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第三天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律不見人。關的是房門外的關懷,格擋着室外人的憂思,她看不見但聽得見。聽得最多便是
“玉兒,別把自己餓壞了,吃點飯吧!”
“我們知道你難受,沒關係的,忘記便忘記了,我們不怨你。”
任他們勸說,她硬是頂着。她不是他們的女兒,不是他的姐姐,不是她們的小姐,她不過是亡靈一個,四處飄蕩卻不知何緣故被困在了這軀殼裡,重新活了下來。
她原本二十三,一畢業就專心準備考公,過了初試卻不料面試階段還是被刷。研究生考試更甚,初試直接淘汰出局,努力化爲泡影誰受得了,還得承受網絡上一些人用所謂的花一點時間就功成身就的慶幸帶來的無盡嘲諷。他們或許沒有惡意,不過是想發表一下些幸運的心情。是的,他們一點錯沒有,我們也一點錯也沒有。不怪他人,不怪自己,不怪制度,只怪天意弄人,認下又不甘心,不認又奈何不了。
她本就不是個特別堅強的人,喜歡在黑暗中自舔傷口,哭得無聲無息總讓人以爲她樂觀樂天。
僞裝成了她擅長的東西,讓人看不見她的失敗,看不見她的悲傷,探不見心底那脆弱不堪的驕傲。
現在,她年紀不過初中生,要是放原來的時空,她可以重頭再來,但陌生的這裡,她還有勇氣嗎?她敢嗎?她可以活多久?
她問自己最多的,莫過於此!
打臉快來得還真快!
她害怕自己在這裡待不好,不想這裡父母疼愛,弟弟關心,有丫鬟伺候,不愁吃穿用度,也不需要她去爭什麼榮華富貴,爭着搶着做出成績。
“玉兒,你可算是肯出來了!娘都要擔心死了!看看這小臉瘦得。”
說話的美婦,頭髮依舊如初見時整齊梳理,四五個髮飾還是插在頭髮上,不過形狀變了。面上皮膚白皙有光澤,眼角間有幾處歲月的滄桑。倒是不像她的媽媽那張蠟黃滿是皺紋的臉,一想到她頭髮花白,還要爲自己操心,那愧疚感如洪水般洶涌而來。
左右如此對比下,她心裡被沉重擊潰,眼眶裡忍着淚水。是啊,又開始了!
“玉兒,怎麼了?不哭,娘在這。”美婦攬過還她,將她抱在懷裡,用溫柔無比的聲音安慰。面容上亦是憔悴,但在她表現得沒有一絲一縷的懈怠。她用最好的狀態面對她,或許這便是母愛的偉大。
唐冰玉一敗塗地,她放任着情緒外露,如同嬰兒一般撕扯着嗓子,淚水糊了臉,打溼了美婦的肩頭,透着衣衫打在了婦人的心上。
許是哭過了,她發泄了委屈,發泄了不甘,一切消極的情緒就這樣,粘在那塊衣衫上,被美婦帶走了。
“玉兒,娘雖不是什麼神醫,沒有辦法把你醫好,但娘唯一可以爲你做的,不過是在你委屈時,你可以在娘面前哭。你想吃花糕時娘給你做。”
美婦抹着她眼角邊上的淚珠,溫暖的如同晨光不狠辣不刺眼,環繞心頭。
“娘!”
她點頭,扯着嗓子,喊出了那個字,沒有想象中的難以啓齒。
“好玉兒!”美婦激動再次抱緊她,拍着她的後背,一下兩下拍進她的心底。心境改變了,由白色染上了點點青色。
放鬆下來,她覺得飢餓無比,肚子倒是很不客氣的叫囂着,讓它的主人無地自容。
一陣傷心過後,是一片歡笑。
聞着飯菜香,嘴巴里倒是不爭氣的流出了津液。一桌美食,講不出名字,但大類是知道的。類似醬汁鴨,山藥片,土豆絲,藕片,雞絲粥,清甜爽口。
好似餓狼進食,一陣狂風席捲了餐檯,留下精光發亮的空碗。
雖然說餓久了不宜吃多,但貪婪那份溫飽的人來不及思慮肚子的問題。
美婦笑着給她擦嘴,一如小兒吃飽後母親那溫柔和藹的笑着。記貌似已經忘記過自己何時受過這待遇,只知道自懂事後,自己吃飯自己擦嘴,飯後洗碗已經成了習慣。當她拿起空碗站起時,不由得瞪大雙眼。是了,她已經不需要去洗碗了。
“小姐,你爲何要碗?可是還未吃足?”
頭梳兩環辮,身穿粉色花樣棉布交領衫與褐色褶裙的丫鬟上前止住唐冰玉的路,微躬着腰背言語小心道。
“玉兒,你這是要幹嘛?”美婦見狀起身問道
“我想把碗放到廚房。”
“小姐,這交給奴婢便是了,怎可讓小姐拿呢!”那丫鬟伸手出來,保持着微躬狀態,一副卑微的姿態。
唐冰玉見此,只好將手裡的碗筷交到那丫鬟手裡,周圍門口屹立着兩位衣裝相似模樣因爲低着頭看不清,她們是美婦的侍女。
“謝謝!”唐冰玉的一聲道謝,可把那接碗筷的丫鬟嚇得不輕,差點掉落,只敢連聲道歉。
美婦面上依舊是笑容可掬,沒有生氣。輕語道
“翠柳,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道完便趕忙前去收拾餐檯,十秒不到便消了影。
唐冰玉看着她快速且乾淨利索的動作,不由得驚歎她的效率。
美婦任她在一旁站着看,也不支喚她。見她眼睛一直緊追着翠柳,以爲她想起了什麼來。
許久後便拉起她的手道“玉兒,可是想起了什麼?”
“沒有。”她搖頭道“我就是覺得翠柳很不錯!”
美婦怎料她會說這話,不禁笑出聲來。笑聲就如她的人一般,很輕很溫柔。
“翠柳是你自己的丫鬟,你倒是沒了記憶也不兇她了。看剛剛那會可把她嚇壞了!”
“娘,我以前是不是比較蠻橫無理啊?”唐冰玉疑惑,自己以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爲什麼自己的侍女那麼怕她。
美婦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拉着她坐在椅子上,給她到了一杯茶。然後纔不緊不慢道
“你啊!不是蠻橫無理,不過是還不知輕重,有些事情就是喜歡任着脾氣來。”
唐冰玉已經不用再聽,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知輕重加等於不懂事,任脾氣來等於刁蠻。
“娘知道,你是個善良又懂事的孩子。不過是不會表達自己,家裡人都沒有怨過你,你爹爹雖然時而兇你,不過是爲你好。他說也不想罵你,但有些事情你不吸取點教訓是不明白的。以至於每次罵完還一邊自責。怕你受不了,還次次催着我多來哄哄你。”
美婦說着,臉上是幸福的。雖然她說的與她唐冰玉無關,但是她還是能感覺到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還有那種羨慕的親情。
“娘,玉兒以後會懂事,不讓你們操心。雖然玉兒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但是玉兒知道爹和娘還有平兒都是對玉兒好的。”
“玉兒不用懂事,做自己就好。娘和你爹就希望你開心就好。”
從早上一直到中午,唐冰玉和美婦也就是她此時的娘韓氏,聊了兩個半時辰,一直到她娘打哈欠要睡午覺時才停下來。
送走了韓氏,她才用心思打量自己的房間。
用心一看,果真是富麗。房間採光極好,中午間日光映射在屋裡,照亮了每個角落,堪比好幾盞白熾燈。
房內的傢俱一看都是精品,還散發着一個幽幽的木質香氣。房間很大,大抵也有七十平方米,房頂用瓦礫遮蓋,窗戶對稱。內設書房茶庭與外面的院子相通,可以看見院裡的一片翠竹,好生愜意。
牀邊不遠的窗戶打開,即可望見院子裡青綠的大桃樹,少說也有五十年了!粗壯的樹幹,地上還可以瞧見它深扎於地的根,如同一條巨蟒盤踞在土地裡。
忽聞一陣酸臭,她眉頭一皺,看着周圍不見髒亂連灰塵都稀少得可憐。繼而仔細再聞,味道越來越大,頓時大悟,她成了惡臭之源。連忙捏着自己的鼻子,趕忙呼喚道
“翠柳,翠柳在嗎?”
她隻身一人在屋裡,聲音急促呼喚,幾秒後翠柳小步快跑進來,急切回覆道
“小姐,有何吩咐?”
“我要洗漱!我太臭了!”
捏着鼻子,聲音變得低啞,失了清脆。得了吩咐的翠柳趕忙跑出去,吩咐二等丫鬟去準備洗澡水。
“小姐,已經吩咐下去準備了。奴婢爲您把頭飾摘下,一會方便洗漱。”
依舊微躬着腰,低着頭,以至於現在她都沒見着她的面容到底如何。
唐冰玉長嘆,卻怎料這丫頭竟然以爲她惱了,急忙解釋道
“小姐,洗漱需要洗頭。髮飾摘下方便清洗。奴婢不是有意的!”
這就曲解我意思了?唐冰玉實在是憋屈,怎麼搞得她欺負人了!
“翠柳,你別這樣子。我不喜歡你這般膽戰心驚的,弄得我好像是個吃人的妖精。”
翠柳恍惚一下,趕忙道歉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小姐怎麼可能是妖精呢?”
“那就是了!你爲何如此怕我?我以前很兇?有打過你嗎?”
唐冰玉忍下鼻間的惡臭,看情況也只能先和翠柳好好交談。
翠柳聞言立馬跪下,匍匐到地上,額頭碰地。眼中已經蹦出淚水,言語間滿是求饒。
“你且好好說,我不會打你,罵你。你要是不好好說,我就免不了要罵你了。”
“是,是!奴婢明白。”
翠柳低頭,抹淚。嘴巴微顫,得了叮囑也只能說了。
“小姐,以前會時不時的說幾句奴婢,雖然有時拳打腳踢,但奴婢知道是奴婢做錯了事情,小姐纔會這樣對奴婢。奴婢這條命是小姐給的,所以小姐怎麼打罵奴婢,奴婢也心肝情願。”
唐冰玉也聽聞,覺得翠柳挺可憐的。她的話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是從她的表現來看,她確實被欺負了,不過對她這個小姐也算真心的吧。畢竟她醒來時,她哭的也是傷心的。
唐冰玉從地上把她拉起,試圖手掰着她的頭讓她與自己對視
“我且信你說的。不過接下來我說的你都得記住。”
手剛觸碰到翠柳的臉,她急忙迴避,只見她說道
“小姐,奴婢臉上不好看,還是不要看了!”她的聲音很輕,但聽的人心裡卻很壓抑。
“把頭擡起來!”
唐冰玉嚴肅道,她可不喜歡這樣子。翠柳還是沒有擡起頭,卻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醜也罷,美也罷,不過是麪皮。擡起頭讓我看一下,我沒有惡意,不過是想認認你的臉而已。”
唐冰玉見硬來不行,於是來灌雞湯。她走近,見翠柳並未排斥,於是迅速挑起她的下巴。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被破壞的臉。半邊臉輪廓模糊,肉芽組織布滿那塊肌膚,像是燒傷後處理不好,讓肉橫長,另一邊臉完好,完整狀態不錯的皮膚與另一邊形成強烈對比,一邊是黃中透白且光滑無瑕疵,一邊則是粉紅突兀的肉芽疙瘩,確實有點嚇人。
她看到這張臉,到底也被嚇了一跳,不過她不好表現出來。因爲自己不可以打自己的臉。
“小姐!還是別看了!”
唐冰玉放開她,對着翠柳說道
“我不喜歡你低着頭。”
想低頭的翠柳瞬間停下,目光裡帶着一些複雜的情緒。她往右側的劉海很長,低下頭剛好能掩蓋住她的一邊臉,所以一直到現在她才見識到翠柳的真面目。
“你以後別低頭了,這樣會有頸椎病的。還有,不要一直彎腰鞠躬,會累的。你也不要再稱呼什麼奴婢,你就叫翠柳,知道嗎?”
翠柳聽了,大驚失色。她遲遲未出聲,唐冰玉再說道
“記住了嗎?”
此時,翠柳真的確定,這個小姐自落水後變了好多,一點也沒有以前的樣子了。
她點頭,示意自己知曉。
“好了,我也該洗澡了!”唐冰玉自己抓着頭髮上的髮飾,三下兩下就拿下來了。她招呼翠柳給她鬆頭髮,她實在不懂着頭髮是怎麼弄的。
翠柳經過她這般教導,也沒有再低頭,手腳利索,很快就把頭髮解開。
雖然她面對翠柳的臉還需要時間去適應,但是也沒第一眼那般有衝擊力。
坐在浴桶裡,上面散滿了白色的茉莉花瓣,她享受着翠柳的洗頭服務,經過一番搓洗,洗去了周身的污穢,頓時感到神清氣爽。在翠柳的幫忙下穿好衣服,臨走前,她看向自己剛纔洗澡的浴桶,那裡水上白色茉莉花依舊蕩在水面,水裡變得些許污濁。她知道那是她幾天沒洗澡堆積下來的汗垢和油漬,同時也是她的過去。這算是正式和過去道別吧!雖然有點中二病,但是沒箇中二病怎麼活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