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決心

不知葉楠楓用了什麼法子, 小彥近來一直愛纏着我問胤祺的事。

我問葉楠楓,他總裝作一副無辜的樣子,好在我也樂得講, 就不追究了。

“他是個特別特別好的人, 我第一次見他就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他氣得不輕, 卻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去而復返爲我收拾殘局……”

“他脾氣特別好, 我初嫁過去,他就對我很照顧,他雖身份尊貴卻很少擺架子。對誰都謙謙君子, 唯獨吃醋會對我一個人生氣……”

“我知道我知道,對誰都好其實是對誰都沒放在心上, 說明他很在乎你呢。”小彥認真道。

“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你哭的事總有一天會笑着說出來, 只是寂寞還不曾離開。大概就是我現在的感覺吧, 說起來輕鬆,過程只有自己知道, 況且我們浪費了太多時間。”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我繼續道:“原以爲他是個沉悶的人,但其實真玩起花招來我差遠了……”

“嗯,感覺他什麼都會,從他身上能學到很多, 他很重情義, 會爲喜歡的人做他不喜歡的事情, 爲守護愛的人可以揹負很多……”

隨着回憶眼前浮現出往日種種, 時而溫暖, 時而心疼,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夕。

小彥笑道:“我們眼中的你很像你口中的他, 真想親眼看看。”

我也笑,我見過和理想中的戀人完全吻合的人,現在回首卻並不惋惜當初缺的那點緣分,因爲我並沒有錯過對的人,轟轟烈烈的愛情或許很多人都可以,可這份靜水流深的長久,不是誰都能給的。

原來我在悄然變得和他一樣,這無疑是讓我感到幸福的一點。

“他曾率正黃旗大營隨皇上出征葛爾丹,他的貝勒、親王都是軍功政績得來的,我沒有見過他征戰沙場的樣子,但從看他練武、教我練武可以想象得出他奮勇殺敵的樣子……”我望着窗外大雪紛飛,目光飄遠:“可是我不想看,不希望他再出徵,如今準噶爾部首領出兵進攻西藏,我這樣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並不是。”冰涼的手被人包住,我轉過頭,見他神情堅定:“人之常情,祺叔若是知道,定會高興你掛念他。”

我苦笑:“他曾說喜歡我‘未經雕琢’的赤子之心,我卻步步爲營,雖說初衷是爲了他,可畢竟已經丟了本心。這幾年我老是想,雖然背叛宜妃九弟的名義必然會是我來替他承擔,所有不對罵聲也只會對我一人,可我知道他是苦痛寧願自己背也不願喜歡的人受到傷害的人,我這樣做,是不是比他自己揹負更讓他難受?”

他皺眉沉默,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師父知道是不可避免了,且看他怎麼安慰我吧。

咚咚咚的敲門聲強行將我從睡夢中拉回,伴隨着葉楠楓的叫聲:“起來,快起來!”

我不情不願翻了個身,拉緊了被子:“天都還沒亮呢,我再睡會。”

眼還沒閉緊,門吱丫一聲開了,連同冷風一起灌了進來。

他帶着一身冷氣徑直走到我面前,我眼疾手快抓起被子兜頭蓋住:“沒人性!”

他絲毫不爲所動,威脅道:“我這手可是剛捏過雪球的,要我拉你起來嗎?”

“我投降!你先去把門關了,冷!”

“穿厚點,外袍和麪巾給你帶來了。”他恨鐵不成鋼地搖頭,去把門關了,還往火爐添了點柴火,燒得更旺了。

我洗漱完畢出門時,天才矇矇亮,他已經備好了四匹馬,見我出來塞給我一個手爐:“出發吧,沿途有客棧,三餐就在路上解決,今天的路程可不算短。”

“去哪?”我問。

“到了就知道了。”

奔波了一整天,眼前的路開始熟悉,這是,回京城的路!

“師父!”

“沒錯,先別問爲什麼,跟上。”

他帶我來到了一家隱蔽的小店吃晚飯,一路車馬勞頓我卻沒什麼胃口,他跟小二說了些什麼,小二便引我們去後屋見老闆。

那老闆見了葉楠楓道:“閣主您來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夜禁時換班,那一片都是我們的人。”

我似乎小看了葉楠楓,原以爲他只是隨手寫的“雅趣閣”,裡面也不過是訓練有素的家丁,現在看來更像是個專業的組織,他這樣到處安插人,是別有用心嗎?

“想什麼呢,吃點東西,錯過了這最後一次可沒人給你做夜宵。”他命人拿了些糕點,招呼胡思亂想的我。

我問出了我的疑惑,他嘆了口氣:“也罷,反正時候還早,我就跟你講講。”

“‘雅趣閣’是父親當年在成都時的店名,父親手藝好作出了些名聲,家勢壯大後收養了很多孤兒,愛讀書的供他們科考,愛習武的送他們練武,還有喜好蒐集資源的,便培養他們去當探子,遍佈各地。後來母親去世,父親帶我進京,他們聚集了一次,沒想到勢力強大得像個江湖組織了。後來父親離世,他們再一次聚集稱要保護我。”

“你聽從了父親的遺願,沒有報仇,但重新召集了他們,重建了雅趣閣,改造成了江湖組織?”我問。

“沒錯,不過重建是在送走小苔之後,之前他們只是保護我脫離人們的視線。不能再以葉氏名義雕刻,我有些無所事事。現在看來,當閣主比木雕師有趣多了。”

我還想再說什麼,他打斷道:“時候快到了,走,先讓李叔幫你易個容。”

他將我打扮成老婆婆的樣子,一手拄拐,一手他扶着,裝作去看病。

我看着漆黑的窗外,視線模糊。“你冒險將我帶回京城,又這麼麻煩宵禁時出去,我眼睛在這個點看什麼也只能看個大概,到底是要去幹嘛?”

他說:“我扶着你走。”我心知問不出來,只得作罷,縮着身子儘量不讓人看出來。

“到了,擡頭吧。”我應聲擡頭,身子僵了一陣,開始發抖,垂下淚流滿面的臉,想要離開卻被他拉住。

我抑制住上涌的怒氣,在袖中用力捏了捏他扶住我的手。

“看清楚了嗎?”他湊在我耳邊,聲音平靜。

怎麼可能不清楚,寧靜的街道,漆黑的街道,唯獨這一個府門口很顯眼地掛着三四個燈籠,顯得有些不協調。

我不是沒有想過,卻不敢相信他真的帶我來了這裡,我在古代最熟悉的地方,我見證了它從阿哥府到貝勒府再到現在的親王府,我曾經是裡面的主角,在裡面經歷過風雨,一步步成長。

他突然朝我這邊低下了身子,接着便聽到有人腳步聲與質問聲:“你們是幹什麼的?”

我有些腿軟,又擔心葉楠楓聲音會被聽出來,突然不遠處跑過來一個士兵,恭敬答道:“帶母親找大夫的,小人剛剛已經盤查過了,沒有可疑之處,驚擾王爺府了,小人這就趕他們走。”轉而催促我們:“快走快走,這是親王府,大夫在前面那個拐彎處。”

這大概是那個掌櫃的說的閣裡安排的人,還好化險爲夷,我們剛走幾步,卻被王府裡的那人叫住了,聽腳步聲,他向我們走來了!

我抓緊了葉楠楓的手,他輕拍了拍,啞着嗓子道:“娘,沒事,別擔心,王府的都是好人。”

那人將燈籠遞給了葉楠楓,說道:“我瞧婆婆眼神不大好,這個燈籠拿着吧,,慢些走,這是王府的燈籠,不會再有士兵催促了。”

他繼續啞着嗓子道謝,我們一起向那人鞠躬。

他笑答:“沒事,我們王妃身體不好,久病未愈,王爺吩咐我們儘量都多做好事爲王妃祈福。”

我幾乎是在葉楠楓半扶半拖下走回來的,本就腿軟還看不清路,還哭得一塌糊塗,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走了好漫長。

大概哭到半夜,哭累了,我就坐在牀上發呆。他嘆了口氣出去幫我打了盆水,熱毛巾遞給我,我木訥地接了擦了把臉,問道:“爲什麼?”

“我就是要你親眼去看,他或許有恨過你,但經過這麼多年留下的並不是恨,時間會讓人平靜,他想通了,做的決定是等你。他門口的燈籠是爲你而留,隨時照亮你回家的路,他讓整個府的人做善事爲你祈福,他積極得在等你,你卻要在這個時候作繭自縛嗎?”

整個過程我一直無聲地流淚,我真的以爲他會恨我,我害怕他會恨我,如今親眼所見,我卻又止不住地心疼。他說得很對,我不該這麼消極的,我曾經那麼堅定,時間帶走的不僅是我對自己的信心,還是我對胤祺的信心,對我們感情的信心。

我身邊有額娘,有知己葉楠楓,有親侄子般的林彥,可以天涯海角只要我想,可以隨時去看林霜林雪小苔……而他面對的是母妃的怨念,兄弟間的反目冷血,也許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我比他好太多,他都沒有動搖心志,我又有什麼理由這麼輕易被打倒?

他換了熱毛巾遞給我:“想通了嗎?想通了就給我振作起來,別對不起我的決定,我做事向來踏實,這還是第一次,真是冒了險的。”

“這次不說對不起了。”我擦了擦臉認真地看着他:“謝謝你,師父,我不會讓你失望了,再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