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立數日不見凱風,心中頗爲想念。之前日日能見,倒是不覺什麼。此次分別數日,思念就像那開閘的渠水,肆意地在他內心傾瀉着。離家越近,就越想迫不及待地見到她,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可是到家之後,他沒有看到凱風的身影。於是先去藥房給薛岐問安。
“師父,您是說,凱風自那日與我一同出門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雖然凱風在外執行任務時,也偶爾一兩天才回家,但今天距她出門已經整整四天了,沙立還從未見過凱風這麼長時間不着家。
畢竟,以前她牽掛阿嫲,現在牽掛的人還多了個沙立。
“的確如此。興許這一回的任務頗費些功夫吧。沒準明天她就該回來了。”
薛岐關上了方纔取出藥材的抽屜,瞥了一眼沙立,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怎麼,才幾日不見,就這般記掛於她?”
沙立一愣,顯然還是第一次被薛岐這般打趣。
他撓了撓頭,打了個哈哈,“什麼都瞞不過您老人家的慧眼。”
“哼!我老人家眼睛可沒花。”薛岐給沙立倒了一碗藥茶,“好了,給我說說,你這幾天的事吧。”
“是,師父。”
沙立將藥茶一飲而盡,而後開始說起了自己在諸葛家這幾日遇着的事。
說到朱雀殿的驚險之處,以及朱雀魂血的奇遇,連薛岐這般雲淡風輕之人,也不禁露出明顯的面色變化。但她並未打斷沙立。
至於沙立與羅紅芍的私下密探,沙立並未告知薛岐。
倒也不是說不信任薛岐,畢竟凱風與薛岐都是他在這個世上最信任的人。
只是,羅紅芍的背後可能會涉及到一個現在的沙立還無法觸及的隱秘。而薛岐畢竟是與世無爭的世外高人,他並不想讓這些事煩擾到她。
“難怪你剛進門時,我就隱約覺得你的修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卻是無法看清你的境界。”薛岐給沙立續了一杯藥茶,“一夕之間,從通元一品破入真元一品。只怕說出去都不會有人敢信吧。”饒是見多識廣如她,也依舊忍不住驚歎。
“對了師父,這朱雀殘魂所說的鴻宇大陸,您有聽說過嗎?”
薛岐握着茶壺的手竟是忽然一顫,雙目放着精光看着沙立,“你從何處聽到這個名字?”
看着薛岐的反應,沙立心中一緊,答道:“是那朱雀殘魂與我說的。它還說,若是我有一天踏上了鴻宇大陸,就去尋一處地方。”
薛岐將手中的茶壺輕輕放下,久久不語。
沙立自然也不敢多問什麼。
“這鴻宇大陸,我自然是聽說過。”薛岐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在下了某種決心,“因爲,凱風的母親,就曾前往鴻宇大陸。”
“您說什麼?凱風的母親?”
沙立心中一驚。雖然他早已知曉,凱風的母親曾離開過奇元島,但沒想到,她所去的正是鴻宇大陸。
“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年她只有十八歲,獨自一人離了島,踏上了對當時的她來說前途未卜的旅程。”薛岐看向窗外,眼中滿是追憶。
“凱風的母親,爲何要離開奇元島?”
“她想去尋她的父親。”薛岐閉上雙目嘆道。
“她的父親?”沙立星目略帶疑光,而後忽然擡頭,“那他豈不是師父的......”沙立在心中暗罵自己遲鈍。
“不錯,正是我的丈夫。”薛岐微微點頭,語氣輕緩,眼中帶着複雜的神色。
“師父,我不該跟您提起這個鴻宇大陸。”
沙立言語中帶着愧疚。即便他看不到薛岐的眼神,也可以想象出她心中的酸楚。
“無妨。這些事情,終歸也是要說與你聽的。”
沙立點點頭。可他未必真的理解薛岐話中的深意。
“師父,凱風的母親,最後有沒有尋着師丈呢?”
薛岐輕輕搖頭,“她去了五年,並未找到她父親的蹤跡。”
“不過......”她看着沙立,竟是有些神秘地笑了起來,“她並不是一個人回到奇元島的。”
“您是說,凱風的母親從鴻宇大陸帶回來人了?那人是誰?我認識嗎?”
無怪沙立這般好奇,畢竟鴻宇大陸對現在的他而言就是一個充滿着神秘與未知的不可知之地。所有來自那片大陸的人和物,都是新奇的
“認識,你當然認識。你不是與她朝夕相處嗎?”薛岐難得賣起了關子。
沙立在腦海裡仔細過了一遍自己在奇元島上認識的人,可看誰都不太像,或者說不能確定。在無意之間,他瞥見了薛岐臉上露出的若有若無的笑,登時恍然大悟。
“是凱風?一定是凱風!師父您看,我怎麼就這麼笨呢......”沙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不過那個時候,凱風還在她娘肚子裡。”薛岐看着沙立的模樣笑道。
“我也曾聽凱風說過,她的父親並非奇元島上人。莫非,是凱風的母親在鴻宇大陸時認識的嗎?”
薛岐緩緩搖頭,面上逐漸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悲色:“她並未與我提起過那個男人的事。我也沒有逼問她。但自從她回到奇元島後,少有開心,不復昔日的神采。她爲了不讓我擔心,在我面前時總是努力表現得豁然自在。可我知道,她經常在夜晚獨自呢喃到深夜,甚至還會忍不住偷偷地掩面啜泣。”
薛岐用手輕輕撫了撫自己額上的髮絲,可沙立很清楚,她的頭髮並不需要整理。
“不久之後,凱風出生了,她,也走了。就這樣,丟下了我們祖孫倆。”薛岐嘆了一口氣,聲音漸漸恢復了平淡。
“我聽凱風說過,他母親是生她之時難產,所以......”沙立忽然覺得自己不該說下去。
“你是想問,我爲何沒能救下她,對嗎?”
沙立不忍承認,但也並未否認。
“她回到奇元島前,身上已是帶着傷,身子很是虛弱。若是能好好調養個三年五載,便能逐漸恢復。
只是她當時,已有了腹中骨肉。先前與人動手,已經讓元氣入體,傷了胎氣。所以,她回來之後,非但不能安心靜養,還要以自身精元護住腹中的凱風。
加上凱風天生異體,像是集天地靈氣凝成的一般。她在臨盆時,花了四天三夜,才最終將凱風帶到這個世界,卻也終於油盡燈枯。
彼時,我尚無今日這般醫術,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帶着對凱風不捨與眷戀撒手人寰。”
薛岐極力使自己的語氣表現得平淡,可沙立還是很清楚地發現,她的手在輕輕地顫抖。本是明亮和一直鮮有波瀾的雙目漸漸變得有些渾濁。
沙立的心就像被人拿着什麼東西輕輕地絞着,然後慢慢地拉扯着,說不上的難受。
他可以想象,薛岐當時應該有動過勸凱風的母親拿掉腹中胎兒的心思,畢竟,相比於那未出生的孩子,她的女兒正活生生地在她身邊。
可是,身爲母親,她肯定也深知一個母親對腹中骨肉的疼愛甚至超過自己的性命。
光是那種左右爲難的煎熬就令她難以承受。當凱風的母親帶着對孩子父親的無盡思念在每一個孤獨的夜晚獨自流淚時,同樣作爲母親的薛岐看着自己女兒日漸消瘦的身影,又何嘗不是心如刀割呢?
最後,她還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難產而死,作爲一名醫者的她竟是這般束手無策,回天乏術。她的內心,又該有多麼的無奈、無助甚至自責。
沙立猜想,或許正是因爲這樣,她從此不問世事,專心醫術,勤於修煉,這纔有了今天的薛神醫。
只是,這一切,都已無法彌補未能挽救女兒的無盡遺憾。
難怪凱風第一次帶着他去參加銀灘集會時,會被閻陵枯的一兩句刻薄之語弄得傷心落淚。原來她心中一直對自己的出生帶走母親的生命這件事懷着深深的愧疚。
“閻陵枯!”回想起當日的情景,沙立在心中怒吼一聲,雙拳緊握。
薛岐似乎察覺到沙立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徒兒有一事不明。”沙立斂下方纔的情緒,“自我來到奇元島起,我發現,除了主島和周邊的附屬小島,島上之人都不曾到島外的世界看過。或許,連想都沒想過。”
“這是由於,奇元島之人一直恪守無盡歲月前的一條鐵律,奇元島島民,不得擅自離島。
縱使離了島,也會元氣盡失,根本無法度過那片‘死亡綠海’。
而且,也沒有人能通過那道屏障。”
沙立知道,這“死亡綠海”自然是將奇元島緊緊環繞着的那片深綠色的古海。可是薛岐的話還是讓他有許多不明之處,於是繼續問道:
“這所謂的鐵律是何人所定?那道不讓奇元島人出島的屏障又是誰給佈下的?”
“鐵律自然是神使所定。而那將奇元島整個圍起的屏障,我並不確定,但想來應該也是神使所爲。”
“神使?又是神使......”沙立想起了當日在蒼穹頂時,凱風曾給他提起過的稱謂。
不過,眼下,他並不太關心這個。
“既然如此,凱風的母親又是怎麼離開奇元島的?對了,還有凱風的外祖父,您的丈夫,他不也是出了奇元島,去往鴻宇大陸了嗎?”
“那是因爲,他原本就不是奇元島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