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然縮着肩膀披着機車外套拐了兩條馬路就到家了。走到家門口之前,覺得手臂癢得特別厲害,就用力地撓了一下,這才掏出鑰匙進門去了。
可這一夜也沒有睡好,手臂又癢又疼。他輾轉了半晌,只得不停地撓,接着感覺到手指間溼漉漉的。一開燈,原來傷口出血了。
因爲之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不知道是爲什麼。切痣之後傷口癒合地一直不是很好,偶爾癢起來撓出血的情況也時有發生,可沒有像現在這樣,那血怎麼也止不住,揩盡了又滲出來。
一個晚上來來回回折騰了好久,快到天亮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醒來一看,被單上滿是點點的血跡。他終於下定決心去醫院處理傷口。
私立醫生看過他的傷口露出凝重的神色,最後開了化驗單讓他去做個檢查。
他從小身體就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得什麼嚴重的毛病。去做檢查時還嘀咕醫生小題大作。
做完檢查之後他就走了,因爲有電話打來關於影片剪輯的事。
他一直忙着處理電影的事,早就把自己做檢查一事給忘記了,再加上這個傷口雖然久潰不愈,可後來再也沒有發生過流血不止的狀況,他也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了。
倒是有一天,唐晚晴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當她看到秦然的報告時,猶如晴天霹靂。原來護士找不到他,轉而找到了第二聯繫人。而她恰好就是第二聯繫人。
當天晚上,秦然抽空來看女兒。
女兒一直託付給晚晴照顧。一週歲多一點的陽陽,開口走路都比一般的孩子早,雖然現在還不能說整句話,但是好多詞語都能清晰地說出來。
秦然聽到女兒甜甜地喚他爸爸,早就迫不及待地蹲下身,抱住了女兒。女兒才十八斤多一點點,也不算是超重。可今天剛剛纔預備抱起來,那條手臂竟然痛得快要斷掉似的。他急忙又放了下來。
“陽陽,別鬧。”晚晴示意女傭把孩子抱走。
秦然隔着外套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沒有再拎重物,疼痛感減輕了不少。這條胳膊最近常常流血,他已經琢磨着要去醫院配點藥,可一旦工作起來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吃過飯了吧。”他看到晚晴神色凝肅的樣子,不由地上前問道,“陽陽今天乖嗎?”
“你的手臂怎麼樣了?”她擡起頭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今天下午拿到這份報告,她的心情就一直沒有好過,尤其在諮詢了醫生的話之後,她一下午就坐立不安。
“沒事,好得很。”他故意在她的面前甩了甩手臂,故作輕鬆地說道。
“你有沒有在醫院做過檢查?”她望見他臉上輕鬆自在的表情,心裡就像被剜走了一大塊。爲什麼他會得這種病?這一年以來她多了很多機會與他相處,雖然他們還沒有正式複合,可是總覺得這一天快到了。老天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嗎?
“有啊,檢查出來沒事。”他一愣,隨即笑了笑說道。
可是她的一顆眼淚卻蹦了出來,在看到他錯愕的眼神時,擡起手臂搵了搵臉頰,才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什麼沒事,問題可大着呢。”
“你怎麼會知道?”他想起自己光做了檢查,卻沒有取報告。
她從茶几底下找到了一份檢查報告遞給了他:“你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
他看到報告的最底下部分,密密麻麻地印着好幾排的小字。他看着那一個個字,覺得眼熟,卻不明白它們的意思。倒是其中六個字看出來了:惡性黑色素瘤。
“什麼意思?”他呆呆地問道。這個病他看得似雲裡霧裡,可惡性這兩個字卻刺痛了他的眼睛。
“明天起放下一切的工作,立刻住院去,我已經幫你聯繫好國內最有名的醫生,馬上要準備手術。”
“動什麼手術?”他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大口大口地吸着氣,“我手臂上那顆痣不是被切除了嗎?還有什麼瘤的?我沒覺得有什麼異樣?”
她不發一言,上前拉扯他的外套。
“你幹嘛?”
“讓我看看你的手臂。”淚水奪眶而出,在她清秀的臉龐上蔓延。
“有什麼好看的。”他想推開她,可那條手臂一用力就疼得垂了下來。
她使出吃奶的勁,把他的衣服脫掉了,露出裡面的襯衫,而手臂上雖然隔着衣料,卻仍能看出斑駁的血漬,而血珠還一直在冒出來。
“我們去看醫生。”她泣不成聲地說道。本來她也與他想的一樣,以爲只是普通的切痣手術,誰也沒有想到過了一年竟然會變得這麼嚴重。
看着她的淚容,再聯想到報告單上的惡性這個詞語,他的大腦嗡嗡直響,視線模糊。
“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我們在國內治不好,就去國外治,一直治好爲止。”她的淚爲這個男人流過多少次,恐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爲他流了。因爲這種病被稱爲癌中之王,預後非常差。
“明天等我剪完片再去看看吧。”他看了她一眼,突然冷靜了下來儘管整個胸腔已經被陰影所覆蓋,絕望痛苦交織的情緒填滿了整個大腦。可當着她的面,他不能流露出一二。
“明天早上就去看吧。”她用懇求的語氣說道,淚簌簌往下掉,“醫生說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要儘快做擴切手術。”
“也不差這幾個小時了,我會盡快趕去的。”他揮了揮手,面無表情地說道。這部《錯愛人生》的電影是他自編自導的第一部,他唯有全力以赴去做好它。他不能失敗,也沒有時間再失敗了。
“可是……”她覺得眼下只有他的身體是頭等大事,別的事都可以忽略不計的。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明天我會打電話給你。”他的臉上微微地顯現笑容,看着她眼中閃爍的淚光,那笑容就一點一點地消失了,“我先走了,你也早點休息。”
看着他的背影,淚水漸漸又浮了上來。這個她所深生一生的男人,難道要離他而去了嗎?本來她一直藏着掩着自己對他一發不可收拾的感情,可現在也許他的時間留給自己的越來越少了。一想到這裡,她鼓起了勇氣,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了他。
“你不會離開我們的,對嗎?還有……還有四十年,五十年的時間你要陪着我跟陽陽,你一定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是吧。”
他的腳步顛躓了一下,整個身子僵住了。這個病會怎麼樣?她沒有細說,可是從她的言語與行動上來看,來勢洶洶,前景渺茫。他還剩下多少時間可以陪自己的女兒。他希望能親眼看到自己的女兒出嫁,披上婚紗的那一天。
他的眼眶好似有什麼熱的東西涌上來,吸了吸鼻子,好將那東西壓制下去。
“我們都會長命百歲的。你別想這麼多。”
她怎麼能不想多。在醫院裡糾纏了醫生半宿,回到家又瘋一樣地上網查詢這個病症,她怎麼能不急瘋。
她情願……情願得不到這個男人,也不要他以這種方式離開自己。
“我還好好的,是麼。”
他低下頭,將自己的嘴脣壓在她濡*溼的眼皮上。他應該要感謝她的這不離不棄的日子。
“你不能離開我們……”各種錯綜複雜難言的情緒緊緊地攫住了她。她很久沒有這麼慌亂過了,她還憧憬着與他重新開始,可這個開始能維持多久呢。老天對她真是殘酷,好不容易纔抓住一縷曙光,就朝她砸下了一塊巨石。
“我知道,我不會。”他煞白的嘴角勉強地滲出一絲苦笑。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好了,他決定要先把電影搞好,再考慮別的事。至於病魔,也是絕對打不垮他的。
第二天他一早就去了剪輯室看成片,這一看就是一個上午,直到唐晚晴打電話給他,纔想起今天要去醫院。手術時間很快就擬定好了,當天就住進了醫院。
唐晚晴來看他了,眼圈又紅了。
可看到他輕鬆自然的神色,她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醫生說做了手術之後就好了,你不要有心理壓力。”
“我的壓力只來自於電影。醫生有沒有說做完手術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他的心中只有那部電影。醫生說過只要住院一週就行了。
“你恢復得好,很快就能出院。”
她仍然眼紅紅地說道。醫生對她說了許多,是他沒有聽到的。她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他。
“別哭了,你看看你哭得跟個孩子似的。”他伸出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淚水。在他生病的這一刻,他多想抱抱這個女人。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可是她沒有。
“人家擔心嘛。”明知道在他面前哭,他的心情也會變得不好,可是自己控制不住,她無法強顏歡笑面對一個可能只剩下不到一年生命的人。
“要是被陽陽看到你哭得這樣厲害,她一定會笑話你。”他看在眼裡,久違的憐意又又浮了上來。
陽陽最先開口會講的第一個詞就是爸爸,緊接着就是媽媽。喊媽媽喊得特別清晰,她把晚晴當做了母親。兩人都心知肚明,誰也沒有戳穿這個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