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澄從紀蘭的屋裡離開後,就讓榆錢兒去尋了郝仁,約定會面時間,因爲沈萃和蘇筠都要參加中壇選藝,所以就有黃夫人和紀蘭帶着幾個姑娘都回了城裡,唯有老太太依然住在靜園避暑。
“不知姑娘有何吩咐?”郝仁一見紀澄就故作出一副恭敬的模樣來。不待紀澄開口他又道:“上回姑娘說的事兒我已經着手在辦了,可是這戲要演得天衣無縫,還需要一個鋪墊的過程,急也急不來的。”
紀澄笑道:“我是十分相信先生的能力的,今日尋先生來也不是爲了那件事,而是另有事拜託。”
郝仁忙言,“不敢當,但憑姑娘吩咐。”
紀澄將前因後果一說,然後道:“我姑母估計要從七寶盟的盟主和幾位司事那邊着手,你若是有路子,請幫我看着一點兒,留意一下人證、物證。”
郝仁心想:我的個乖乖,好心黑的丫頭啊,這是要拿她姑姑的七寸啊。不過紀澄那姑母確實也沒什麼好心腸,居然捨得拿這樣鮮嫩的丫頭去喂那垂死老皇的嘴。
郝仁自打聽了紀澄的話,着手準備對付紀蘭時,就把她平時的事兒都打聽清楚了,甚至小道她夜裡去幾次茅房他也都通過紀澄這邊打聽到了。
而紀蘭在外頭的事情,郝仁就更清楚了。這人和宮裡的老太監搭上了話兒,在想法子怎麼避過宮裡頭的各位娘娘將紀澄送到老皇帝的跟前兒去。這等污糟事兒,郝仁還沒和紀澄說,想着等他的手伸到這條線上時在告訴紀澄,報個大功,將紀澄手裡握着的他的把柄給交換出來。
“三姑娘放心,別的不敢說,七寶盟的事兒我還是能打聽到的。”郝仁道,“老肖和我是稱兄道弟的關係。”
郝仁嘴裡的老肖就是七寶盟的現任盟主肖如夢。因爲是民間的馬球社組成的聯盟,爲了儘可能地少受權貴影響而展現自己的權威性,七寶盟的盟主和司事都是普通百姓。
而七寶盟要在京師搞出如今這樣大的陣仗,除了和管家的關係要和睦之外,對於京師的地頭蛇等也得安撫,而郝仁就在這條線上。
紀澄點了點頭,心裡對郝仁的能力又佩服了三分,卻也越發下定決心要讓郝仁一直爲自己所用。
紀澄和郝仁談話時也沒有避着柳葉兒和榆錢兒,這兩人都是她倚重的,而在京師她很多時候並不方便自己見郝仁,將來還是得靠她二人。
郝仁一走,柳葉兒就問紀澄道:“姑娘怎麼知道三夫人會出錢買通七寶盟的人啊?”
“因爲她除了錢就沒有別的法子。”紀澄道。紀澄可是把她姑母的事情都打聽清楚了的,畢竟是想重複她的成功嘛。
紀蘭在晉地當時那麼出名,一來當然是因爲她的美貌,二來麼紀家的銀子也爲她堆了不少朋友,可是嫁到京師之後,銅臭味似乎格外不受歡迎,使得紀蘭孤立無援,就更是狠力地砸銀子。
紀蘭的嫁妝就是金山銀山也挨不住,更何況當時的紀家還沒現在這麼紅火。所以纔有了上回紀澄出事兒,紀蘭一直不鬆口最後拿走紀家一半銀子的事兒。
紀澄觀紀蘭的行事,也知道她不會有太多法子可以讓沈萃在中壇選藝裡脫穎而出的,用銀子開路肯定是紀蘭想到的第一條路子。
離開蘭花巷的時候紀澄又去了紀家在京師的藥鋪和香料鋪子。
“姑娘想做烏髮膏?”柳葉兒一看紀澄開出的單子就明白了,“咱們不是還有一罐子嗎?”
紀澄道:“不是自用的。我瞧着老太太頭上又添了銀絲,想着給她做一罐,還有連先生和餘先生那裡也送一罐子去。她們喜歡的香味兒都不一樣,所以要分開制。”
“還是姑娘有孝心。”榆錢兒拍馬屁道。
紀澄搖了搖頭,這份孝心並不純粹,多是由於自己希望她們能對自己好,所以才關心她們的。可是人和人之間不就是如此麼?但紀澄也知道這都是自己太功力了,其實從老太太開始,這些人並沒有圖自己什麼,全都是真心爲自己好的。但她性格中的缺點註定她沒辦法無償付出,所以很是汗顏。
榆錢兒見紀澄有些悶悶,便不敢再開口了。
買完東西,馬車經由長安大街回沈府,那長安大街的西邊兒一片是雲來坊,西域來的胡人泰半住在這裡,胡女尤多,漸漸就形成了京師人尋歡作樂的地方,連京師的老牌青樓也漸漸靠近這一片,經過這幾十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個大坊。
紀澄的馬車在駛過雲來坊的牌坊時,突然猛的一停,若非紀澄一腳蹬在車廂門框上卡主身體,她準得栽出去。
榆錢兒額頭裝在門柱上,氣得臉都紅了,一穩住身體就跳下了馬車,想找罪魁禍首算賬。
紀澄坐穩後掀開車簾往外看,只見一個穿着油垢滿身的破舊袍子的男人跌坐在馬車前,正嚷嚷着,“我真的會作詞,我真的會作詞……”
“呵呵,行騙居然騙到我麗春院頭上來了,你也不去打聽打聽你老子是什麼人。會作詞?你也不看看你寫的那是什麼鬼畫桃符,我呸。今天算你命好,逢着我家姑奶奶吃素,換了平時看我不打死你。”麗春院的護院惡狠狠地又吐了那男人一口口水。
“你一個大男人沒錢居然還去窯子,羞也不羞?”榆錢兒衝着那男人劃了劃臉頰。
紀澄放下車簾,對車外的事情再沒什麼興趣,對於這樣的男人她自然是一點同情心也升不起來的。
只是那男子哀嚎得悽慘,紀家是做生意的,像這等送到眼前來的善緣是不能不施捨的,否則就怕得罪了菩薩。
所以紀澄對柳葉兒使了個眼色,柳葉兒就掀起簾子換了榆錢兒過來,“給他點兒碎銀子讓他去治治傷。”
榆錢兒點點頭,從荷包裡去了一枚碎銀子出來扔到那男子身上,“喏,拿去,我家姑娘看你可憐給你的,你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快別去當騙子了,居然還去騙窯姐兒,真是沒出息。”
“我不是騙,我是真的會作詞,詩詞曲賦,我都能做。”那躺在地上的男子堅持道,他費力地擡起身,順着榆錢兒的肩頭看過去,正好順着那打起的車簾子看到了紀澄,雖然只是驚鴻一瞬,但是蘇青瓷瞬間就被定住了。
果然還是無污染、純天然的地方出美人。這一幕“美救英雄”瞬間就讓蘇青瓷覺得他這就是遇到了他到古代來的第一個女主角啊。
一想到自己以後的媳婦會是眼前這個大美人,蘇青瓷渾身的力氣都涌了上來,一下就站了起來,拖着瘸腿蹭到馬車跟前來,“姑娘,我真的會作詞。”
紀澄哪裡會理會蘇青瓷,榆錢兒一個眼色那車伕就將蘇青瓷拖到了邊上去,然後拿出凳子來讓榆錢兒踩着上車。
蘇青瓷一見榆錢兒上車,立即又撲了過來,他生怕就這麼錯過了紀澄,忙不迭地念道:“紅酥手,黃縢酒,滿城□□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詞自然是好詞,紀澄咋一聽就迷上了,只是這詞她雖然沒聽過,卻不太相信是眼前這男子能做得出來的,若是不想上當,就該一走了之。
可是所有的上當受騙都源於貪念。紀澄也是有貪念的,若這詞真是他做的呢?如此好詞若是拿去給沈萃唱,想必中壇選藝得勝的機會會更大一些。
本着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態度,紀澄對柳葉兒低頭說了句,“把他帶去蘭花巷。”
這世間與許多的機會,可人總是因爲這樣的恐懼那樣的顧忌而與它擦肩而過。所以他們都不相信蘇青瓷,因爲被這樣的人騙了實在太丟面子。
至於紀澄,她奉行的原則是被欺騙一千次也沒關係,只要抓住一次機會就翻本了,所以她會在蘇青瓷的身上投資,何況施捨這點銀子對她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剛到傍晚時分,柳葉兒就到紀澄跟前兒來回話了。
“姑娘,那個蘇青瓷有些奇怪,他連字都寫不清楚,卻能念出絕佳的詞句。”柳葉兒將兩頁箋紙遞給紀澄。
紀澄接過來看了看,“君住長江頭,妾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
除了這首詞外,另外還有一首絕佳之句,讀來都叫人心神悸動。
“可打聽清楚他的來歷了?”紀澄問。
“他這個人前言不搭後語的一看就是在騙人,口音也聽不出是哪裡來的,音調怪異得緊,雖然會寫字,可是和咱們的又不一樣,勉強能猜出是什麼字兒來,他說咱們這字叫繁體什麼的,他的叫簡寫,我也聽不懂。”柳葉兒道。
紀澄也聽不懂,“你讓莫管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只一條別讓他出門,至少在六月二十六之前不許他出門,此外找本字帖讓他練一練咱們的字。”
柳葉兒點了點頭。
而紀澄這廂卻帶着蘇青瓷寫的兩首詞去拜訪了連先生。連先生好詩文,如果這兩首詞她都沒聽過,那十有八九就是還沒有傳世的。另外紀澄又自己謄抄了好幾遍這兩首詞,讓柳葉兒和榆錢兒分別拿去問紀家鋪子的掌櫃。
這些個掌櫃的走南闖北,煙花柳巷也去過不少,當今詩詞許多最初都是從這些地方流傳出來的,許多名士資不抵債時,就喜歡以詩詞來付花樓之酒資,蘇青瓷就是跟這些人學的。
結果連先生和那些掌櫃的都說沒聽過這兩首詞。而連先生對這兩首詞簡直愛不釋手,直呼乃是天上之絕句,十分想見一見這位蘇先生。
紀澄只好撒了個謊應付過去。
“看來這兩首詞真是蘇先生寫的啦?”柳葉兒不敢置信地問紀澄。而她自己的話裡已經不由自主地就尊稱蘇青瓷爲先生了。
紀澄道:“不好說。”不過對紀澄來說這些都無所謂,只要詞是好詞,又不爲人知這就足夠了。
“你讓那位蘇先生再寫一首詞來,最好是激昂豪邁的。”紀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