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一心想死的千里在聽到歐陽爍這幾句話之後,表情無比震驚,雙眸死死瞪着他和年錦堯,可後兩者並沒打算再多說什麼。
她將目光轉向百里俊,蒼白着臉色問:“俊,這是真的嗎?”
百里俊沒有回話,低頭愣愣的看着手裡的槍。
“你說話呀!”千里香蹙眉輕喊。
可百里俊就是不開口說話,只是擡頭神色複雜的凝視她:“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外人了?”
“我問是莫藍天是不是還活着!林悅藍知道嗎?”千里香神情有些焦急,急着證實這個突然獲知的消息。
一直以來,她都以爲莫藍天早在大半年以前爲了救林悅藍而意外身亡,她把心中那份悲傷深深藏起來,從不輕易觸碰。可每當洗浴換衣的時候,看到腰上那處傷疤,她腦海裡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莫藍天的身影。
人是種很奇怪的生物,總是在某一瞬間,莫名其妙對某個人心生情愫,很微妙,也很奇妙。
“他死與活,與你又有什麼關係。”百里俊平靜的看着她,目光有了幾分哀傷。
“我……”千里香語塞,沒了下文。
她低垂眼瞼,目光落在他手裡的槍支上,淡淡一笑:“殺了我吧,俊。”
她不單出賣了林悅藍的隱居之處,還差點殺了那個女人,現在更是傷到救命恩人的孩子!而且對百里俊也早不如以前忠心,或者說根本就沒再同心過,不管哪一條,她都沒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她只是感到悲哀和嘲諷,還有幾分嫉妒,嫉妒林悅藍那個女人的好命。明明柔弱無能那種地步,卻總有人前赴後繼的跳出來保護她、憐惜她。
百里俊不捨的皺眉:“好好向年先生道歉認錯,想辦法將功補過,先生有可能會饒你一命的。”
“先生先生,你什麼時候對他這麼忠心了?”千里香不滿他張口閉口對年錦堯的尊稱,隨後輕輕嘆息一聲,道:“動手吧,你我好歹合作這麼多年,給我留個全屍,我會感謝你的,俊。”
百里俊站着不動,半響上前一步,猶豫一下把她摟進懷裡,什麼話都沒有說,只輕輕喊了一聲:“小香。”
他表情是複雜的,心裡是痛苦的。握着槍的手在顫抖着,卻怎麼也擡不起來。
他是愛千里香的嗎?愛吧,倆人在一起這麼多年,沒有感情也生出感情了,可惜的是這份感情,怎麼也無法和葛東將她撫養長大的感情相比。
他一直認爲孤兒和養父之間是沒有感情的,因爲這些年在外面漂泊,千里香幾乎從不提起葛東,更不提她的童年。他覺得他的對手只會是這一層關係,沒想到末了卻還生出一個莫藍天這個插曲。
“這麼多年……謝謝你的照顧,俊。”千里香靠在他懷裡不動。
百里俊強忍的悲傷無助感在這一刻迸發,他緊緊抱着千里香,死抿着嘴,不讓那份酸意控制他,避免眼淚落下。
千里香擡頭緩緩吻住他的脣,做最後一次吻別。
百里俊沒有迴應她,默默注視她,右手卻慢慢伸出船外,之後很快縮了回來。
千里香鬆開他,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推他,平靜的說:“你不動手就走吧。”
百里俊卻只是摟着她不放,下秒突然轉身舉槍對準站在不遠處的歐陽爍,叫道:“歐陽爍!!”
他高喊着,然後扣下扳機——
砰砰砰砰!
連續幾聲槍響響起,中彈倒下的卻不是歐陽爍,而是百里俊和千里香兩人。
“俊……你……你……好傻……”
千里香胸前中了兩彈,身體失去平衡倒了下去,百里俊則沒那麼幸運,胸前至少中了三四槍,血很快從槍口流出來和她的混合在一起,染血了甲板。
“誰讓你們開槍的!”歐陽爍的聲音響起,對一直守備在周圍的保鏢吼道:“沒看到他的槍沒有彈夾嗎?!”
歐陽爍沉着臉叫人來替百里俊做搶救,他只想殺千里香,可不想扯上其它人,不管怎樣百里俊現在都是年錦堯名下的人。
“算了,不用了。”年錦堯站在遠處,淡漠的望着這一切,“遂了他的願吧。”
他上前幾步停在百里俊面前,後者眼神開始潰散,意識在消失。
“我會把你們安葬在一起。”年錦堯猶豫一下蹲了下來,伸手握住百里俊沾血的手,沒再言語。
看得出來,年錦堯被百里俊的行爲觸動感了,只不過他掩藏得很好。
千里香這次是絕對逃不過這一劫的,但他沒想到百里俊會爲了千里香選擇一起死亡。
一個人爲了另一個人,願意付出性命,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多深的愛?
如果是愛,能說通吧,他多少能理解那份付出,就像莫藍天爲了林悅藍也曾做出這般偉大的壯舉。
如果換了他爲林悅藍,他會願意爲她付出自己的生命嗎?
會,肯定會,可他不是莫藍天,更不是百里俊,選擇付出自己的生命,更多的是無法挽回事態的無奈。
若是他,他絕對不會讓這一步走到他和林悅藍面前來。
“謝……”百里俊氣息在急速減弱,雙眼也變得無神。
千里香痛苦絕望的看着他在自己的身旁失去意識,哭得悲愴無比:“俊……俊……”
香……
那個熟悉的稱呼再沒能從百里俊口中喊出,那雙總深情凝視她的眼,此時也再無光彩。
千里香意識到自己在這一刻失去了人生中最爲重要的東西,腦海中回想起這麼多年百里俊對她的點點滴滴,爲她所做的一切,而她卻將這一切都給親手毀掉、否定。
她悲慘的嘶吼哭泣着,聲音也越來越弱。
年錦堯放開百里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注視着氣息漸弱、離死不遠的千里香,淡漠的問:“覺得痛苦、絕望、憎恨嗎?”
千里香只是落淚沒有接放,流血過多的她此時早已沒多餘的力氣開口。但她望向年錦堯的眼神充滿恨意和不甘。
“我很高興他會這樣做,因爲如果他真的親手殺了你,那麼體驗到這些痛苦、絕望和憎恨的,就會是他,而不會是你。”
年錦堯平靜的繼續說着,“這些都是林悅藍所經歷過的。”
千里香惡狠狠的瞪着他,有氣出沒氣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姓年的,你……把他藏……起來,以、以以爲……就、可以代替他了嗎?你比我……還可悲。”
年錦堯冷嘲一笑:“到底是你可悲還是我可悲,不需要非要爭論個結果。我只知道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蹲下來看着面無血色的千里香,“到死了還惦記着莫藍天嗎?”他側頭看了一眼斷氣了卻不瞑目的百里俊一眼,輕哼道:“這裡有人爲你命都不要了,你卻還想着別的男人?”
似乎被說中了一個事實,千里香的面色又慘白幾分。
“放心,爲了讓你瞑目,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莫藍天還活着。”年錦堯邊說邊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千里香看着他的動作,心發慌,呼吸更加急促困難起來,卻隱隱有些期待。
電話通了,年錦堯開了免提,那頭響起一個語態焦急的男低音:“你在哪裡?!”
當聽到那個聲音,千里香快接近死灰的雙眼突然亮了亮,只是很快又黯淡下去。
“在處理一些事情。”年錦堯神色莫測的回了話,沉吟片刻,避開這個話題,道:“這裡有人想跟你說兩句話。”
那頭的人本來似乎有很重要的事問年錦堯,不過不知爲什麼沒有開口,順着他的話問:“誰?”
“一個你救過的人。”年錦堯回了一句,將手機放到千里香面前。
握着電話的莫藍天心中疑孤不已,他是個醫生,救過那麼多人,除了林悅藍,其它極少數是能記得住的。
他不知道年錦堯半夜突然打這個電話來的意圖,關於林悅藍的事情,他聽到一點風聲,可又找不到地方確認,心中焦急難案,又不得不強制鎮定。
沉默片刻,開口問:“您好,哪位?”
電話那邊沒有人回答,只有呼呼呼的聲音,像是劇風颳動的響聲。
等了幾十秒,依然得不到回答,莫藍天耐心不再:“年錦堯,你別捉弄我,我有事問你!”
年錦堯不說話,只是看着千里香。
千里香張了張嘴,想發出一點聲響和那頭的人通話,做最後的告別,可到最後,她都沒有吭聲,就那樣雙眼含淚,聽着莫藍天的聲音在話筒裡不停響起。
“謝謝……”良久,她輕聲細語的說了一句,然後慢慢閉上雙眼。
這聲‘謝謝’,不知她是對電話那頭曾救過她性命的莫藍天說的,還是對面前這個完成她心裡遺願的年錦堯說的。
不管是哪一個如今都無法證實了,她永遠的閉上了雙眼,再也沒有睜開,眼角那兩行淚慢慢流入她的髮鬢裡,留下兩道淡淡的印跡。
“姓年的!”莫藍天一直得不到迴應,又喊了一聲。
年錦堯神色複雜的目送千里香在百里俊之後斷了氣,才慢慢站起身來,關了免提將手機放到耳邊:“姓莫的,不要急,再過幾個小時,你會看到她們的。”
莫藍天心一緊:“你是說……”
“好好等着吧。”年錦堯沒明說是誰,給出一句話,然後掛了電話。
他望向黑無邊際的海岸,深呼吸一口氣,招來下人將百里俊和千里香兩人的屍體收好。人都已經死了,他得兌現向百里俊許過的承諾。
至於千里香自己願不願意和百里俊合葬在一起就不是他的事了,畢竟在她還有口氣的時候,她並沒有拒絕。
雖然兩人的死不是年錦堯親手殺的,但經歷了兩人的死亡,他的心情還是很複雜的,站在船欄邊好久,才調整好心態,而這個期間,歐陽爍也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