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半個夢也沒有做,而且是真正高質量的深度睡眠,不論外面擔心的隊員怎麼砸門,修都沒有任何反應。
最後,讓修甦醒的,是一通電話。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時空被拉扯回來的,只知道,耳邊的手機鈴聲吵得他頭疼,他眯着眼睛,用盡全力把手機從褲兜裡拿了出來,按下了接聽鍵,把手機放到了耳邊。
他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完全是出於本能的習慣性動作,而他接下來所說的話,也完全出自於他的本能反應:
“喂?安?”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後,木梨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修?你在哪兒?”
修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房間的天花板,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
長時間的睡眠,讓他腦中一部分的功能暫時還無法恢復。
他從牀上翻身坐起,摸了摸被汗水沁透了的衣服,甩了甩僵硬發麻的胳膊,並不回答木梨子的問題。
木梨子見得不到迴音,也不再多問,說:
“修,徐起陽叫我們去問話。好像那具屍體的dna檢測結果很快就要出來了。”
修麻木地問:
“這麼快?不是昨天才出的事嗎?”
他現在連具體的時間都弄不清楚,這叫木梨子有點兒擔心了:
“修,你沒事吧?屍體被發現,已經是前天的事情了啊?”
修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他擡手捂住滿是虛汗的額頭,回想了一下,腦中混沌的思緒終於被理出了基本的輪廓:
前天發生了那起事件,自己認爲是神學院把安擄走了,就去和神學院取得了聯繫,方寧叔卻告訴他,安的確是死了。那具屍體就是安。
然後呢……然後……
對了,然後他在網吧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纔回到了車場,再然後,就一覺睡到了現在。
理清楚思路後。他仍有些迷迷糊糊:
“叫我幹什麼?”
木梨子徹底不放心了:
“修你怎麼了?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情了?”
修這才記起。木梨子剛纔才說過,徐起陽聯繫他們,要讓他們一起過去。還有,那具屍體的dna檢測快要出來了……
他下了地,雙腳卻一陣發麻,險些沒站穩,他扶着牀沿,口氣淡漠地對木梨子說:
“我知道了,哪個地方?我馬上過去。”
木梨子遲疑了一下,報上了地址,她似乎還很在意修是否是知道了什麼。可修很快地掛掉了電話。
他很平靜,平靜得讓他自己都有些吃驚。他平靜地洗漱,給自己換上了另一件衣服,把牀鋪好,把凌亂的房間簡單歸置了一下,才走出了房門。
等他出門找自己的車的時候。才恍惚想起來,自己的摩托車,似乎還停在“而已”的門口沒有開回來。
老黑正好從車場的小食堂叼着個包子走出來,看到修後,鬼哭狼嚎地跑過去。跟當年水深火熱的老百姓看到紅軍一樣,就差熱淚盈眶了:
“老大,你要是再不出來,弟兄們就要砸門進去了。女人世界上有的是,你何苦爲了一個女人荒廢自己的青春啊。我們都擔心你會不會在房間裡自殺了……”
修不理會老黑,朝他伸出手:
“你的鑰匙給我。我的車放在別的地方沒開回來。我現在有事要出去。”
老黑顛顛兒從兜裡掏出鑰匙丟了過去,並很狗腿地跟在修的後面說:
“老大,要不要我幫你開回來?”
修已經上了老黑的車,發動了車子,聽到他這麼說,從口袋裡把自己的車鑰匙拿出來,擡手丟給了他,說:
“好。”
說完,修就把車子開出了車場,留下老黑一個人叼着半個包子發呆:
以前他們要碰修的車子,簡直相當於和摸他的女人一樣嚴重,也不知道爲什麼修把這輛車子看得這麼重,去年車場說要換新的一批賽車,其他隊員都答應了,可修死活不同意,把他的舊車稍微改造了一下照樣用,而且在改裝之後的數天之內都是一副晚娘臉,看得一衆隊員心驚膽戰的。
老黑琢磨了一會兒,得出了一個基本沒什麼意義的結論:
修肯定是受了什麼嚴重的刺激了。
……
此刻,在警局的一間會議室裡,徐起陽正翻着眼前的資料,已經顯得老成了許多的小王警官坐在他的旁邊,而在他們的對面,坐着江瓷、龍熾、木梨子、、夏綿。
徐起陽一邊整理着手頭的資料,一邊打量着對面的人。
現在就差一個修了。
徐起陽輕輕咳嗽了一下,把整理成一沓的文件朝桌面上磕了磕,想用一個相對來說輕鬆一些的開場白來開始這場詢問:
“你們不用太緊張。江瓷,我記得,你和龍熾馬上就要考大學了?”
可是江瓷的態度十分不客氣:
“這個不重要,進入主題吧。”
徐起陽被嗆了一下,不過也不介意,既然江瓷都表態了,其他人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徐起陽就當做他們集體默認可以開始詢問了。
於是,他相當直接地問:
“據我們調查,你們前些日子吵架了?”
現場沒人反對,但是木梨子提出了反對意見:
“徐警官,你還是把我們分開詢問吧,這樣一起問恐怕不大好吧?”
徐起陽看着前天早上還恍惚驚恐異常的木梨子,此刻已經完全恢復了清晰的邏輯思維能力,有些佩服這個女孩的恢復力。
他搖搖頭,否定了木梨子的提議:
“不用,一起問就好。”
徐起陽的曖昧態度,卻讓夏綿有些坐不住了。
他對警察處理案件的流程還是有些瞭解的,尤其是人命案,一般是絕不會集體詢問相關的證人的,因爲這樣很難保證證人會不會串供,但是。有的人命案具有特殊性,並不需要太嚴肅的取證流程,特別是徐起陽還和他們很熟,也可以省略一些對警方來說“不重要”的過程了。
這次得知警方要把他們集體叫來詢問的時候,夏綿心裡就已經惴惴的了。而徐起陽這樣說。無疑是坐實了他的擔憂。
這意味着,警方認爲這是一起並不重要的特殊案件,換言之。至少他們初步認定,這起案件,只是自殺案而已。
可是……那屋裡的屍體並不是安吧?這樣就應該是涉及了謀殺案和綁架案的領域啊,畢竟,安現在下落不明不是嗎?
夏綿沒有細想些什麼,就問道:
“徐警官,你們不會認定,這個案子是自殺案吧?”
聞言,原本低着頭沒什麼精神的一下子擡起了頭。而江瓷和龍熾也把震驚的目光投向了夏綿,唯有木梨子筆直地坐着,目光平靜地看向徐起陽,顯然她和夏綿想到了一塊兒去。
徐起陽看着對面迅速劍拔弩張起來了的架勢,淡淡地苦笑道:
“你以爲我想這麼判斷嗎?那可是我老同學的孩子,昨天我在現場看到他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一回來就下令他們馬上對屍體進行dna和現場指紋檢測,並和屍體進行比對,指紋檢測在當天就出來了,dna檢測估計一會兒也該有結果了。暫且不提這個,你們先不要着急。我有一些問題要問你們。”
性格最着急的一聽夏綿提出安有可能是自殺的時候就坐不住了,她咬着嘴脣,衝徐起陽叫道:
“你們先把指紋檢測的結果告訴我們!”
對於頗具威脅意味的話,徐起陽搖了搖頭,和小王警官交換了一個眼色,由小王警官開口拒絕道:
“在dna檢測結果出來之前,我們不能和你們透露不可靠的消息。”
木梨子朝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撩了一下額前的頭髮,輕聲但是異常犀利地說:
“不可靠的消息?既然你們覺得那個是不可靠的消息,爲什麼不按正常的程序來?這不就意味着你們已經認爲那是自殺案了嗎?”
說到這兒,木梨子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大半個身子都趴到了會議桌上,一雙明亮的眼睛裡射出意味深長充滿嘲諷意味的眼神:
“徐警官,你認爲安會是那樣的人嗎?”
小王警官還想說些什麼,被徐起陽揮手打斷了:
“這種事情,如果從感情上判斷的話,我當然不信,但是,從理性上來說,我只相信證據和現場,至少,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十分符合自殺的情況。而且,我記得來報案的那個林汝堯,在後來提過,你是接到了她預告自殺的短信,才趕到她家裡去的對吧?不僅如此,你們所有的人,都有收到那條短信,你們怎麼解釋這件事情?”
夏綿提出了一種可能:
“說不定是有人拿了安的手機……”
徐起陽迅速否定了這種可能:
“那手機就放在她客廳的桌子上,沒有人拿走,那些短信,都是從那手機中發過去的。”
木梨子也抓住了一個關鍵問題:
“還有時間差!時間差的問題!我接到短信的時候,是4點40分,趕到她的家裡是5點55分左右,而6點2分的時候纔看到火燒起來!你告訴我,那個人的死亡時間是幾點?如果她的死亡時間不是在這個時間段之內的話,那就肯定是有人在淋浴間裡設計了什麼機關!”
木梨子的語氣微微激動了起來,而徐起陽卻仍保持着專業的冷靜:
“你說的這個時間差的確存在着某種的可能性,但是,相比於有人設計了一場謀殺案而言,現場有更多的證據,呈現出她是自殺而亡。而她的死亡時間……告訴你們也無妨,是6點11分,也就是你們在撲火的時候,她斷了氣。”
木梨子閉上了嘴,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捏緊,而坐在她身旁的江瓷注意到了這一點,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掌,用力握了握,接着問:
“現場有多少證據能證明她是自殺?”
徐起陽冷靜道:
“具體細節不方便透露,但是你們能想出來,一個人是用了怎樣的方法,能讓另一個人,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內,以那樣高難度的狀態,僞裝成自殺的現場?況且……”
他轉向了木梨子,語氣嚴肅道:
“誠然,你剛纔提出了一種可能性,就是時間差。但是至於你所說的機關,我們沒有在現場發現任何那樣的痕跡。”
江瓷有些着急了,提出了另外一種可能:
“說不定沒有什麼機關,而是兇手是先把她吊起來,然後放了火再離開的,畢竟從上吊到真正的腦死亡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不是嗎?”
徐起陽馬上搖了搖頭:
“不可能。我再重申一遍,現場沒有任何外人留下的痕跡,也沒有機關設計的痕跡。我們的鑑定人員是專業的。”
說着,徐起陽再度轉向了木梨子,說:
“還有,你有沒有想過,假設兇手就像江瓷所說的那樣,是把人吊起來之後才離開的。但是,你是在6點2分看到火燒起來的。那麼,你所謂的‘兇手’在哪裡呢?你有在簡遇安的家裡發現任何人嗎?或者你認爲,有人能從那個完全封閉的空間裡,從你和林汝堯兩個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