀰漫着稻香、果香，清新而溼潤。
山腳下，昏黃的燈光一盞盞亮起，忙碌了一整天的人們，卻依然神采奕奕。
豐收的喜悅，只有艱辛勞作過的人們才能真正體會得到，無論多麼辛苦的付出，現在都已經有了收穫。
已值得，已足夠。
飯菜端了上來，大人小孩圍坐一桌，老人笑得合不攏嘴，小女孩乘機塞了一塊糖果到老人口中……
葉少靜靜地躺在對面的屋頂上，望着這幸福的一家，微笑着，恍然入夢。
星河閃耀，夜色迷人。
這時，天邊突然劃過一道流星，自西北星空飛向東南。
流星閃起的一剎那，葉少的身子也跟着彈起、竄出，動作似乎比流星更快。
星光未逝，他的人已竄出了三十丈開外，已到了一戶農家的屋檐後。
那一道流星出現時，這裡同時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慘呼聲。
而此刻，這戶人家的小院裡竟已橫躺着五個人的屍體。
死的五個人之中，有兩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一個莊稼漢子，甚至還有一雙年幼的兒女。
好快的劍！
一個農婦模樣的中年婦人，正趴在那莊稼漢子的屍身上，撕心裂肺地痛哭着。
原本多麼美滿幸福的一戶人家，誰又能料想得到竟會突然之間發生這樣的變故。
是天災，還是人禍？
眼看着親人在自己面前一個個死去、死光，這婦人是否還有勇氣活下去？又能靠什麼活着？
傳說中，流星即災星，總是給人間帶來不幸……
葉少彷彿未動，卻突然間就落到了院中，就落在滿院的屍體旁，靜靜地站着，慢慢地轉過身來。
身後，一名綠衣女子持劍而立。
鮮血正從劍尖上一滴滴滾落，劍尖斜指着地面，劍身長而寬，亮如星光。
“好劍”，葉少悽然一笑。
女子看着他，幽幽地道：“這劍其實並不名貴，更沒有名氣，實在不能算是一把好劍。不過……”略一停頓，接道：“若用來殺人，它確實很好用。”
葉少冷冷地道：“無論什麼原因，都不該殺人的，但殺人卻總有個理由。”
葉少眼中的殺氣開始凝結，“你的理由呢？”
女子不答，反而笑了，笑着問：“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殺我的理由？”
她的笑聲更大，“我先問問你，你替他們報了仇之後，打算怎麼樣處置這個婦人呢？”
“你準備養着他，還是乾脆娶了她呢？”
“你若連她都要娶，還不如娶我……”，女子笑彎了腰。
葉少不語，這的確是個麻煩，他救得了這農婦一時，她以後又該怎麼辦呢？
女子眨着眼，看着他，“不如，我來替你解決這個麻煩吧，好不好？”
森寒的劍光驟然亮起，只一閃，便已到了農婦的眉心，婦人的額頭已經滲出了鮮血。
葉少左手閃電般伸出，兩指一夾，鉗住了劍鋒，輕輕一拗，劍身自中間斷爲兩截，卻露出了另一個劍鋒。
漆黑的劍鋒，劍身短而窄，泛着碧綠色的寒芒。
“九幽劍！”
“你是幽靈劍客南宮姊妹！”
那女子一聲冷笑，手腕回翻、旋轉，九幽劍織出一篷慘碧色的劍幕，葉少整個人都已被這鬼火般的劍光籠罩住。
漫天的綠光驟然凝結，幽靈般的劍鋒無聲無息，一劍刺向了葉少胸口。
“叮”的一聲，所有的動作突然停頓。
原本刺向心口的一劍，劍鋒竟突然竄到了咽喉，距離葉少的咽喉已不足一寸，卻再也難刺進半分。
一支細棒從不可思意的角度點出，封死了南宮姊妹所有的劍式。
星光正映在她臉上，她的臉色卻比星光更蒼白。
彎彎的眉毛，臉形小巧，輪廓清晰而圓潤，沒人能否認她實在是一個很好看的女人。
更沒有人能否認，當今江湖最可怕的十個女人之中，她決不會排在前三名之外。甚至有人說，若細數江湖中最可怕的十個殺手，她也決不會排出前五。
有關她的資料，江湖中人達成的共識是：複姓南宮，名姊妹，實則並無姊妹，更無兄弟，來歷不明，出手極快，劍術一流。
一個女人隻身踏入江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她竟然還能闖出不小的名氣，這樣的女人又怎麼能不可怕？
這種人正如名師巧匠，非但難找，而且很難請得動。他們的價格非但很貴，有時甚至有錢也請不到，因爲他們自己通常都已經很富有了。
無論做那一行，只要做得出色，就會有名，只要有了名氣，價格就會很貴。
這道理其實很簡單，也很公道。
一個殺手若有了名氣，往往就不會輕易出劍。價錢不對，不會殺人。沒有錢賺，更不會殺人。
而南宮姊妹卻已經在這座小院裡殺死了五個人，是什麼人肯出高價錢請她來殺這一屋子的老小？
這問題實在很難讓人理解，這是什麼道理，沒有人想得通。
不過，葉少卻想到了一點，幸好他想到了。
二
劍尖一點上細棒，南宮姊妹的手腕突然上翻，袖口開合，似乎有暗器射出。
是袖箭，還是毒針？
無論是什麼，葉少的處境都已經非常危險，南宮姊妹甚至已經把他看成了個死人。
劍鋒距離葉少胸口已不足半尺，劍式裡似乎還隱藏着變數。
一幕暗紫色煙霧砰然爆出，碧綠色的劍芒再次閃起，一劍刺入了葉少小腹。
同一時間，南宮姊妹抽身倒翻而出，躍上了身後的屋檐，靜靜地站在房頂上，手裡卻握着一截劍柄。
整個院落已被包裹在了紫色的煙霧之中，久久未能散去。
濃霧深處，又傳來了“叮”的一聲。
良久，有一聲嘆息響起，輕嘆。
聽到這聲嘆息，南宮姊妹也不禁呼出口氣，竟然慢慢地坐了下來，坐在房頂上。
坐下之後，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才朝着院中喊出了兩個字。
“姐姐……”
煙幕漸漸散去，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院中，竟是那個農婦。
她手中捏着二尺劍鋒，正看着南宮姊妹，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南宮姊妹眨了眨眼，忽然也嘆息了一聲，嘆着氣道：“你老公已經走啦，你居然還笑得出？”
說完這句話後，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那農婦板起了臉，“你不是說娶我還不如娶你的嗎，他究竟是你老公還是我老公？”
南宮姊妹竟然真的是一對姊妹。
姐姐的右手輕輕擡了擡，一道綠芒一閃而沒，劍鋒卻端端正正地插入了妹妹手裡的劍柄，力道、角度居然分毫不差。
妹妹剛纔那一劍的確已經夠快，至少比以往的出手都要快得多。
然而，她還嫌不夠快，在那一劍刺出時，她同時發動了隱藏在劍柄裡的機簧，劍鋒暴射而出。
她幾乎已經確信這一擊必將得手，葉少卻突然不見了蹤影。
直到很多年以後，她還是沒能想通那一劍是怎麼會落空的。那一劍，已經是她速度的極限。
姐姐板着臉問：“你認爲，你那一劍很快嗎？”
妹妹答道：“那是當然，你難道曾經見過比那一劍更快的出手？”
姐姐搖了搖頭，“連我都能接住你那一劍，你還敢說你快？”
嘴裡雖然這樣說，她心裡卻仍然吃驚不小。妹妹剛纔刺出的那一劍的當然已經夠快，江湖中出手能快過那一劍的人，絕不會超過五個。
她自己當然是這五個人之一，她的眼力、她的出手當然更準更快。
她看見葉少的身子忽然轉動了起來，就像一個正被人狠命抽打着的陀螺，飛速旋轉，而且竟然盤旋上升。
她伸手夾住劍身，指尖輪動，劍鋒迴旋，刺出的速度非但未減，去勢更快。
她幾乎用盡全力，一劍刺向葉少腰際。
於是，發出了那“叮”的一聲。
三
妹妹左手輕託着下巴，問道：“他真的就是神劍山莊的二少爺？”
姐姐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略微一頓，接道：“他從來也不過問神劍山莊裡的事務，甚至很少呆在莊裡。”
“神劍山莊里人人都會使劍，每個人都隨身帶着配劍，連丫鬟門童也不例外。”
“只有他，是從來不帶劍的。甚至有人說，他根本就不懂得使劍。”
“連他自己都說，他其實只是個生意人。”
“而事實上，他也的的確確養活了整個神劍山莊。”
說到此處，姐姐又不禁嘆了口氣，“神劍山莊裡最可怕的，或許就是這個不使劍的人。”
妹妹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想起些什麼，問道：“他爲什麼不殺了我們？”
“不知道……”
“或許是因爲你的煙裡並沒有毒，又或者是他忽然看出了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死。”
妹妹沉思着，道：“早知如此，我就該在煙裡下些毒了……”
姐姐一聲冷哼，“你以爲他會這麼容易就被你毒死？”
妹妹無言以對，她心裡其實連一點把握都沒有。良久，才接着說道：“至少，我們總該試一試，或者說賭一賭……”
姐姐冷冷地道：“幸好你沒有試，否則我們現在只怕都已經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