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塵看着眼前這一張臉,說不上很年輕,剛毅,有棱有角的臉,一向儒雅與沉穩交*合的程汐澈,此時正眼巴巴地用一雙焦灼無措的目光緊緊地盯着自己。
她該相信他的話嗎?
如果沒有受到過第一次感情的創傷,也許她會相信自己的感覺。可是她不敢了,不敢再冒這個險。在秦然的身上,她狠狠地栽了一個跟頭,讓她從此對愛情敬而遠之。等遇到了程汐澈,是他把她往絕望的泥沼裡又拉了出來,可是他會不會把自己再推下無底的深淵?她不敢想像,也難以想像自己能否接受第二次打擊。
她總是在一段愛情的開始保持高度的理智,哪怕發生過再親密的關係,她也時刻提醒自己不可以陷得太深。可這種事,豈能由理智決定。她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陷進去了。
面對背叛,她總是用敵意十足的心態來抗拒它。
“我不可能會跟她在一起!如果你信任我的話,會知道那是我的底線!”
他誠意十足地講着這些話。他太害怕她會拒絕自己。他知道她受過一次傷,受到過許多重大的打擊,他不忍心再去傷害到她。至於那個唐晚晴,不管何月如何地想把她加強於他,他都不會接受。
“你走吧。”她默然地盯着他半晌,腦袋裡就像灌了糨糊,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我想冷靜一下。”
“好吧。”他的目光從她清冷的面孔上掠過,又移到餐桌上已經糊掉的番茄面。“你記得吃飯。”
這末一句話引起她內心的小孔流淌出一股暖流。
他的話就像是她的父親,隔三差五地打來電話,在末端總免不了加上這麼一句。他們都把她當作孩子,都以爲她不會好好地照顧自己。
他走了,她重新坐到了餐桌旁邊,看到那桌上的那碗麪,已經不再冒着熱氣。那些深埋在面中的紅色蕃茄,看上去也不再那麼誘人了。她一筷子下去,戳到的都是肉骨頭。再看他那一碗,零星地飄着幾根小骨頭,上面只摻着一點點的肉。眼前起了一層雨霧,慢慢地化成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她看到屏幕的號碼時,儘管並未備註也沒有保存,可那十一位組成的數字已經深深地烙在了她心上。有些東西有些事想忘記也做不到。她擡起手指,摁掉了紅色的鍵。鈴聲嘎然而止。空氣中瀰漫着死一般的寂靜的氣氛。
接着她又聽到手機嘀的一聲響,拿起來一看,原來是條短消息。
“今天晚上我父母來了,明天早上十點我來你家門口等你。”
秦然做了太多對不起她的事,用他的餘生也償還不了。但是安歌沒有。她把她當作親生女兒一樣地對待,從來都捨不得大聲地呵斥自己。
她生了兩個孩子,安歌隔三差五地從國外寄補品給她。對她好得沒話說。
她怎麼能不去見婆婆呢。
可是因爲秦然,使她無法釋懷地去接待安歌。第二天早上,她九點起牀,九點半才吃過早飯,磨磨蹭蹭地來到衣櫃前選衣,不知道穿哪件。如果選擇華麗隆重一點的,爲彰顯自己現在過得很好,恐怕又傷了安歌的心。可是如果穿得太過於樸素與家常,又顯得她自己離開了秦然過得不好。最後她折衷地選了一條連衣裙,沒過膝蓋,又披了一件西裝外套。淑女之中又不失莊重與大方。
她拿出脣膏,正預備對着鏡中的自己塗抹的時候,覺得這脣膏的色彩太過於豔麗,生怕安歌不喜歡,於是另外選了一支,塗好又擦掉,反覆試了幾支,才決定下來。這種心情不亞於與秦然第一次約會的時候。
他們彼此出現在豆蔻年華時,橫亙了整個大學時期,又貫穿了最輝煌的年紀。稍有不慎,記憶的片段便不期而至。
那時的她多麼期待珍惜他們第一次的約會,她一直沒有告訴他,其實她對他是一見鍾情的,只不過後來耍了些手段,才讓他誤以爲是他追求了她而已。她攥着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壓歲錢,對着櫥窗裡那一千塊想買又不捨得買的連衣裙垂涎已久,想到數日後與他的第一次約會,她咬了咬牙,衝進店裡買了下來。當她顫抖着雙手將那一小疊薄薄的紙鈔遞過去的時候,嘴脣上都咬出了牙印。
可那條裙子如願以償地穿在了她苗條的身上,就好像量身定做一般。她穿着他,與他約會,看到他眼底的兩簇光亮,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們第一次約會坐在黑漆漆的影院裡,他悄悄地伸過手握住她的小手時,心臟噗通噗通地快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他們接吻了。那時的秦然雖然不是第一次接吻,可由於緊張與不安,吻得她的嘴巴四周都是溼漉漉的,而她則慌張地不知如何是好,嘴脣閉得就像膠水膠住了那樣緊。
在以後,她有了錢,可以買下任何自己希望的裙子,不必去考慮它的價值。秦然的吻技也越來越嫺熟自如,可是她卻覺得沒有第一次親吻時那樣的真誠。
手機悠揚的音樂打斷了她的思路,她下意識地接了起來。原來秦然已經到了樓下。臨走前,她對着鏡子看到剛纔塗的脣膏,還是覺得顯眼,終於狠下心,揩掉重新只塗了一層無色的潤脣膏。她不願意在秦然的面前流露出自己的重視,她不會再爲了這個男人而去取悅什麼。
十點過了十分鐘,她纔不緊不慢地下樓。
秦然的車子就停在門口,於是放鬆了嘴角,眼底爬過一絲冷笑走了過去。
他的眼前一亮。可是這種光亮已經引不起她的注意與感動了。她今天的任務就是陪安歌吃飯,僅此而已。
他看到她把包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交疊地放在包上,而其中一隻手上佩戴着的那枚鑽戒,光芒四射。他記的得當年剛結婚的那年,她也經常帶結婚戒指,可過了一年之後,隨着跳跳的出世,她就乾脆收起來不戴了,認爲戒指這種硬冷的東西會劃傷寶寶柔嫩的皮膚。
他看了,心裡無比地往下沉墜,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她戴程汐澈送的戒指了,可看到還是很受刺激。
“我媽一下飛機就纏着我打電話給你,她說她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很想你。”
“是嗎?”她的反應很冷淡。
“對,她說今天中午做你最愛吃的菜。”他知道安歌一向很疼她,希望能夠打動她。
她沉默,一隻手撫摸着另一隻手上的戒指,臉側着窗外。
“我媽她這個人就是很拗,認定了一切就不會改變。她經常跟我說,她這一輩子都只承認你是她的兒媳婦,別人她都不喜歡。”
“是嗎?以後她會習慣的。”她的語氣淡得出奇。
“她時常在我地方唉聲嘆氣,說我跟你離婚,是最錯的決定。”
面對他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她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理他。對於這個男人,除了恨之外,還有想逃。如果不是爲了安歌,她絕對不會跟他一起吃飯的。
“都怪我不好。如果跳跳與鬧鬧沒有出事,我們現在都兒女雙全了。”他見她閉上眼睛,仍然說個沒法。
一提到孩子,她就心痛得無法呼吸。她仍然閉着眼睛,避免與他交流。
“唉,都是我的錯,誰讓讓我當初不珍惜呢。我願意拿自己二十年,三十年的壽命去換回兩個孩子!”他越說越後悔,也越來越沮喪。
“別說了。”她睜開眼睛,轉頭瞥向窗外。有一對夫妻正牽着孩子的手,有說有笑地走過去。在鬧鬧出事之後,她變得害怕上街,因爲怕看到別的家長拉着自己的孩子。可她的兩個孩子卻再也沒辦法回來了。“你有女朋友了,要結婚生子是隨時的事情。”
“你是指霍安喬嗎?”他本能地想要解釋一下。
她瞥了他一眼,那種瞥法,足以令他膽寒。
“她是我工作室新簽約的一個新人,別的沒什麼。”明知道她不愛聽,可他還是要爲自己解釋。
新人?沒什麼?秦然的演技越來越收放自如了,撒起謊來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他們的關係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那麼記者半夜拍來的照片,她出入他的別墅,一呆就是五六個小時,那說明什麼?在探討劇本嗎?不過她不想識破他,他喜歡交女朋友那是他的事。他們已經離了婚,哪怕他結交一百個新女友,她都不會覺得意外。
她閉上眼睛,露出了疲乏的表情。
他終於意識到她的態度,她一直都沒有原諒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母親,她肯定不願意坐自己的車。
快到他別墅門口的時候,她終於說了一句話:“秦然,我們已經離婚了。”
“可我想把你追回來。”他情不自禁地回答道,拚命地去看她的眼神,懷着一絲輕微的憧憬與僥倖,想從她的眼裡找到一個答案。
她酸酸地笑了聲,說出來的一句話足夠讓人墜入谷底:“我早就認爲你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