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山迷霧
第一章 白天
古城外,官道上,綠蔭穰穰,樹影婆娑。
一匹馬無力的晃動着腦袋,喘息着,顯得甚是疲憊。路上很靜,靜得能聽到馬蹄聲,只有這匹馬,當然,馬上還有個人。左腰間掛着水袋,明顯已經乾癟,背上負着把長劍。馬未必是好馬,人卻是良人。穿着白衫,戴着平冠,面容清秀,如果不是眉宇間露出的重重愁意,就儼然會是一個瀟灑的少年劍客形象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哪來的愁,讓人不禁浮想聯翩。江湖上稍多事的“過來人”就會猜測怕是他被哪家的姑娘傷了心才這麼愁,或是勾搭上了不三不四的女人被師傅責罰而愁,或許現在還想着那個女人的溫柔鄉呢。的確,少年人不應該愁,但白天真的很愁,甚至還很悲傷。
他叫白天,是他師傅起的名字,多好的名字,明媚,陽光。若在平時,他很“白天”,和人講話時嘴角總是掛着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在同門弟子中最開朗的是他,最受寵愛的也是他,但他自從下了雲山就沒再笑過了,原本陽光的面龐就變成了愁雲密佈。他是被師傅“趕”下來的,下山大半個月了,當雲山宗門被覆滅的消息傳來時他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依稀記得師傅“趕”他時的情景,當時域外四魔已經攻上山,雲山派作爲天下第一的劍宗,又處於中原與域外的交界處,域外的宗門想入侵中原,自然首當其衝。雲山在茫茫的雪山之中,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到處都是懸崖峭壁,雲山劍派正是在雲山之巔,普通人窮盡一生之力只怕也到不了雲山的絕頂。雲山派的劍法獨步天下,其創派祖師是兩位劍道的大宗師——白楓,蕭雨,他們憑藉絕世的輕功到雲山絕頂開創了雲山派。雲山派自開派以來一直秉承正義,數十年來斷絕域外宗門侵蝕中原的野心,在中原武林人士的眼中,雲山劍派已經隱隱可以與泰山北斗少林,武當並肩了。
想起雲山派的輝煌,想起自己在山上和師兄們練劍的歡樂場景,白天的心又酸了,更夾雜着一股憤怒。要不是那該死的三師叔倒戈相向,先是泄露了通上山頂的密道,又在關鍵時刻突然出手殺了四師叔,重傷了掌門,域外四魔怎麼攻的上來,雲山派怎麼會滅?雲山派的四大高手一死,一傷,一叛變,只剩下白天的師傅——二長老白葉主持大局。白葉召集了所有的弟子奮力抗敵,唯獨將最小的弟子白天派了出去,讓他去找小師叔回來幫忙,他當然不肯,但見到平時慈眉善目的師傅突然責怒,只好領了師命下山。
下山的第三天就聽到江湖炸開了鍋,到處都在議論雲山派被滅的消息,他知道了師傅讓他下山的目的,不僅爲了去尋找小師叔,還是爲了保留雲山派的火種。其實,白葉在三長老蕭林出手後就知道雲山這次必敗無疑,他一個人怎麼與四大魔頭抗衡,讓白天下山確有保存血脈之意。馬走得更慢了,喘息聲更急,連續趕了十來天的路,就是汗血寶馬也未必吃得消,何況只是一匹普通的馬。
人漸漸多了起來,有挑擔的進城的柴夫,也有坐馬車進城的達官貴人,更多的是去城裡買些生活用品的村夫農婦。守城的官兵大聲吆喝着,讓排好隊接受檢查。夏末還是有些熱,檢查的士兵們不停地擦着汗,心裡煩躁,自然態度也很魯莽。終於來到了開封城,白天哀愁的眉宇間也有了一絲期冀,尋了這麼多天才知道小師叔在開封。提起小師叔白無塵,雲山派的弟子都是欽慕和崇拜,那可是個充滿神奇色彩的人物。白無塵當時被帶上山時還是個嬰兒,五歲時就顯示出傲人的習武天資。白楓,蕭雨都對他寵愛有加,悉力傳授他劍道。十五歲時已盡得兩位宗師的劍法精髓,被驚爲武學天人,後來下山闖蕩江湖,遊俠武林。但現在的白天對這位小師叔是有怨氣的,在雲山派的危難關頭他依然在開封城瀟灑。
馬進了城,天色已晚,白天找了家客棧,飲了馬,點了壺酒,要了幾個小菜。客棧不大,但人不少.
“嘿,你們聽說了嗎,大名鼎鼎的雲山劍派被滅了!“隔壁桌上一位身着青衫的瘦小漢子扯開了話題。
“早聽說了,雲山派的三位前輩高手都被四大魔頭殺了,好像就一位逃了出來。”旁邊那個滿臉橫肉,絡腮鬍子的漢子應道。
“你說錯了”,瘦小漢子故作神秘,“那位三長老不是逃出來的!”
“那你倒說說看是怎麼回事?”滿臉橫肉的漢子問道,酒店裡其他食客也都被勾起了興趣,伸着耳朵想知道答案。
“最新消息,那位三長老判出了雲山派,打傷了其餘的前輩高人,才讓魔頭滅了雲山派。”
客棧里人人唏噓,有罵三長老不是東西的,也有罵域外魔頭無恥的,一片嘈雜之聲。白天坐在那兒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兒,雖然的確是這麼回事,但長老叛逃魔宗這種家事被傳揚出來無疑在他傷口裡撒鹽,他低頭喝着悶酒,不再去聽。那個瘦小漢子眉飛色舞的講着雲山派被滅的內幕,所有的食客都被吸引了過去,連算賬的客棧掌櫃也放下了手中的算盤,生怕漏了一個字。
約摸半個時辰,瘦小漢子興許是講累了,喝了口茶,“今天就講到這兒了,我家婆娘還等着我回去暖牀呢。”客棧內響起了漢子們會意的笑聲與那些婦女的嗔罵。“對了,那位名滿天下的奇俠白無塵來到了開封城,就在醉花樓喝酒,說起來他還和雲山劍派有一定的關係呢!“說罷,也不管其餘人的挽留,讓他再講講,一溜煙的出門去了。掌櫃緩過神來,忽然一拍自己的腦袋,”那個臭小子沒給酒錢!“說完連忙找了個夥計去追,可哪裡還有人影。
“小師叔在醉花樓,他倒是自在!“白天心裡想着,總算得到了小師叔的確切消息,但他的心裡更不滿了,門派都沒了,還有心思享樂,他又喝了幾口悶酒,臉潮紅了許多。
心情的鬱悶加上竹葉青的酒勁,白天很快就醉了,趴在桌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又在和師兄們練劍,大師兄蕭水正嚴厲地糾正他劍法中的錯誤,二師兄白淳和藹的對自己說“練劍嘛,心不要急!”還有遠處的四師叔的女兒——白婷在咯吱咯吱的笑,夢做到這裡,他的臉更紅了,除了酒的酡紅還有害羞的紅。小師妹可是他的夢中情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倏地畫面一轉,雲山消失了,接着師兄們也消失了,最後小師妹的笑臉也逐漸湮沒了。他就像踏在一片虛無中,喊着師傅師兄的名字,喊着小師妹,沒人應他,他呼號着,哭了。
“這年頭怪事真多,先是來個騙吃騙喝的,說了一大通硬是沒給錢,又來一個喝酒喝到醉還能哭的,瞧,這眼角還有淚流呢!”酒店的一個夥計對另一個絮叨着。
“算了,別多事,掌櫃的讓我們把他擡進房,哎呦喂,看着挺瘦長的,還這麼沉!”
兩個夥計架着把白天進了房,白天已經響出輕微的鼾聲了,睡死過去,連夢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