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華齋中的女眷們正在說話,前院中,靖安公府的老爺們正陪着女婿們喝酒聊天。
因爲陸禹這女婿的身份最爲尊貴,紀顯又是一副煞氣騰騰的模樣,所以張晏、林煥二人都有些拘謹,覺得兩位連襟不太好說話啊,所以宴席初時氣氛有些緊張。不過等幾杯黃湯下肚,氣氛很快便熱絡了起來,酒桌上果然是聯絡感情的最好的地方。
張晏本就是個長袖善舞的男人,耐性極好,最會引導話題;而林煥也是個厚道踏實的性子,配合着張晏,很快便將氣氛給搞活了。他們兩人的年紀最小,但卻算是“姐夫”,輩份比端王和鎮國公世子都要高,可惜在身份上卻比兩人要低得多,只能遷就着兩人。
酒過三巡時,嚴家的老爺們也加入進來了。
嚴祈華拉着女婿張晏說話,嚴肅的表情讓面帶微笑的張晏也嚴肅起來,心裡卻有點兒內流,不知道爲何岳父每回看到自己都十分的嚴肅,且眼神極具壓迫性。
張晏邊打起精神應付岳父的問話,邊小心地觀察着嚴家其他女婿。此時端王陸禹正被嚴祈文拉着一起喝酒,看那樣子,都是嚴祈文在笑眯眯地勸着酒,端王來者不拒。其次是林煥,和嚴家三老爺嚴祈賢哥倆好一般地推杯換盞地喝酒,翁婿間和樂融融,最後是四老爺嚴祈安和紀顯……
當看到嚴祈安那副像便秘一般的表情,張晏默默地收回了視線,心裡給他點蠟。
嚴祈安臉色慘白,眼袋有些深,一看便是縱慾過度的模樣。紀顯萬分鄙視,心裡雖然瞧不起這麼個無能的岳父,但因是妻子的父親,也給幾分面子,端了酒敬他,緩了緩臉色,和他攀談起來。
嚴祈安卻覺得這女婿太可怕了,爲毛一直捉着他不放?看到這張凶神惡煞的臉,而且還是毀容的,他實在是倒胃口得不想面對啊!摔!本就對唯一的庶女沒啥感情,所以嚴祈安對這女婿也不怎麼待見,特別是庶女出嫁時,還讓他搭了一筆嫁妝,簡直就是個賠錢貨,更不想面對了。
紀顯微皺眉,說道:“岳父可是對小婿不滿?”
他皺眉的時候,眼神也冷下來,配上那張臉,差點將嚴祈安嚇尿了,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女婿誤會了,我對你極滿意。”
“……”
紀顯嘴角抽了抽,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高估了這岳父的性情,簡直是不忍睹目。這種男人,怎麼生得出嚴青菊那般韌性的女兒?怪哉!或許這得益於嚴青菊是嚴老太君教養長大,而不是被父親教養長大的原因?
嚴祈安應付了紀顯幾杯酒後,終於藉着出恭的理由尿遁了。紀顯無趣地撇了下嘴,也沒有理會他這種逃避的行爲,端着酒杯轉向了端王。
“王爺,臣敬你一杯。”紀顯咧着嘴笑,抽動臉上的疤痕,差點嚇到了旁邊伺候酒水的小廝。
陸禹神色未變,淡淡地看着他,彷彿看着的是個正常人,沒有丁點的異樣。紀顯心中有些驚異,他知道自己臉上的疤痕着實難看,且這時代注重君子儀表,像他這般臉上有瑕疵之人,走仕途完全是不可能的。雖然心裡不在意,不過他也發現朝中的那些文臣看自己的眼神多有厭惡,即便是想拉攏他的幾位皇子,雖極力掩飾,也有些異樣流露出來。
但這位卻彷彿沒有看到似的,讓他心裡也有些玩味。比起其他皇子,端王纔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生母是貴妃,養母是皇后,被承平帝帶在乾清宮中養大的,若是沒有代王橫空出世,這位的經歷便是妥妥的太子了。可惜,承平帝弄的這一出,直接將所有人都玩弄在手掌心中,同時也將朝臣的心都攪亂了,根本無法看清楚皇帝想要做什麼。
當然,不說這些,單說以端王的經歷,他應該被養成一位矜貴又自傲自大的皇子纔對。可是除了清高點兒,卻是貴而不傲,天生的氣度及儀表,讓人不禁心生讚歎。
紀顯暗暗地打量他一翻,舉起了酒杯,與他碰杯後一飲而盡。
看到這兩人的動作,周圍其他人的動作也有些滯凝。
誠然這兩人是連襟,但是在朝堂上的關係卻有些微妙,而且他們即便成了連襟,平日裡往來也不多。這其中原因便是兩人微妙的地位,一個是當朝皇子,一個是掌管兵權的武將,他們中間夾着皇帝,便註定了兩人之間微妙又尷尬的關係。
嚴祈華皺了皺眉,很快便又恢復嚴肅的表情。
等時間差不多了,諸人方各攜着自己的妻子與岳家道別離開。
陸禹和阿竹率先離開,靖安公府的主人送到大門處,看着陸禹小心地扶着阿竹上車,行動間流轉着一種珍視,雖然已經看了很多回,但對於陸禹這位王爺能做到如此,仍是讓他們心情有些微妙。
陸禹離開後,便是張晏扶着大肚子的嚴青梅登車離去,其後是紀顯與嚴青梅,最後是林煥夫妻。
待幾位女婿離開,熱鬧了一天的靖安公府方安靜下來。
鎮國公府的馬車上,嚴青菊有些驚訝地看着紀顯,他竟然沒有騎馬而是與她一同進了馬車,讓她心裡頗感微妙。以她對紀顯的瞭解,這位是個鐵血男子漢,便是受傷,他也不會選擇馬車這等嬌氣的玩意兒,今兒這反常的舉止倒是讓她有些莫名。
紀顯扯了扯衣領,將她扯過來抱住,一陣酒氣撲到她面上。
嚴青菊微微皺了下眉頭,很快便柔順地坐在他懷裡,拿帕子給他擦頭上的汗,這大冷天的,這男人竟然還會出汗,可見他的氣血極旺,身體健康得不行。
紀顯蹭了下她柔嫩的臉蛋,覺得懷裡的妻子又香又軟,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柔軟的,抱着十分舒服,聲音有些沙啞,笑道:“你今兒做了什麼?”
嚴青菊心中一凜,面上卻道:“也沒什麼,就是和姐妹們一起說說話,陪曾祖母和母親她們聊了會兒。倒是父親來尋我說了些話……”然後瞅着他。
紀顯微微眯起眼睛,問道:“和我有關?”
嚴青菊輕咳了一聲,說道:“父親……偶爾會有些糊塗,請爺您別介意。”
然後便將父親嚴祈安尋她的事情和他說了一遍,事情莫不過是鎮國公府的人攛掇着嚴祈安這位岳父和紀顯對着幹,而嚴祈安又是個耳根子軟、容易相信別人的,所以纔會有今兒這一遭,可惜當他面對可怕的女婿時,很快又軟了。
紀顯漫不經心地聽着,對於岳父嚴祈安,他沒有什麼好感,也無甚惡感,所以聽聽便罷,沒有放在心上。捏着她柔軟無骨的手把玩了會兒,紀顯方道:“你今兒可有和端王妃說了那事?”
“……說了。”她擡頭靜靜地看着他,目光平淡。
即便她的目光再平淡,但她天生一副柔弱生怯的長相,男人看一眼便要心軟了。紀顯明顯也有些心軟了,他本以爲自己是鐵石心腸之輩,但是自娶了這個妻子回來,其他女人沒法再入他的眼不說,漸漸也會顧忌起她的感受。
“說就說了,反正也算是賣端王一個人情。”紀顯隨意地道。
嚴青菊有些驚訝,很快便想到了什麼,眼神開始發亮,伸手抓住他的大手,小心地道:“爺可是有什麼對策?”
紀顯嗤笑道:“何需要什麼對策?張閣老致仕後,沈正仲和柯懷惠兩黨競爭首輔之位,無論他們做得再多,沒有皇上點頭,也無濟於事。”然後又笑了起來,“只是沒想到沈正仲的心那麼大,連皇子也敢下手……不對,他背後一定有人,就不知道是哪位皇子了。”
嚴青菊默默地聽着,即便她已經琢磨出來了,但聽他道來,仍是讓她有些吃驚。
紀顯發現她沉默而瞭然的目光,心中略爲驚詫。
自從成親起,這女人給他的感覺一變再變。起初他以爲自己娶了個膽小鬼回來,只有一兩點可取之處;等成親幾日,卻不想是個慣會借勢的女人,將硯墨堂上下都收拾了一遍;然後以爲她不過是個對後宅有些手段的婦人,卻不想她悶不坑聲的,便將他的底給摸了個七八分,甚至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便能將朝堂上的事情琢磨個幾分,只可惜因爲侷限在內宅中,眼界有限,若她身爲男兒,恐怕不得了。
哎呀,娶了個腦袋好使的女人回來,讓他感覺到十分危險呢。不過,卻也感覺到有些興奮,突然生起一種衝動,想要看看她能做到哪種程度!
紀顯用粗糙的指腹蹭了蹭她柔嫩的面頰,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回到端王府後,阿竹由着丫鬟幫忙褪下滿頭首飾,然後卸妝淨臉,重新換上一身比較寬鬆的居家服,喝着解油膩的清茶,感覺終於活過來了。
陸禹口裡嚼着茶葉,端詳着阿竹的臉色,揮了揮手讓丫鬟們都退下後,將她摟到懷裡,捏了捏她的下巴,親暱地笑道:“今兒回公府不高興麼?”
阿竹詫異地看他,說道:“臣妾沒有不高興啊,王爺怎麼會這麼說?”難道她是這麼藏不住心事的麼?
陸禹但笑不語,他對她觀察得太入微了,但凡她一丁點的情緒波動也逃不過他的眼睛。這樣的專注觀察,顯得有些可怕,連他自己回想起來,都有些心驚,自然不願意說出來讓她知道。
所以,並非是阿竹隱藏的功夫不到家,而是某位王爺對她的那種注意力太過專注可怕,彷彿要將她鎖在眼瞳裡,帶着一種無人能察覺的可怕的撐控欲。
阿竹見他微笑,也沒有剜根究底,等他嚼了茶葉,便端過一旁的盂盆讓他吐了茶葉後,重新倒了杯茶給他漱口。見他臉上雖然有些紅暈,但也沒有醉態,阿竹放心了許多,方道:“今兒回公府和四妹妹聊了會兒,從四妹妹那兒得知一件事情。”
“哦,是什麼。”陸禹懶洋洋地倚靠在引枕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着天。
阿竹也不瞞他,輕聲道:“聽四妹妹說,年前沈閣老幾次請鎮國公世子去醉仙樓喝酒,還特地邀請紀顯一起開銀樓摟錢,聽聞並不需要世子出資,卻給他三成的分成。”
陸禹端茶抿了口,神色淡然。
阿竹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四妹妹還說,鎮國公世子好像發現臘八節那日襲擊秦王的幕後指使者與沈閣老有關。當時鎮國公世子無意間發現了京郊外的一個莊子,曾有刺殺秦王的刺客進出,他派人打聽許久,才發現沈家曾有僕人秘密接觸過那個莊子。”
陸禹的手搭在大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聽完阿竹的話後,便道:“這事我知道了!”摩挲了下她的臉龐,面上帶着微笑道:“紀顯是父皇的人,不過他是個聰明人,會知道如何選擇對自己更好。”
阿竹聽得眼睛一亮,意思是紀顯可以相信了?
“不過也不必太相信他,他狡猾着,拿虛假的情報來轉移京中的視線也不一定。沈正仲爲了內閣首輔的位置,這幾年來準備許久,斷然不會留下什麼把柄給人抓,紀顯本事再大,也抓不住那老狐狸的尾巴,估計只是懷疑罷了。而且他還有個孫女在秦王府裡,這教世人如何想呢?”
阿竹眨了下眼睛,所以秦王府裡的那位沈側妃也只是一枚棋子罷了。嗯,該說是沈閣老在下很大一盤棋呢,還是該說沈閣老背後的人在很大下一盤棋?
不過,沈閣老背後的人是誰呢?
阿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而且想到最後,她已經被弄糊塗了,不禁撫了撫額頭,覺得自己的腦子果然比不上這些自幼便在陰謀陽謀的浸淫中長大的古人。誰說古人比不上現代人的智商?誰敢說這話她就和誰急!
嗯,智商不夠腫麼辦?男神來湊吧!
陸禹好笑地看着她糾結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別想太多了,今天累了一天了,先去歇息吧。”
“王爺也一起!”阿竹抓住他的手,大過年的,不想見他太辛苦。
陸禹也沒打算在年節時忙碌,明天還有一堆的應酬,也早早地歇息了。
上了牀後,陸禹發現阿竹今晚特別的乖巧,不由有些詫異。他以爲阿竹會趁機再作死一下,沒想到她什麼都沒幹,讓他心裡有些失落。
小王妃作死的時候他很生氣,但當她安份不作死了,心裡又有些不開心。
發現他在拉扯自己寢衣的帶子,阿竹沒好聲氣地拍開他的手。她就算想要孩子,也不會挑這種他喝酒的時候要,他今兒喝的酒過量了,精子都醉了,這種帶酒精的精蟲她纔不要呢。她要生個健康的孩子,不要個酒精過量的孩子。
所以,阿竹今晚特別的乖巧,沒有再作死。
次日,便又是各種酒宴應酬,有時候是夫妻倆一起,有時候是各自分開。
這年節其間,竟然比年尾時還要忙,阿竹應付着各種應酬差點忙成了狗,陸禹也一樣,每日都帶着酒氣回來。
一直出了初十,應酬才少了一些。
阿竹捏着張家的帖子,這是請他們夫妻去參加張家的酒宴。想到張閣老已經致仕,阿竹便嘆了口氣,雖然她希望張閣老能霸着內閣首輔的位置不放,但也知道張閣老年紀大了,不宜再折騰了,致仕是必須的。
阿竹正在翻看張家的帖子時,陸禹又帶着一身酒氣回來了。
阿竹忙迎出去,發現他身上的酒氣雖然重,但人卻沒有喝醉,讓她特別的驚奇,覺得這位王爺真是千杯不醉的海量。估計也是這種年節時頻繁的應酬訓練出來的本事,一身酒氣讓人覺得他喝了很多酒,但卻依然沒有倒下,反而將灌他酒的人給喝翻了。
“王爺可是醉了?”阿竹伺候他沐浴,邊爲他擦身子邊問道。
陸禹靠坐着沐池,張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猜!”
“猜不着!”她懶得動腦子。
“不過是事前吃了荀太醫的解酒丸,所以多少都不會醉,就是酒氣大了點兒!今兒大皇兄、三皇兄、五皇兄、七皇兄都被我灌翻了。”
“……”這樣作弊真的大丈夫麼?
好吧,阿竹心裡是十分滿意的,她現在特別不待見康王,所以只要見到康王倒黴她就高興。至於爲何不待見康王,還是先前康王府的酒宴時,康王明目張膽地想要給陸禹塞女人的行爲,讓她出離地憤怒了,連康王妃的陪笑逗趣和女神的安慰都不能讓她心情好轉。
陸禹睜眼,看到她臉上的笑容,眼睛一轉便明白了,心情不覺大好,直接將她拽到了浴池裡,一起洗了個鴛鴦浴。
“胖竹筒越來越愛吃醋了,真酸呢。”他咬着她的耳墜調笑道。
阿竹板着臉,一本正經道:“王爺說什麼呢?臣妾什麼都沒做。”
你不用做什麼,只需要皺個眉頭,便讓他知道她的心情如何了。
陸禹垂眸,輕輕地吻着她的臉,掩飾住眼中的那種深沉的慾望,那是一種想要將她鎖在掌心中的慾望,太過駭人,擔心她害怕,所以一直未曾讓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