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木梨子的身份下了一個這樣一個危險的定義!
在木梨子察覺到不妙的時候,那些老人就沉默而迅速地圍了上來,盯着木梨子的眼神裡,充滿了敵意和憎恨,好像木梨子是他們世代的仇敵一樣。
木梨子在不知不覺中,居然被他們包夾了!
她一直後退,直到腳後跟碰到紅色大門的門檻,才猛然意識到:
退不了了!
如果自己再後退的話,下場只有兩個,要麼就是被他們逼到火海里去,要麼就是被他們一擁而上,到那時,自己就算有點防身功夫,恐怕也架不住這樣的人海戰術。
她大腦瘋狂地運轉着,試圖在眼前已經可稱得上絕境的環境下找到一條生路,但後面,房屋的燃燒聲聲聲不絕,熱風灼着她的後腦勺,讓她的思維能力急劇下降,她想冷靜,可背後的火焰可絕不讓她有冷靜的機會。
眼前的老人們,面目猙獰,他們的皮膚有如樹皮一樣皺縮,臉頰上佈滿了老人斑,身上也散發出一股獨有的邋遢老人會產生的古怪氣味,但當這羣人,沉默而有耐心地一寸一寸向木梨子靠近時,卻讓木梨子聯想起了圍捕獵物的狡詐的狼羣。
現在,自己已被鎖定成爲獵物了。
那些人整齊地往前又推進了一步,木梨子爲了和他們保持安全距離,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一步。
等她意識到,自己不該再退時,她已經不小心絆上了門檻,向後跌坐在了地上。
因爲離火更近了些,木梨子感覺自己後背上的衣服也因爲熱力而牢牢地貼在了自己的身上,皮膚迅速因爲熱量而發乾發癢,可她現在。已顧不上這些了。
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徹底地被逼入絕境了!
眼前的老人,似乎也是這麼認爲的。木梨子的跌倒,對他們而言,就是最好的進攻機會!
不知道是哪個老人,從喉嚨裡發出一種和野獸進攻前一般低沉的嘰裡咕嚕的吼叫。有三個走在最前面的老人,好像是受到了這吼叫的刺激,又或許那吼叫就是他們這羣人約定俗成的進攻的號角,總而言之,這三個人齊齊地朝木梨子撲來。而且目標明確,一個的目標是衝着木梨子的雙腿,另外兩個。像是要抓住木梨子的胳膊。
木梨子來不及躲閃,因爲她才跌倒,身體還處於僵硬狀態,來不及對這進攻做出任何防禦的動作,即使她知道來者不善。也知道他們撲上來的目的是什麼,可她就是無法動彈!
她此時唯一能做的,只有閉上眼睛了。
可她等了幾秒,她想象中的襲擊還沒有落到她身上。
她有些費解,就把眼睛睜開。
她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景象。
不知爲何,面前的老人。包括那三個準備撲上來抓住自己的老人,都停止了自己的動作,無比整齊劃一地看向了燃燒的房子。眼神裡閃爍着病態的虔誠和服從,好像在那火光裡,屹立着他們的神一樣。
火裡面,有什麼?
木梨子機械地回過頭去。
由於燃燒而產生的熱風撩動了站在火光前的人的頭髮和衣角,讓這個人影頗具飄逸美。但因爲這人背後的光芒實在太過強烈和刺眼,木梨子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判斷出,他是個男人,除此之外,她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個模糊的人影,對着自己,對着自己身前的北望村民,打出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他是要救自己?
她在那一瞬間覺得,這個人有種莫名的攫人的氣質,好像能叫人心甘情願地屈從於他的意志。
這個感覺,和安很像……
木梨子正在發呆,就見那人影款款地邁動步子,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奇怪的是,這人每往前走一步,村民就往後退一步,好像保持着這樣的距離,村民纔有足夠的空間來仰望他。
這人,好像一個帝王……
木梨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想睜大眼睛看清那人的面目,無奈火勢滔天,熱浪滾滾,她的眼睛被撲面而來的熱風燙得幾乎睜不開,只能半眯着眼,看着那人,走近,再走近……
突然,從斜邊撲上來一個人影。
木梨子認得這人的身形,正是她昨天在井底下見到的女人!
那女人不顧一切的架勢,讓木梨子都不覺愣了一愣。
只見她無比矯健地從井口處竄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推了來人一把,那從火光中走出的人顯然也沒料到半路會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個踉蹌。
木梨子愣了,村民也愣了,木梨子愣的是,她沒想到女人會對這個人存有如此大的敵意,村民愣的是,居然會有人膽敢對他們心目中的神動手。
呆愣的雙方,很快就都回過神來,村民們由短暫的安靜又恢復了躁動,他們眼中重新閃現出的敵意之火,比上次更盛。
毫無疑問的,在他們眼前的木梨子,還有半路殺出來的瘋女人,都變成了他們泄憤的目標!
木梨子的腦海中剛剛浮現出“跑”的念頭,垂在身側的手就被瘋女人一把抓起,她的身體也順勢被瘋女人向前奔跑的力道拖動,幸虧她的反應還算是快的,要不然被她這麼一扯,非摔倒在地不可,到那時,事態發展會如何,就難以預料的。
不得不說,瘋女人和木梨子這兩個年輕人的反應速度都要比村裡面的老人更勝一籌,等老人們紛紛想起來要對付她們時,瘋女人已經拉着木梨子,在老人們的包圍圈上撕開了一個口子,硬生生地闖了出去!
瘋女人跑得極快,而木梨子被她拉着,跑得也不慢。
她們跑過敞着門的空蕩蕩的村落房屋,跑過死寂的街道,一直跑到只能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的地方。一直跑到北望村的村口,一直跑到大榕樹下,一直跑到距離北望村有些距離了的小樹林裡,二人才停住腳步。
木梨子因爲心臟不好,一直在避免高強度的運動,這次狂奔,消耗了她不少體力,喘息得很厲害。但是好歹她的心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症狀再出現。
她等喘息稍平後,纔有心思去問同樣跑得氣喘吁吁的瘋女人:
“你……怎麼會?”
女人也擡眼看木梨子,她的眼睛裡。滿是單純明亮的光芒:
“那個……人,是壞人……我,見過。他……”
木梨子一邊聽着女人斷斷續續的講述,一面注意着有沒有追兵趕來。但漸漸地,她的注意力就全被女人的講述吸引過去了。
剛纔在火光裡出現的男人,如果木梨子沒猜錯的話,那就是在老太太的日記本里出現的“管事的小夥子”。小陳姐口裡的“孝順又有錢”的兒子,讓整個北望村都爲之瘋癲的“村長”。
女人對他始終沒有好感,因爲,在她殘破的記憶中,這個人才是傷害梅梅的元兇,她咬牙切齒地說。就算他燒成灰,自己也認得他,就是他下令。害梅梅被扔到豬圈裡去的。
這也是木梨子第一次在女人的臉上,看到這樣刻骨的仇恨的表情。
她似乎只仇恨着這麼一個人,至於對其他的北望村人,她反倒沒什麼太強烈的恨意,反倒有種同情和憐憫的感情。
據她的描述。她是被井上面嗶嗶啵啵的燃燒聲驚醒了,她爬上井後。正好看到了村人和木梨子對峙的場景,然後,她就發現了,那個靜靜地站在火光中,享受着熱浪包圍的人。
那個讓她仇恨入骨的人!
當時,她什麼都沒多想,就撲上去,狠狠地把他推到了一邊!
她本來還想做些什麼,比如騎到他身上,把他的耳朵咬下來,但是,看到木梨子驚愕的臉,和她身邊那些臉色明顯發生了變化的村人,她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沒再多想,就衝上去,把木梨子帶出了重圍。
後面的追兵還是沒有趕來。
木梨子猜想,大概是那個“管事的小夥子”吩咐的吧。
剛纔,在火場中,就是他下令,讓村人停止了對自己的進攻的。
他難道是要有意放自己一馬?
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環境,木梨子的思維也開始正常運轉了。
他爲什麼要放過自己?
木梨子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好回到現實中來。
現在,北望村她是回不去了,一旦回去,自己必定會被村人圍追堵截,搞不好,甚至會落得和梅梅一樣的下場。
幸運的是,木梨子因爲去跟蹤隔壁的女孩回來後,感到有些冷,也沒有睡意了,就沒脫衣服,她的證件和錢包都還在身上,手機也還在。
問題是,那些照片,還有老太太和美珍的日記,還留在小陳姐的招待所裡。
要回去嗎?
木梨子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立刻自動打消了。
自己剛剛從那個地方逃出來,實在是沒必要再去輕涉虎境了。
那些東西,丟了就丟了吧。只要自己記住,並相信自己的記憶,就可以了。
解決完自己的問題後,木梨子把略含同情的眼光投向了面前站着的,神情如同孩童一樣的女人。
她棲身的房子被燒掉了,雖然井底沒有受到火勢的波及,可她來幫助自己這個外人,恐怕也在村子裡呆不下去了吧?
但是對於木梨子的擔心,女人露出了樂觀的笑容:
“沒事……大爺,會收留……我,可以,繼續……住墳坑,又……又不是,沒住過。住在那裡,還……能靠着,梅梅……”
話說到這裡,木梨子也沒什麼可替她擔心的了。
她此刻唯一遺憾的是,是沒有實現和女人的承諾,幫她帶好吃的東西出來。
女人聽懂木梨子的抱歉之後,笑得天真無邪,她表示不在乎那些,並結結巴巴地勸木梨子快些走。
木梨子也不想多逗留了,她擔心追兵也許馬上就會到,匆匆和女人話別了幾句,就按照記憶裡進村的道路,連夜返回了沙石鎮。
經過幾番輾轉,木梨子終於踏上了回倥城的火車。
她把所有的行李,都丟在了北望村裡,身上只帶着錢包和手機,就狼狽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木梨子在坐上回倥城的火車後,才感覺自己真的是離開北望村了,終於把那些詭異的、非常理的、扭曲的東西,遠遠地甩在身後了。
可那些關於北望村的記憶,卻始終縈繞在她的腦海,遲遲不肯散去。
老榕樹下的瘋老頭,滿口謊言的小陳姐,住在井底的瘋女人,古怪神秘的管事人,還有詭譎的紅色大宅。
關於北望村,她還有很多地方沒有調查到,比如說村後的墳墓,比如說那個老頭,她還沒有來得及一一去調查,就被迫離開了。
不過,現在她最在意的問題是:
那時候,在紅色大宅燒起來之前,從那裡傳來的尖叫聲,真的是安發出來的嗎?
還有,那把火,到底是誰點起來的?
還有那麼多的未知沒有探索,那麼多的迷惑未曾解答,她就匆匆地離去了。
當時離開時不遺憾,不代表她現在不會感到遺憾。
但無論如何,讓木梨子現在回去的話,她是萬萬不肯的。
那麼,再次回到北望村,會是什麼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