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是一個單獨的病房,有兩張病牀在裡面,中間只隔了一層不透明薄紗。房間的整體氛圍偏綠色,也不知道是地磚的顏色不對,還是光照太差……總之看起來,這裡的設施有些陳舊,採光也不太好,讓人懷疑這裡是否真的有作爲一家診所的標準。
當然,也可能只是這個房間有這種問題。
而且看這位嚴醫生所翻找的箱子表面,積着很多灰塵,便知道這裡確實很久沒用過,或許幾個月。箱子不大,軍綠色,只有嚴醫生小腿高。她得蹲下來才能翻找。
他們進來的時候,阿尚順手把房間的門給關上了,唯一和外界有聯通的地方,只有兩張牀的左邊牆上,有一個可憐的小窗戶,能看見外面的景色——廢舊的火車鐵軌,以及對面的樓房。
“把窗簾也拉上。”嚴醫生如是說,阿尚抱着瑞貝卡如是做。這下子,這兒徹底成了間“密室”了。
“你很久沒來過,藥劑都過期了——我得現配,在此之前,你得保證瑞貝卡不會出問題。”
藥劑?現配?
伊莎貝拉下意識地看了看瑞貝卡——她的眼睛已經完成了再生,但整個眼珠被困在肉裡,自能看出有個眼球,連縫都沒有。
“把她放在牀上吧……牀是乾淨的,我經常清理。別看這房間舊,我還是挺勤快的,只不過我不會打掃不需要打掃的地方。”
這話聽起來一點也不像一個醫生該說的話。難道醫生不應該對衛生條件有着苛刻的要求嗎?怎麼可能會允許病房裡有灰塵的存在呢?雖然對於眷屬來說,這些都算不上什麼。眷屬強大的生命力,允許他們接觸任何骯髒的環境,哪怕是血液暴露在渾濁中,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但無論如何,這個人看起來都不像是個普通的醫生……伊莎貝拉往前一步,稍稍瞧了瞧她箱子裡的景象——好傢伙,這位嚴醫生根本不是在翻找東西!
箱子裡有一隻活奔亂跳的觸手,正在源源不斷地分泌某種不明的汁液!而這位嚴醫生正帶着膠手套,用試管採集這些粘稠的液體。伊莎貝拉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那大概率是一隻活眷屬的組織,因爲和本體分離,即無法再生也無法死去,一旦受到外界刺激就會分泌消化液……
她要用那些消化液來配置“藥劑”?
正在伊莎貝拉思緒涌動之時,嚴醫生已經採集了三隻試管,塞上塞子,站起身來。
“我去配藥順便拿點注射器,你們就在這裡別動——照看好瑞貝卡。”嚴醫生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黑色的馬尾一晃一晃,消失在合上的門縫中。
到此,阿尚才終於是喘了一口氣。
剛纔,他一直緊繃着心情,似乎害怕這一切會出什麼差錯。他就像個真正的父親一樣,將對女兒的擔憂轉移到了醫生採集消化液的過程中。但顯然,醫生不需要他的操心。
“伊莎貝拉……你抱得太緊了。”
“啊?”伊莎貝拉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挽着他的手臂,而且因爲用力過猛,阿尚的右臂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變形,看上去就像骨折了。
或許是真的骨折了……但這點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轉瞬之間,他像是接好錯位的玩具一樣,把右臂扳回正軌,看了看伊莎貝拉茫然的眼睛:
低語的影響依然存在……伊莎貝拉恐怕很難在這時,扮演成什麼嬌嫩的模樣了。要她緩過來,恐怕得等到晚上了……如此想着,阿尚沒有趁着機會難得而爲難伊莎貝拉,反倒是主動拋出了話頭:
“你很好奇老嚴的身份?”
“嗯……她看上去,不一般,各種方面。”她看了一眼堆滿灰塵的暖氣片,摸了一指灰。
“她不是不愛乾淨……只是喜歡陳舊。這倒是和她做醫生的要求相沖突了……所以你看,這房間是專門爲瑞貝卡準備的。”阿尚開始環顧周圍的環境,眼神中不無懷念之意。
“我也很久沒有來過這裡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會再來。”
“她和你認識?”
“認識,我們都是組織的人。她是醫療後勤的,你沒見過……畢竟你那時只跟着我,我又從來不需要醫治。”
“那你又怎麼認識她?”
阿尚尷尬地笑笑,訕訕道:“十年前我裝死的時候,她靠我留下來的蹩腳痕跡,推斷出我沒死,在深山裡找到了我安置瑞貝卡的小房子……也是她幫我瞞住的秘密,完善了我倆的死亡報告,所以我們倆的死亡纔算是‘完滿’。”
“意思是,這女人還是我們倆的恩人?”
“嗯……其實也算。後來她也主動提出,幫瑞貝卡穩定狀況,在國都開這家診所也是因爲瑞貝卡……只不過後來瑞貝卡狀態好多了,我就不怎麼來了。現在想想,我上一次來這也得是三年前了……”
伊莎貝拉聽着,若有所思,隨後冷不丁一句:
“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和這個女人度過了不少秘密時光是吧?”
阿尚突然愣住,沒想明白她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提這茬……而且看她表情,不應該還在本能地恐懼低語嗎……難道說扮演這樣一個角色能緩解她的恐懼?
“……幹嘛這樣看我?昨晚不是你說的,一切照常嗎?”
“……是是是……一切照常。”或許是因爲他的心情不太輕鬆,阿尚並不是太有和伊莎貝拉唱對臺戲的想法。他緩緩放低身子,端詳着瑞貝卡現在“醜陋”的面龐,臉上滿是陰雲。
伊莎貝拉多少也明白了,現在不是什麼開玩笑的時候。她也半蹲着,凝視瑞貝卡滿是扭曲的肉體……
“以前也有這種情況嗎?”
“十年來,這是最嚴重的一次,瑞貝卡直接在家裡暴走了……以往都是,她出現暴走傾向,我帶她到這裡來打點抑制劑,就好了……但這次,抑制劑只能起到防止復發的作用。”他不自覺嘆了口氣,抹了抹瑞貝卡沒有頭髮的頭——棱角分明得像塊土豆。
相貌只能等她醒過來,自行調整了……
“藥配好了……不過得等她醒了才能注射。”嚴醫生兀地推開門,又馬上關上,似乎生怕別人看見聽見這裡的事情。阿尚剛想表示不解,她便直接解釋道:
“現在她這樣子,別說找不到血管,血液循環恐怕都是亂的。要是肌肉注射,基本等於浪費這一管抑制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