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筱竹皺着眉頭悠悠轉醒,身上的寒意已經消失,心口一絲悶悶的疼痛讓她覺得不太舒服,推開身上厚重的棉被,驚訝地看着牀前炭火通紅的暖爐,一臉疑惑地打量着房間,屋子什麼時候裡多了這些禦寒的東西?方筱竹覺得房內太過悶熱,便起身開窗,經過妝臺的時候,又是一驚,鏡子裡的自己面色蒼白若雪,身上穿仍是那日泡溫泉回來的衣服,頭髮並未解開,只摘下了髮簪,耳垂上晃盪着琉璃墜子。方筱竹走近鏡子,仔細地看着鏡中的人像,她發現那對顏色一深一淺,總是清澈透亮的琉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顏色,她伸手去摸,卻感覺兩顆珠子都是刺骨的冰涼。
身後突然傳來極輕微的“吱呀”聲,方筱竹大驚轉身,看見如意一臉驚喜地端着東西進來,正想說話,心口一股極強的力量猛然撕裂而過,方筱竹張了張嘴,一道血痕從嘴角蜿蜒而下。如意臉上的驚喜尚未消失,就看見方筱竹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方筱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氣,手指蠕動着,艱難地將耳墜上的琉璃珠子摳了下來,然後她清楚地看見那兩顆冰冷刺骨的琉璃珠子在掌心碎成一堆薄塵。她死死地握緊手掌,指間異樣的感覺陌生又熟悉,方筱竹費力地斜勾一邊脣角,她想起來了,那是曾經在無憂城摸過無數次的東西,是一旦散去後果不堪設想,用以聯繫靈魂、性命和身體的無色煙。
在黑暗完全佔領意識前,方筱竹笑着想着,玉人方,烏鴉嘴……
一干人守在挽香園後園的正廳,子凌一臉頹敗的低着頭。芊媚臉色陰煞,她剛剛捏碎了鳥籠,此刻那隻烏鴉正安靜地蹲在玉人方旁邊,它剛剛傳完話,有些累了。紫宸和玉人方都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臉色也只比其他人好一點。香遙將房內幾個服侍的大丫頭都打發出去了,嫌她們哭得人心煩,反正也沒人有喝茶吃東西的心思了。
芊媚悵然道:“都三天了,除了每天發作的時候能稍微有點意識,其餘時間都在沉睡,而且怎麼也叫不醒,在這麼下去,恐怕還沒到時限,她就先熬不住了……”
烏鴉擡頭道:“能睡不是壞事,這表示活餌也受不住咒術,這種陰損的法子對活餌的傷害太過劇烈的話,會傷害到咒術本身,如果活餌在噬心結束前死掉,施咒就失敗了,施咒者會被咒術反噬,筱竹就能從咒術中脫離出來。”
紫宸道:“你的意思是,對方很快就會調整咒術,然後筱竹會醒過來?”
“嗯。另外說一聲,方姑娘身邊有一層挺強力的守護結界,應該就是前幾天突然碎掉了吧,你們想辦法把結界修復起來,還是很有效果的。”
芊媚想了想道:“那東西緊握在筱竹手裡,我們暫時沒有辦法弄出來,而且侍女說,那個東西好像碎成粉末了……”
“我說能修絕對能修,反正方姑娘很快就會醒,你們說一聲她就能明白了,有消息我再聯繫你們。”
室內一片寂靜,玉人方突然問道:“鏡月呢?”
紫宸回:“他說最遲今晚就能回來,人偶森林是邊界之地,他自然有他的人脈,我們等着他的消息就是了。有件事我很在意,筱竹提起過卻不肯說,如今只好來問你。”
“你說。”
“筱竹說,她曾瞞着你和夏家現任當家的夫人見過面,你可知筱竹賣了什麼給她?”
“夏家當家的夫人嗎……”玉人方想了想,搖頭:“奇齋沒有做過這個人的生意,筱竹几乎不在店外做生意,僅有的梅夫人那一次也
不算是生意。奇齋每筆生意都入賬冊,再加上奇齋的貨櫃,筱竹只能帶入,我只能帶出,倘若出貨,我不可能不知道。”
紫宸點點頭,再沒多問。
傍晚時分,鏡月一身狼狽的回來了,身後幾個人偶大多肢體殘缺,他灌下一壺茶水,纔開口:“我們被騙了!我們費盡心力到處尋找的人,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奇齋后街向西有一處荒廢的宅院,那裡是梅府下人的舊宅,梅老爺本打算今年修葺一番,所以讓工人們搬出那裡,那位梅小姐,一直都住在那裡!從梅府失火以後,一直都在!芊媚,弄輛大點的馬車給我,我要把人偶帶回去修補,幸好這次出門不是全無準備,不然我就回不來了……”
紫宸挑眉:“折損了多少?”
鏡月雙脣一抖,伸出一個指頭,紫宸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鏡月臉色蒼白,顫巍巍加了兩根指頭,紫宸吹了聲口哨;鏡月拍案而起,怒道:“老子折損了五十個人偶,你想怎樣?”
紫宸嘆氣:“墨姬到底是什麼人?”
鏡月頹然坐下:“這五十個人偶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居然全折了,回來的這幾個短時間內也沒法用了,就算這樣,我也沒能見到墨姬。那不過是個普通的兩進院子,機關結界無數危險重重,我拼掉了所有的人偶卻只突破了第一道院門。”鏡月呆坐了片刻,又道:“不過也不能說是全無收穫,這是我離開時,有人丟給我的。”
除了子凌之外的幾個人湊過來,看着鏡月打開一張普通的白色信箋,內容很簡單:本月十五,血月森林中央空地見。
沒有指名,沒有署名,芊媚想了想,將信箋湊到燭火上,無論如何都燒不着。
玉人方點頭:“看樣子,這封信應該是給筱竹的。”
寒煙的估計沒有錯,第二天筱竹發作過後,睡了小半個時辰便轉醒了。她看着圍在牀前的幾個人,手指晃了晃,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回奇齋,現在。”
芊媚強笑着:“你可是睡糊塗了?雖說是你家阿玉回來了,但是你早飯還沒吃呢,怎麼就這麼急着回去?”
“我現在走不動,如果你不送我,我只能爬回去了,琉璃碎了,琉璃碎了,是因爲我碎了,如果我不盡快將她修復起來,我怎麼對得起……”
玉人方拉過一把椅子在牀前坐下來,肅然道:“筱竹,我回無憂城遇到了一些事情,現在有兩個事關你生死的消息,一個是寒煙查出來的,一個是鏡月查出來的,你聽哪個?”
“你說哪個,我聽哪個就是。”
“我先說寒煙的發現,你中了巫術,是錐心咒,而且時間不短,之前你的一些不適幾乎都和咒術有關。據寒煙的說法,之前咒術效果輕微,是因爲沒有合適的人選當活餌,現在你的狀況很危險,如果不能在時限內殺死施咒者和活餌並且能夠熬過咒術的痛苦,你將成爲活屍,淪爲施咒者的奴僕,永生永世。”玉人方盯着方筱竹,看她沒有什麼反應,才繼續道:“第二個是鏡月在聽了寒煙的話之後查出來的,鏡月折損了不少人偶,他找到墨姬了,墨姬一直住在咱們附近,就在後街不遠處的那棟舊宅裡。”
方筱竹嘆氣:“我雖然不是巫師,但還是知道錐心咒的,既然寒煙說有活餌,那我身邊必有死物,因爲這錐心咒要想操控自如,活餌必須選用與我聯繫密切之人,你們幾個都在,她還能選誰?鏡月探過墨姬的住處,可發現什麼與我密切相關相關之人的屍體麼?”
鏡月搖頭,筱
竹又道:“子凌呢?他走了麼?”
芊媚道:“他在別間,你找他?”
“等會兒再說吧,阿玉,幫我收拾收拾,咱們回奇齋。”
紫宸倚着門邊,聲音不冷不熱:“你這是怕了?你明知道就算你現在回奇齋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你就乖乖住在這裡如何?每日發作的時候,大家還能有個照應……”
“錐心咒的疼痛不會致命,藥石無效,只是過程太煎熬了,還是回奇齋吧,好過留在這裡,讓大家看着我受罪。替我轉告子凌,他若願意就陪我回去,若不願意就當我沒說,好啦,都出去,我要梳洗更衣了。”
馬車上,玉人方在外駕車,方筱竹靠着車壁,閉着眼睛和子凌說話:“簪盒呢,你不會給我扔掉了吧?”
子凌木然地將黑色的簪盒遞了過去,許久都沒有被接走,子凌轉過頭看了看,便將簪盒放在了方筱竹手上,方筱竹手腕一翻,將東西收進袖帶,她慢慢說道:“我中了巫術啊,當初如果不是因爲我,以你的天資早就該是聲名鵲起的術士了,無論法術還是巫術都難不倒你呢。過去的事情,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這麼多年了,你的族人一定都還在等你,以你的醫術和靈力,做族裡的巫醫不成問題。”
“你這算是交代後事?”
“你說是就是吧,前面就是你的藥廬了。”
“你是擔心自己撐不過去,還是害怕要淪爲那樣的下場?”
“藥廬到了,你該下車了。”
“關於鏡月的消息,玉人方只說了一半,鏡月從梅府舊宅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封短箋,上面說,本月十五,血月森林中央空地見。”
“阿玉,子凌要下車了,你稍停一下。”
玉人方看着子凌走進藥爐,才繼續催馬前行,她轉頭看了看,說道:“這會兒日頭毒辣,你還是進去坐着吧,當心中暑。”
“沒事,我應該有好幾天沒曬太陽了,今天都補上。我暈倒的時候,吐出過無色煙,幸好琉璃的粉末粘住了它,我才能醒過來。這回我又睡了幾天啊,大家都嚇壞了吧?”
“三天,你剛纔和子凌說什麼了?我回來的時候,子凌就一臉頹敗的樣子。”
“大概是沒有發覺我身中巫術,僅以醫理診脈而覺得挫敗吧。其實他完全不必如此,這麼多年一直都是他在照理我的病情,是我拖累他了。”
“你今天說話特別怪,以我們大家的交情,還說什麼拖累,仔細讓芊媚聽着,又要鬧騰。”
“阿玉,問你件事,先說好,不準不高興,我想聽實話。”
“肯定不是正經事,問吧。”
“如果我不在了,你會怎麼處理奇齋?說好了的,不生氣,說實話啊。”
玉人方額上青筋直跳,深深吐納幾次,壓下火氣道:“賣掉!沒有供貨者的店要怎麼開?芊媚若是不願意接手,紫宸和鏡月都是不錯的人選,尤其是鏡月,肯定會出大價錢的。”
“那你呢?”
“回無憂城當城主啊,城主令現還在我手上呢。”
“也好,那令牌索性你就留着吧。其實我將城主令鎖在貨櫃下層,是因爲當時搶奪城主之位的人太多,時過境遷,現在大家也都習慣有一位神秘的城主,而且無憂城也很太平,你拿着這個回去也好,畢竟寒煙一個人守着那麼大的地方,太苦了……”
“方筱竹!”玉人方吼道:“我不說話你就越說越過分了啊!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