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小希從未在林程遠的臉上看見過如此正經嚴肅的神情。
記憶中的他,除了報仇,彷彿對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總是一副吊兒郎當,卻又很體貼的樣子。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沉重,而她負擔不起,所以還沒有摸到真相的一角她便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要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去探聽別人的家族恩怨?
她還是更喜歡找個鄉下安安靜靜的把孩子帶大,平穩安定的度過餘生。
一瞬間的猶豫,林程遠便已經從她的臉上得到了答案,不由得失落的收回目光……
也對,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人爲了他,而甘願搭上自己一輩子的人?
更何況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心裡,自始至終都只是屬於那一個人的。
“簡小希,你不覺得自己真的很愚蠢?”他忽然一挑眉,好笑的看了她一眼。
這話,她已經從某人口中聽過無數次了,可是換一個人的口中說出來,她依然還是會感到不甘心……憑什麼每個人都這麼評價她?
“我又怎麼了?”她不滿的問道。
“難道不是麼?自己差一點被殺了,還有心情去擔心她的死活……不是蠢是什麼?”林程遠似是長時間抱着她牽引到了肩膀的傷口,沉沉的喘息着找了一張長椅坐下來,卻又不將她放下,就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二人的姿勢十分曖昧。
路燈昏黃的光線將二人的身影拉長,蚊蟲和飛蟻在燈光下繞來繞去。
簡小希晃了晃有些痠痛的雙腿,低垂的目光幽黑一片,看不清眼底的情緒,“既然知道她是精神病人,發病的時候做出的一些事,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辦法控制,我怪她又有什麼用呢?”
林程遠微微眯起雙眼,伸手挑起她精緻小巧的下巴,“難道你不害怕?既然來之前就知道她是精神病,爲什麼當時不拒絕我呢?”
不害怕?那纔是見鬼了!
簡小希在心底吐槽幾番,表面上卻不肯服軟,“醫院裡的小護士都不怕,我有什麼可怕的!”
“哦?”林程遠輕
輕揚起的鼻音透着一絲懶洋洋的味道,“可是剛剛有人喊救命的時候,可是哭得撕心裂肺的……”
簡小希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故意拆自己臺。
毫不服輸的她戳了戳林程遠的肩膀,一臉壞笑道,“哦?可是剛剛有人說了那些什麼傷害不傷害的話也顯得很矯情呢!怎麼,難道你媽經常打你?”
她的力度雖然不大,可戳到了傷口,林程遠仍然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瞪向簡小希……他還不是爲了救她才受的傷,居然過河拆橋反過來嘲笑他?
回想起過去,那些傷痛與折磨依舊曆歷在目,每回憶一次,都如同扒開了已經結疤的傷口,早已經傷痕遍佈的地方又一次鮮血淋漓。
“無所謂……反正,我都已經習慣了……”他眼底的戲謔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比黑夜還深的黑暗。
簡小希不由得一愣,看來有些話還是不能當成玩笑來開,儘管林程遠經常對她開這種會傷人心的玩笑,可她不能跟他同流合污,把別人的痛苦當成取樂的方式……
正當她滿腦子想着要怎麼開口安慰他的時候,林程遠卻悠悠的開口道,“你現在應該明白,爲什麼我不願意跟你一起進去看她了吧?”
簡小希微微一愣,說不知道是假的,只不過具體的她也不是很清楚,於是抱着試探的心情問道,“是因爲……你恨她?”
林程遠輕哼一聲,算是承認了。
“可是爲什麼?難道就因爲她小時候打過你啊?”
他嗤笑一聲,像看白癡一樣看着簡小希,“那可不是打,那叫虐待。”
他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揚起的頭望向無邊無際的夜空,魅惑低沉的聲音像是在輕輕嘆息,“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幾乎每一條記憶都是她在想着法子虐待我。她的精神時好時壞,偶爾清醒一次,也會像正常小孩子的母親一樣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我,可是一旦病發……”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佞,周遭的溫度都隨即下降了幾分。
“小時候被打得渾身是傷的時候,我每一次都下定決
心要找機會殺了她,解脫她也解脫我自己……可是當她睡着之後,那麼毫無防備的躺在我面前,我卻像個白癡一樣狠不下心,暗暗勸說自己,下一次,她就不會這樣了……”
然而一次次的猶豫只換來一次次的失望,當年紀尚幼的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傷到住院的時候,當他終於下定決心永遠不要再原諒她的時候……
她因爲綁架案而被扣留。
最終法院判決她患有精神病,將她送入了這個地方。
簡小希清澈的目光落在林程遠的臉上,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又仔細的看着他的臉。
他的表情掙扎而又痛苦,脣邊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想要將這件事當作毫不重要的一個故事,彷彿在告訴別人,這些事情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根本不在乎!
可他眼底無奈到絕望的神情卻是無法掩飾。
她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在乎、很愛他的母親,否則也不會一次又一次的原諒她,卻又一次次的被傷害,在親情的拉扯中,終於不得不恨她,一生一世都不願意原諒她……
“你知道嗎,當她被關進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可笑的自認爲自己已經獲得了自由,可以再也不用被她虐待……可是等她走了,我才發現,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林程遠脆弱的神經彷彿隨時都會崩斷一樣,微微垂着頭,微風拂動他額前的劉海。
他語氣中透出深深地落寞,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孤獨感,使他本就略顯消瘦的身影看起來更加搖搖欲墜。
“那個時候,你多大?”簡小希的聲音輕柔如水,彷彿生怕一不小心驚醒了他。
“嗯……大概……五歲吧。”林程遠苦苦的回憶着當時的年紀,可那些包含了痛苦的回憶,就像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一樣,明明傷痛那麼清晰,卻無論如何也記不清跟時間有關的東西。
似乎是因爲人的本性,總是希望去忘卻那些痛苦的回憶,本能的將難過的事情抹出腦海。若不是因爲那些回憶太深刻太真切、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夢見的話,或許他也早就已經忘掉了那些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