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三天時間一晃即過。

陸禹出發前的晚上,阿竹由於心神不寧——擔憂她家“體弱虛寒”的男神受不住這種冰天雪地的寒冷天氣行軍生活,將行李單子看了又看,覺得塞進行李中的藥材還不夠,於是又添了一成收拾了給他帶去。當然,荀太醫特地制的那些藥丸讓何澤隨身收着,以備不時之需,然後又抓着何澤叮囑了一堆,囉嗦得何澤差點想要跳到外頭去淋寒雨算了。

也因爲這般心神不寧,晚上睡着的時間不多,第二日差點爬不起來。

陸禹出發之日,天空中仍是下着霜糖一般的細雨,春寒料峭,雨珠落在頭髮上猶如小粒的白糖一般。

阿竹坐在馬車裡,親自到城門口送他。目送着軍隊離去,心裡涌上擔憂,直到軍隊離開,再也見不着,心裡悵然若失,方讓人駕車回城。

甲五坐在馬車裡陪她,旁邊還有個活潑的小姑娘甲九,看起來十三四歲,脣紅齒白,簡直是漂亮的少女蘿莉。這是從別莊中調過來的甲字輩丫鬟,別看她笑起來時天真無邪、甜美可愛,但是身手卻極好,阿竹看到她一躥便跳到屋頂、能徒手扛起實木桌子,便十分樂意將她放在身邊。

“王妃放心,王爺一定會平安回來的。”甲九安慰道,她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虔誠:“王爺有佛祖保佑着呢。”

阿竹見這小姑娘雖然說得有些天真,但是也實心實意的,不由得微笑起來。

甲五看着甲九的目光就像看着家裡的小妹妹,憐愛又無奈,戳了她一下,說道:“你懂什麼,就會貧嘴!若是不聽話,就讓王妃將你送回鄉下去,不給你吃肉。”

甲九馬上雙手掩住嘴巴,表示自己不說話了。不過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着,討好地看着阿竹,表示一定要吃肉。

阿竹不由得笑起來,這小姑娘看起來嬌小瘦弱,卻是個無肉不歡的,精肉肥肉都愛吃,只要是肉。阿竹還是第一回見到吃肉這麼生猛的姑娘,真擔心她只吃肉不吃菜,消化不良,屆時就那啥了,還是得吩咐府裡多準備一些易消化的藥罷。

因有兩個姑娘插科打諢,回到府裡,阿竹的心情已經略緩。

陸禹奉命平亂賑災,端王府也沒有什麼閉門思過了,一時間,端王府又成了京城中的寵兒,無數的帖子紛紛投過來。

阿竹翻着那些帖子,除了一些比較重要的,其他府裡的酒宴之類的,都讓人處理了。陸禹不在,她也沒心思四處應酬,且也知道那些人投帖子過來,也不過是意思意思一下罷了,她若是去了,便是天大的面子,她若不去,那些與宴的人也樂得自在。

陸禹離京第二日早上,阿竹便抱了胖兒子進宮請安。

知道她今日會進宮請安,安貴妃早早地便守在鳳翔宮裡了,守在這裡的人中還有昭萱郡主,十八公主今兒也不去哪兒玩了,一樣也守着,嚷嚷着要和十皇兄家的小寶寶玩之類的。

所以等阿竹一過來,她家的胖兒子便被搶去了,然後一羣人圍着他轉,可將胖兒子樂壞了,揮舞着胖胳膊,對着圍着他的人咿咿呀呀的說着火星語,即便聽不懂,但仍是將周圍的人樂得不行,以爲他在陪她們說話,個個都要逗一下。

阿竹坐在皇后下首位置,和皇后說話,邊盯着那邊,見安貴妃抱着胖兒子逗弄,昭萱郡主和十八公主圍在旁邊。

“端王不在,你們在府裡也小心一些,若是有什麼事情,直接派個人進宮來告訴本宮。”皇后叮囑着,顯然也是上回陸禹下江南,阿竹懷着身子遭人暗算一事仍是讓她有些介意。即便沒有齊王出手,也會有其他人出手,陸禹處於這位置上,人人都想將他拉下來,端王妃的處境可想而知。

所以,皇后也是極擔心的。

阿竹感激地道:“謝謝母后關心,兒媳會注意的。”

皇后喝了口茶,打量了她一眼,發現她的氣色漸漸恢復了,估計是端王的功勞。端王被罰閉門思過,夫妻一體,端王妃本應該是憂心抑鬱的,但幾個月時間,不僅將身子調養好,氣色看着也不錯,眉宇間沒有任何的鬱色,估計那段時間端王在府裡極寬她的心,沒有讓她受什麼罪。

如此一想,心底突然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女人求的不就是這般體貼寵愛麼?以前也有人這般愛惜她,可惜一切皆抵不過一個真相。

“端王妃氣色看着好了許多,如此甚好,端王膝下只有一個孩子,以後你們還要多努力。”皇后笑着說道,與阿竹開始閒話家常起來。

阿竹聽得面上發熱,她對皇后是十分尊重的,被尊重的長輩這般打趣,自然有些受不住。

正在逗着孫子的安貴妃聽罷,也插嘴道:“皇后姐姐說得是,孫子孫女我都不嫌多的!”

昭萱郡主和十八公主在旁瞅着阿竹捂着嘴笑,一大一小的兩個姑娘笑得像小松鼠一般,可愛極了。

這般笑着,卻見承平帝走了進來,自然也看到了室內這般愉快的氣氛。

“你們笑什麼吶,這般開心,也說來讓朕聽聽。”承平帝心情難得有些舒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阿竹發現承平帝到來時,皇后雖然在笑,但眼睛裡已經沒了先前那般真心的笑意。安貴妃帶着兒媳婦恭敬地起身行禮,昭萱郡主和十八公主像兩隻猴子一般,沒大沒小地猴了上去,一人一邊拉着承平帝的手,將他拉到上首位置坐着,承平帝自然被兩個姑娘弄得大笑不已。

待行禮請安後,阿竹又像木頭一般窩在下面,這種時候沒她說話的份兒,然後看着承平帝抱過她家胖兒子逗弄起來。

“這孩子不認生,是個有福的。”承平帝在胖孫子第三次朝他咧嘴發出咯咯的笑聲時,語氣也添了幾分愉快。

十八公主跳着腳叫道:“父皇,十八也不認生,十八和父皇好!”

承平帝高興地大笑着,湊過去和十八公主碰了碰腦袋。

皇帝到底來幹什麼的?

皇后端過宮人沏來的茶放到皇帝身邊的小桌子上,問道:“皇上今兒不忙麼?怎麼過來了?”

“朕聽說端王妃抱了琛兒進宮來了,甚是想念,便過來瞧瞧。”皇帝邊說着邊又逗了會兒胖孫子,突然感覺到手上有些溼,不由得愣了下。

“皇上?”

承平帝將懷裡的胖孫子抱高,然後所有人都見到他明黃色的龍袍上溼了一塊,抱着孩子的手指上還有水滴了下來,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孩子尿了他一身。

頓時,所有人都低下頭。

阿竹趕緊上前請罪,承平帝將孩子交給奶孃,揮了揮手道:“不礙事,不過是孩子尿了,朕以前也沒少被端王尿溼衣服,現在輪到他兒子來尿溼朕的衣服了,果然是父子。”

皇帝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笑意,還有些懷念,態度十分和藹,彷彿一位慈愛的父親。聽着帝后二人聊起端王小時候的事情,阿竹沉默地聽着,一時間實在是搞不懂承平帝的態度。

等奶孃將換好尿布的胖兒子抱過來,安貴妃便領着阿竹告辭離開了,阿竹窺了安貴妃一眼,發現她根本沒在意承平帝的態度,也沒有在皇后面前去跟着爭寵,恭敬有餘,敬愛不足,還比不得對皇后親暱,感覺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待鳳翔宮裡空了後,承平帝突然用手撫着額頭,臉上露出了疲憊之色。

“皇上,您怎麼了?可需要宣太醫過來瞧瞧?”皇后馬上扶着他的手,關切地問道。

此時大殿裡除了帝后身邊的心腹,沒有其他人。

承平帝目光陰沉地看着她,彷彿在確認她是否真的出自於心底的關心一般,皇后面色不變地任他打量着。

半晌,承平帝道:“無礙,歇一會便可。”

“那便在臣妾這裡歇一歇可行?”皇后問道,見他點頭,起身扶他進內殿去歇息。

承平帝坐在牀上,看着賢惠地伺候他更衣洗漱的皇后,突然道:“梓童可是怨朕?朕那日說的話並非有意。”

皇后心裡冷笑了下,恐怕不是有意,而是積在心底幾十年的怨氣了罷?面上卻淡然平和,微笑道:“臣妾與皇上夫妻三十多年,夫妻情份極深,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於臣妾來說,皇上是這宮裡最重要的人了。”

“是麼?”

“是啊……”

簡短的對話後,殿內便是一陣沉默。

等承平帝歇下,皇后坐在牀前的腳踏上,像個合格的妻子一般爲牀上的丈夫掖好被子,動作輕柔,彷彿生怕自己發出一絲聲響驚擾了牀上的男人。

宮女繡姻悄聲走進來,見皇后坐在那裡,忙伸手去扶皇后,也沒有出什麼聲音,瞥了眼牀上的人,扶着皇后到外殿。

阿竹隨安貴妃到了鳳藻宮,昭萱郡主也跟了過去。

安貴妃爲了霸佔孫子,便將阿竹驅趕道:“你們姐妹倆很久未見了,去一旁說話,琛兒便交給本宮照顧罷。”

阿竹見她一副女霸王的模樣,笑了笑,也不和她爭辯,和昭萱郡主到旁邊說話去了。

昭萱郡主看起來有些疲憊,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阿竹握住她發涼的手,擔憂道:“最近沒有歇息好麼?你看起來不太好。”

昭萱郡主笑了下,說道:“你也知道前些兒舅舅病了,我去侍疾,哪有侍疾的人能養得白白嫩嫩的?現在舅舅身子好些了,我也安心了。如果外祖母也能好,即便讓我折壽我也願意……”她嘆了口氣。

阿竹也同樣嘆了口氣,安撫道,“總會好的。”

昭萱郡主笑了笑,說道:“外祖母疼我,只要我一日沒歸宿,她便一日不安心。不安心纔好,她便能因爲不安心,一直活得好好地,看着我了。”說着,眼睛溼潤起來。

阿竹將她攬到懷裡,拍拍她的背,很快便感覺到肩頭有些溼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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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晌,昭萱郡主方用帕子擦擦眼睛,紅着眼眶對阿竹道:“端王不在京,你在府裡也小心一些。還有,若沒什麼必要,也不要出京,省得又像上回那般。”

阿竹點頭,說道:“你放心罷,我身邊現在也有幾個身手不錯的人,保證安全沒問題。”

昭萱郡主卻仍是有些不放心,只是她在宮裡,手中也沒有什麼人,鞭長莫及,擔憂也沒辦法。

陸禹離開的幾天後,柳氏難得過府來探望女兒和外孫。

抱着胖嘟嘟的外孫,柳氏笑得合不攏嘴,說道:“琛哥兒有咱們柳家的遺傳,瞧這小臉兒,肉乎乎的,是個健康的孩子。”

阿竹開玩笑地抱怨道:“除夕宮宴時,第一次抱他進宮,人人都說他胖,還笑話了他好久呢。”

“你這孩子懂什麼?這叫福氣!”柳氏嗔怪道:“咱們琛哥兒這般纔好,會健健康康地長大。等他十一歲了,也會像你那般,抽條兒長成個翩翩少年郎,他長得像王爺,屆時還不知道多少姑娘被迷住呢。”

阿竹嘟起嘴,“娘你有了外孫就不疼我了!”

柳氏聽得好笑又好氣,戳了她額頭幾下。

今兒沒什麼事情,柳氏在端王府裡留了一天,和阿竹說了很多家常。靖安公府現在還在守孝中,嚴祈華約束家族弟子,頗爲嚴格,連素來得老太爺寵的嚴祈安也不敢忤逆這個大哥,便得靖安公府十分平靜。說完了靖安公府,柳氏又說起了孃家柳家。

“你三表哥今年也十九歲了,你舅舅說等他回來,便要爲他說門親事了,聽聞已經看中對象,只待昶哥兒回來,便要上門提親。”

阿竹瞪大了眼睛,“三表哥這幾年不是一直在外遊學麼?今年會回來?”而且柳昶那情商,他真的會這般快成親麼?感覺柳昶挺有主見的,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恐怕他也會有法子讓父母聽取他的意見,等他滿意了纔去說親吧?

“當然了,你舅舅可不是讓他去玩的,讓他去見見世面罷了,時間到了自然要回來,準備下一次科舉考試。”

阿竹不免想到了自己和昭萱郡主的相識,便是由柳昶開始。當時在枯潭寺裡主動上來攀談的小姑娘,嬌花一般可愛又直爽,現在卻在深宮中病弱不堪。雖然這些年她沒再提過柳昶,但在她心裡,柳昶其實是個特殊的存在吧?

她若是知道柳昶將要成親,會如何呢?

待下次阿竹再進宮,特地說了這件事情。阿竹並不想瞞她,昭萱郡主最不需要旁人善意的隱瞞,寧願直接知道事實。

昭萱郡主只是沉默了下,便笑道:“其實我已經記不得他長什麼樣了,只記得他笑起來真是好看。”

阿竹點頭,“確實,我那三表哥笑起來就金光燦燦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拜了佛祖,恐怕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

“是啊,特別的人總會留下特別的印象,但也不是忘不掉。”昭萱郡主將一朵開得燦爛的迎春花插入花瓶中,然後轉頭朝阿竹笑道:“那些不過是童年時期的一時孩子氣罷了,你不必爲我擔心,我現在很好。”

當生活中處處是苦難,連生存都要步步爲營時,誰還會在意那些情情愛愛之事?

真的很好麼?

恐怕終究有所遺憾罷。

阿竹心裡也有些空落落的,鬱郁了幾天後,終於在從江南運送來的一船貨物讓她開心起來。

當一輛輛馬車裝着貨物從巷口駛入端王府時,端王府一時間受到了極大的關注。

阿竹也沒在意端王府此時的高調,因爲這是陸禹吩咐的,所以在所有人猜測馬車裡的那些東西是什麼時,阿竹已經帶着特地精心挑選出來的東西,讓人送進了宮裡頭,當作孝敬宮中的長輩了。

這批東西中,大多數以異域珠寶首飾爲主,也有很多漂亮的手工藝品,其中象牙、水晶等也有,這也是去海外各國以物易物得來的,用便宜的絲綢緞子陶瓷等換得那些寶石黃金。而這些寶石黃金,是海外某個國家的特產,因爲產出多,便也不值錢了,一罐茶葉便能換上十幾枚寶石,一匹綢緞能換幾斤黃金。

當承平帝在鳳翔宮裡看到那幾箱差點閃瞎人的珠寶水晶時,眼睛也跟着閃了下。

皇后笑得十分歡欣,說道:“皇上快過來瞧瞧,這是禹兒特地讓人送過來孝敬咱們的,據聞是從海外帶過來的,只用了一些常見的瓷器茶葉的絲綢換的呢。想不到這海外的珠寶黃金這般便宜,聽端王妃說,他們的船隊抵達了一個國家,是專門出產黃金的,那裡的黃金多得都不值錢了……”

皇后絮絮叨叨着,承平帝的神色已經從驚呆狀變成了深思,看着這堆東西,他終於知道如何解決國庫空虛的問題了。

當阿竹接到宮裡的旨意,承平帝宣她到乾清宮問話時,便知道事情的發展好像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壓下心中的興奮,阿竹忙打起精神來,讓人爲她打扮更衣後,出門前親了親胖兒子的臉,爲自己打了打氣,然後雄赳赳、氣昂昂地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