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瓷自然領會不了木梨子此時此刻的焦灼和痛苦,她剛纔一直呆在地下的暗室裡,反覆地折騰着安留下來的遺言。
她想要做的事情,正是“重組”。
簡而言之,她把安留下的英文遺言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全部拆開,想要把它們重新組合起來,看能不能拼湊出另一層意思來。
她想得很好,可等這個工作實際操作起來的時候,她才發覺這有多困難。
她並不知道安原本想要表達什麼,只能根據着臆想和猜測來試圖重組和還原安的本意,偏偏這又是件極其耗費體力和腦力的活動,兩個小時不到,木梨子就像被榨乾了一樣,滿腦子裡填塞的都是各式各樣的字母,弄得她暈頭轉向疲累不堪,再加上她昨晚並沒有睡好,一場頭腦風暴下來,她也是精疲力竭了。
本來,她從暗室上來,就打算放棄這種無謂的嘗試,可是在接到江瓷的電話,反覆確認安的確在自家的日曆上留下了“重組”二字後,她才發現,自己之前的思路並沒有跑偏。
木梨子的想法和江瓷一樣,安手裡的那個小紙角上所寫的361,大概指的就是日曆的張數,否則的話,不可能安會恰巧在那張日曆上留下“重組”這兩個字。
而一提到“重組”,木梨子就想起了自己在地下的暗室裡沒能來得及完成的工作。
安留下的“重組”,有極大的可能性是指要把自己的遺言重新打亂,組合起來。
但想到那巨大的工作量……
在短暫的猶豫和鬱悶過後,木梨子還是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
但現在的情況容不得她多想些什麼了,能節省一刻時間就是一刻。
木梨子咬了咬牙,在掛掉和江瓷的通話後,轉頭鑽進了暗室之中。
可一個上午過去了。木梨子除了想得頭痛之外,一無所獲。
直到下午6點,各方的消息都傳遞了過來。
這一天之內。江瓷、龍熾和調查了安的家,並發現了不少有價值的線索。雖然還不明確安爲什麼要變換窗簾上的星宿圖案,也不知道她私藏江瓷的照片要做什麼,但總歸是有收穫的。
夏綿那邊,經過他再三的懇請,更提到了自己父親的死,明裡暗裡暗示魯叔自己有可能知道了自己父親死亡的真相,老好人魯叔也不得不鬆了口。找了點兒關係,把自己有權限調查出來的事情透露了一部分給夏綿。
在安死前的前夜,有人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是來自一個醉漢。那個醉漢醉倒在了街頭,連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給誰打過電話,而他醒過來的時候,手機還在自己身邊,上面的通話記錄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了這一點。那個醉漢在這樣的事實下,也只能含含糊糊地認了自己也許曾和安打過電話。
不過他對於電話的內容是全然不記得了。
木梨子雖然早就從徐起陽那裡得知了這件事,可是她對於徐起陽還是不怎麼信任,而夏綿調查來的信息也是如此,就由不得木梨子不信了。
可夏綿也和木梨子有着同樣的懷疑:
既然那個醉漢不能百分百確定自己給安打過電話。就證明他的證言不可全信。
其實,這件事並不重要,夏綿打電話告訴木梨子的另一個消息,才真真正正讓木梨子驚駭了。
在把那件事說完後,木梨子掛掉了電話,把手機攥在手裡,面對着面前已經初具雛形的字母排序,沉吟了片刻,便撥通了修的電話。
修很快接了電話:
“怎麼了?”
木梨子斟酌了一下,還是選擇了較爲迂迴一些的表達方法:
“那個……你今天調查到什麼東西了嗎?”
修的回答一如他的風格,乾脆利落:
“沒有。”
木梨子知道自己要說的東西很重要,在電話裡肯定講不清楚,但自己需要把握分寸,既能讓修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又不能把那件事直接說出口,不然,她懷疑修根本就不會來自己這裡。
她試圖把氣氛搞得輕鬆一些:
“你今天去哪裡調查了?”
修的聲音停頓了半秒,似乎是在想木梨子這麼問的用意,過了一會兒才答道:
“沒去哪裡。我去了一趟以前她被發現的小區。”
木梨子當然知道修指的是什麼。當初估計學院應該是對她做了些什麼手腳,才致使她失去記憶的。
安的頭上,不是還遺留着手術後的疤痕嗎?
隨後,學院便把昏迷不醒的安放到了簡白所居住的那個小區裡,刻意趁簡白出外散步的時候,點起火來,吸引了簡白的注意力……
哎?
木梨子想到這兒,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當初聽簡白講述這點的時候,木梨子就覺得哪裡有古怪,可是一時沒能抓到重點,現在細細想來,的確奇怪。
據簡白說,他是在散步的時候看到有濃煙從一戶人家的窗戶裡冒出來的,但他把安抱出來的時候,火還沒有燒到臥室的位置……
也就是說,火是剛剛放了沒多久?
甚至有可能,是有人刻意爲之,看到簡白靠近了,才點火,藉此把簡白吸引過來?
可是簡白是個情感淡漠症患者啊,那個人是怎麼能夠料定簡白能跳進去救人,而不是漠不關心地走開?
木梨子的耳邊不覺迴響起了簡白那略微帶有些戲謔的聲音:
“我那時候進去,也不一定是爲了救人啊。我只是覺得,如果我看到了這種場面卻不做點兒什麼,不大像個正常人。這些年,我一直在試着做個正常人,所以我去把她帶出來,只是出於我想要做個正常人的願望而已。”
願望……嗎?
會不會是有人利用了簡白的這種“願望”?
木梨子這邊已經展開了陰謀論的各種聯想,而修在那邊久久等不到木梨子的迴音,便說:
“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就掛了。”
木梨子的注意力終於被修的這句話調轉回來了。她強行命令自己從無數個糾結的想法中抽身,緩了口氣後,說:
“你現在能趕回來嗎?我有急事要跟你說。”
出乎木梨子意料的是。修並沒有問自己到底有什麼急事,而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後。接着問道:
“除了這件事外還有別的事情嗎?”
木梨子沒料到修答應得這麼爽快,反應也慢了一拍:
“啊?……沒了。”
修簡短地答了一句“好”,便掛掉了電話,留木梨子一個人站在原地舉着手機發呆。
他也太爽快了吧?
不過,以木梨子的思維能力,她很快想到了原因:
修因爲當年的事情,對他們負有愧疚。因此,現在即使自己提出再多無理的要求,他也會一一應允。
木梨子搖了搖頭,又看了看眼前的字母排序。覺得大腦已經快要不夠用了,就走出了暗室,來到客廳裡,泡了一杯濃濃的黑咖啡來醒神。
在她泡咖啡的期間,傳真機刷刷地響了起來。一張又一張的資料紙從出紙口吐了出來。
這是夏綿傳過來的資料。
等到一疊資料完全被傳真過來後,木梨子把所有的東西整理好,靜靜等待着修的到來。
大概一個半小時後,修纔來到了木梨子家的客廳。
當他注意到客廳裡似乎只有自己和木梨子的時候,他露出了些許不自在的表情。衝木梨子點點頭、權當打過招呼後,便站在了一邊,看樣子沒有坐下的打算。
木梨子盯着他站得筆直的身子,翻看着手裡的資料,說:
“你還是坐下聽吧。接下來的事情,我怕你站着聽會受刺激。”
修挑了挑眉,但並未對木梨子的話提出異議,而是乖乖地找了個沙發坐下,等候着木梨子的下文。
木梨子倒也直接,把資料往修所坐的方向遞去,在修接過資料的時候,木梨子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修,你還記得你殺了多少人嗎?”
修接資料的手明顯頓了一下,看向木梨子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戒備。
看得出來,他對木梨子這個太過直白的問法感到很不舒服。
似乎察覺不到修的細微的面部變化,木梨子面不改色地繼續追問:
“到底殺了多少個?”
修低下了頭去,說:
“舒子伽的搭檔……我說的是真正的那個舒子伽。”
木梨子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還有那個在第一場對抗賽一開始就已經垂死了的女孩。”
木梨子繼續點頭,不發一言。
修咬了咬牙,還是把最後那個人的名字吐了出來:
“武誠。我的父親。”
木梨子點頭,見隔了很久修還沒有說出其他人的名字,就問:
“就這麼多了?”
修不明白木梨子這麼問的用意,不過看他的表情,他有一點兒生氣了:
“我答應過她不再殺人。”
聽到修這句信誓旦旦的話後,木梨子的心卻一下子放了下來。
這下,很多問題就可以得到解釋了。
夏綿後來跟木梨子講起過在倥城遊樂園裡,木梨子自己、江瓷和龍熾被弓凌晨抓起來的時候,弓凌晨原先的目的似乎是想逼修動手殺人,可是修不爲所動,後來弓凌晨才退而求其次,以木梨子的容貌和江瓷的耳朵爲籌碼,威逼他對安動手。
弓凌晨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讓修違揹他不再殺人的諾言。
而修之前的幾次殺人,除了殺自己的父親這點有違人倫之外,其餘兩次殺人,都是迫不得已的生存需求。
即使清楚爲生存而殺人也是殺人,抹消不了罪孽的存在,可是木梨子還是覺得,在那樣的極端環境下,修能如此收斂,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要是沒有安的約束,他恐怕早就變成了一個嗜血的惡魔。
但現在揹負在他心頭的,仍有一個沉重的包袱,那就是他的父親武誠之死。
再怎麼說,修的行爲也是弒父,是最不孝的舉動。
而木梨子手中的資料,完全可以幫助修,讓他從那個揮之不去的陰影中解脫出來。
因爲……武誠當年,根本就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