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清晨,東方天際尚露出一絲魚肚之色,折府馬車已是出了洛陽東門,碾壓着官道皚皚白雪,向着北方羣山而去。
馬車內,崔文卿睡眠不足,自是一個人躺在寬大的軟塌上呼嚕呼嚕的繼續睡覺。
反倒是折昭習慣早起,此際已是了無睡意,獨自一人坐在軟塌邊緣,望着窗外的雪景發呆。
過得一個多時辰,天色終於亮堂開來,北邙山也是清晰的展現在了折昭和崔文卿的眼前。
時當隆冬十二月,可見一片羣山在白雪蒼茫的大地上高低起伏着,遙遙相望恍若一體,猶如銀龍盤臥其上。
折昭吩咐車伕就在山下等待,與崔文卿一道提着香蠟黃紙,輕車熟路的朝着山上行去。
山道崎嶇難行,大雪之後更覺行路艱難。
折昭身姿輕盈,倒是不覺有甚,反倒是崔文卿走得沒多遠,便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累得氣喘吁吁了。
“真是麻煩!”折昭嬌笑一聲,從他手中接過了所提着的東西,嗔道:“夫君,還是你走前面吧。”
崔文卿見到自家娘子兩手都提滿了東西,而他自己則兩手空空,一時之間倒是有些慚愧,然轉念一想,這便是所謂的能者多勞,也爲之釋然了。
一路行來,兩人說笑不斷,折昭顯然也是難得的好心情,嬌靨上頻現笑意。
到得半山腰一處寬闊平地,折昭站定腳步略微辨識了一下方位,又帶着崔文卿繞過了山腰,行至了一處樹林之內。
未走得幾步,折昭突然停下腳步,略顯驚訝的言道:“咦?前面怎麼有煙火?”
崔文卿擡目望去,果見樹林中正有一絲青煙直上南天,在白雪皚皚的世界中看起來說不出的明顯。
見狀,他笑言道:“或許是砍柴燒炭的樵夫吧,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折昭想想也對,也就爲之釋然,繼續向着林中走去,沒走多遠視線漸開,可見一座周邊積雪打掃得甚是乾淨的墳塋正依靠在山腰處,石馬、石俑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恍若活過來一般。
“有人來了?”看到墳塋如此乾淨,且仍在墳頭燃燒、正冒着青煙的黃紙,折昭醒悟了過來,自言自語道,“這麼冷的天氣,會是誰來祭奠四舅呢?楊家也沒有說今天要來啊!”
話音剛落,突然林中走出一個人影,一身白色的長裙,外罩風雪斗篷,頭上蓋着風雪斗篷兜帽,手中拿着長長的掃帚,絕豔無匹的嬌靨恍若天空中最是美麗的繁星,登時就讓整個天地亮堂來開。
“恩……恩師?”折昭大驚之餘,忍不住結巴了一下,差點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崔文卿也是爲之一怔,沒想到居然在這裡遇到了陳寧陌。
陳寧陌顯然也沒有料到會有其他人前來祭奠楊懷瑾,愣怔了一下方纔淡淡一笑,輕聲問道:“阿昭,你如何來了?”
折昭連忙快步走上前去,對着陳寧陌一禮之後,這才正容言道:“今日休沐日,學生特地攜夫前來北邙山祭奠四舅,沒想到竟在這裡碰到恩師。”
“你有心了。”陳寧陌頷首一句,隨即目光落向了站在不遠處、正露出了尷尬笑容的崔文卿身上,似乎想緩和兩人之間的關係,淡淡言道,“正巧有些乏了,文卿,就由你來爲你四舅清掃積雪吧。”
聽到陳寧陌主動搭理自己,崔文卿自然暗覺高興,聞聲連忙屁顛屁顛的走了過去,從她手中接過掃帚,急忙打掃了起來。
陳寧陌與折昭一道,將祭物擺放妥當,又點燃了香蠟黃紙,待到一切忙碌妥當,師徒兩人全都望着楊懷瑾墓碑上的文字發神。
就這麼不知過了多久,陳寧陌才輕輕言道:“不知不覺,懷瑾已是故去了七年了,現在回想起他的音容,恍若昨日啊!”
折昭微微頷首,頗覺遺憾的言道:“可惜我大齊與遼國交涉了這麼久,至今也沒有換回四舅的屍體,墓碑裡躺着的也是四舅的衣冠冢而已,作爲晚輩,我實在十分慚愧。”
“用不着這樣。”陳寧陌搖了搖手,“懷瑾他是爲國戰死,雖死尤榮,何愁無處埋忠骨。”
崔文卿停止了掃地,點着頭插言道:“學士說的不錯,咱們四舅乃真正的大英雄,正是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此話一落,陳寧陌和折昭同時一驚,前者讚許出言道:“好一句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沒想到你隨口一句,居然能夠作出這樣的詩句來,最近學問倒是長進了。”
折昭聽到恩師讚揚崔文卿文才,自然而然暗自高興,臉上卻謙虛笑道:“恩師,文卿的才華也是很一般而已,你就不要褒獎他了,免得他意得志滿。”
陳寧陌正容言道:“好就是好,差就是差,我也是就事論事而已,若是文卿有什麼事情做錯了,我也會毫不留情的批評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說罷乜了崔文卿一眼,意有所指。
崔文卿自然懂得陳寧陌之意,不禁尷尬的撓了撓頭,嘿嘿一笑權作沒聽明白。
“對了,”陳寧陌想起一事,笑問道,“剛纔文卿所作詩句只有後句,不知前句爲何?不如念出來一併聽聽?”
崔文卿無奈之下,只能臨時亂編亂造道:“其實這首詩,是我離開府州的時候,本欲送給娘子聊作勉勵的,只可惜當時並沒有送出來,就走了。”
“呀?送給我的?”折昭驚訝一笑,隨即興趣大盛,言道,“既然如此,那夫君就一併念出來吧。”
崔文卿點點頭,舉步吟哦道:“爲夫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此言落點,折昭和陳寧陌同時美目大亮,顯然都對這首詩歌非常讚賞。
陳寧陌笑微微的開口道:“文卿這首詩雖然略輸文才,然勝在擁有一顧破釜沉舟,勇往無前的自信以及勇氣,如此讀來,倒是能夠催人奮鬥,實乃難得佳作了。”
崔文卿聞之,頓時有些得意洋洋,偉人所作的詩篇,能一般麼?你們想不讚揚都是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