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聽見他喊的那聲“爸”,待認出是自己兒子時,瞬間淚如雨下,悲喜交加,“小雨、小雨,是爸爸,是爸爸!”
自五六年前,張憲的不告而別後,張子雨經常夢他。夢見他說要快高長大,好好學習,將來出息了就帶他們兩老環遊世界。對於張憲的聲音他自是熟的不能再熟悉,五六年裡他卻被逃亡折磨得已非當年丰神,只剩面上還有一點熟悉的輪廓。張子雨看着眼前的張憲,啞口無言,他一直很想再見父親,只是他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模式相見。張憲想要上前擁抱張子雨,被聞聲趕來的吳菲打斷了。
“張憲!”吳霏一眼認出了面前的人,她眉頭立馬緊鎖,尾隨而來的董叔叔身體一頓。張憲扭頭看到吳霏和另一個男人,頓時大叫:“董寧遠!”他惡狠狠地瞪向吳霏,咬牙切齒道:“好啊!吳菲,你他媽的我們還沒離婚,就揹着我跟你的相好重婚!好啊!我早就該看出你個賤婦有問題。”
吳霏懷裡還抱着不明所以的董亓清,聽到張憲的粗言碎語,面無表情,掃了一眼張子雨道:“過來把亓亓抱進去,沒事別出來!”
“可是······”
“沒可是!!”
張子雨不想進去,他不知道吳菲想要怎麼樣。吳菲聽見他還有話,滿臉怒色,立馬大聲吼了出來。這是吳菲第一次對他怒吼。董亓清被嚇到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張子雨也捨不得他哭,連忙把他抱進了屋裡。張憲想拉住張子雨,吳菲打開了他的手。張憲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吳霏很是詫異。吳霏冷冷地道:“你又跑回來做什麼?!你犯了法,我是可以跟你自動離婚的。”
“你還敢說我犯法的事!”張憲怒道:“當年那些錢都是你收的吧!這些根本就是個計謀!我躲了這些年就是爲了查明我的清白!!”
“哼,你的清白!”吳霏冷笑,雙眼通紅道:“什麼清白?你把一個少女強姦了,揹負着強姦罪,你有清白可言?”
話下,張憲和董寧遠都愣住了,張憲痛苦的抱住頭蹲下,悲傷又懊惱地怒吼:“爲什麼?爲什麼你要記住這些,爲什麼你不記我對你的好!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愛着你嗎?我不這樣,你屬於我嗎?”
吳霏仍是冷笑一聲,低頭俯睨着他,開口:“好!我告訴你爲什麼。”
張子雨抱着亓亓進屋後,柔聲哄着他,然後呆呆聽着屋外的爭吵聲,不知過了多久爭吵聲停了,恢復了之前的安靜。張子雨聽了許久時鐘嘀嗒的聲音,董寧遠攬住滿臉淚痕的吳霏進了房間。張子雨第一次看到吳霏哭,他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看到站樓梯口的利利,將亓亓放她懷裡,急急地想走出去。剛邁步,背後就傳來聲音,“站住。”他回頭,吳霏站着走廊上,紅着眼睛看他,“不許出去。那個人不配做你的父親。你出這個門就是跟我作對。”張子雨仰頭,看着她憔悴的臉,步伐猶豫了。吳霏轉身回房,利利抱着亓亓哄着也上了樓。張子雨跌坐沙發上,揪住頭髮,想起吳霏憔悴的臉,心中嘲笑着:“果然是有血緣的母子。我恨她竟也擔心她。”他很想看看父親走了沒,可又顧着吳霏的面子,如今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最近的氛圍因高考的來臨似乎陷入了全城戒備中,待考完最後一刻,學子們跑回學校收拾東西放暑假時,全城似乎又浸溺在歡喜中。
雖然高考完了,張子雨還是不高興,他因父親的事、因路子一直不回信煩悶着。偏偏這些時候,文媗還經常跑來騷擾。他的身邊就像被埋了眼線似的,不管他出現在哪,下一秒文媗就會出現。他趴在教室走廊欄杆上時,文媗又出現了,靠在他旁邊掏出一支菸因是在教室前,她也不敢抽只拿在手上甩,眼睛似有似無地瞟在他身上。走廊路過的女生都妒忌的盯着文媗。張子雨很討厭自以爲是、不識大體的女孩子。如今他正心情煩悶時,最不喜歡別人來打擾他。他站直身軀,抿脣緊緊盯着她。
文媗見他突然正視自己,誤以爲他終於開始注意到她,心中一喜又很是緊張,揪着手低頭一副害羞的模樣。然後聽見他說:“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不識相。一個女高中生卻沒有女孩子的矜持,整天打扮得像是幹不正經事的站街女一樣,有失你父母的體面。學生就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總是放在這種露骨的思想上不覺齷齪嗎?難道你就一點羞恥心都沒有?還是你認爲是個男的都受你這種風情?你最好不要再出現我面前,只會讓我感覺噁心。”
學校裡的學生都知曉張子雨這人冷漠且不愛說話,沒一般膽量的學生都只會遠遠的觀察他但卻不會靠近。他的聲音不大,在場的人都聽見了他對文媗說的話同時又訝異他的話直白見血,沒給文媗這個女生留半點面子。本來就討厭文媗作風的女生們聽到張子雨對文媗的評價後,當場忍不住竊竊私語地嘲笑文媗,大膽些的直接說出嗤之以鼻的話。一時間文媗面呈土色,又驚又愕然他竟然會對一個女生說出這麼難聽的話。畢竟是個女生,張子雨看得有些於心不忍,偏偏想到她平日的行爲又實在無法容忍了。他扭頭回了教室。文媗握緊拳頭,臉色難堪,看着他頭也不回的走進他的班裡,心臟因他給的羞辱填滿了憤怒。她朝那些看戲的,怒吼:“看什麼看!”
一個下午,文媗被張子雨說教的事傳遍了整個學校。於晨望着張子雨感嘆:“有時我覺得你是不是多重人格啊!”張子雨笑了,“您老明察秋毫,也許現在跟你說話的是張子雨第幾號呢。”於晨忍不住跟着笑了,用肩膀將他撞開,“行啊!跟你從荷塘村回來後,你小子在我面前也不僞裝了。”兩人嬉鬧着走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
張子雨別過頭,看到對面轉街那處走過一個熟悉的人影,連忙對於晨道:“你先回去!我有點事!”然後匆忙闖紅燈跑過斑馬路,瞬間引起一片罵聲。於晨愣住半秒反應過來,衝上去想跟他後面,被來往的車攔住,他大罵了一聲,“操!!”看着張子雨遠去的身影,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眉頭就跟那天他姐姐出事時一樣突突地跳,想了想也跟着闖紅燈過去。
張子雨一直追往身影消失的方向去,遠遠地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走進了一間大廈。張子雨衝進去,看到電梯停在最頂層,心臟狂跳,有種不好預感,按着電梯也上去。他衝上天台,氣喘吁吁地:“爸、爸爸,你到這······做什麼?”張憲站在天台外沿,聽到他的聲音,回頭看了看他。張憲似乎比之前見面時更加憔悴了,整個人了無生機。他用張子雨聽得見的聲音自言自語:“當年我對你媽媽一見鍾情,當時董寧遠是她的戀人。爲了讓她嫁給我,我的確是做了一些可恥的手段。我那是因爲愛她啊!原以爲是她無法釋懷,卻不是。她得知我是張旻的兒子後才嫁給我的,其實她是在報仇,報她的殺父之仇。”
樓下的芸芸衆生因張憲的尋死行爲,紛紛聚在一起,時不時的指指點點。張憲低頭瞧瞧下面,竟無一點恐懼,繼續道:“恐怕你也因我的原因不受她待見吧!我沒有貪污,那些錢都是你母親幫忙收的,我知道但沒阻止。誰想她暗地裡跟陳尰苟且,讓陳尰收集證據來陷害我。”
張子雨啞口無言,他不知道長輩們的恩恩怨怨,聽來不過是母親背叛了父親,箇中卻牽扯他外公的事。雙親間的恩怨情仇赤裸裸,刺得他的心在不停的淌血。張子雨眼中淚水劃下,乾巴巴的嘴脣動了動,他連自己的話都沒聽清。不知是誰報了警,警察衝到天台的同時,張子雨看見張憲的身子輕盈一躍。不知怎地他腦海滑過於雪死後的臉,他沒跟警察一樣衝到陽臺那邊去看。樓下警員還未來得及打開充氣墊,張憲就摔砸在旁邊。於晨到大廈前時,看到張子雨蒼白着臉立在人羣中,呆若木雞,中間一塊白布下鮮血猶如河流,這場景竟跟於雪死時的場景重疊。他跑過去用顫抖的手抓緊張子雨的肩膀。警察說需要張子雨一起回警局錄口供。於晨只能陪着他跑一趟警局。
吳霏正在煮飯,知道張憲死亡消息後,她對着竈臺失神了許久。張子雨回來後,兩人無言對望。張子雨很冷靜地問:“到底怎麼回事?什麼是殺父之仇?”
吳霏頭痛不已跌坐在沙發上,露出個諷笑,她和張憲的兒子真的長大啦?“你那好父親不是告訴你了嗎?爲什麼還問?”吳霏擡頭,見他目光很堅定地瞧着她,大有不會善罷甘休的模樣,便把那些恩怨告訴他。
她從懂事後就一直很奇怪,爲什麼她沒有父親。每次問母親,母親也答不出個所以來。年齡越大她越覺得奇怪,終於無法忍受別人異樣的眼光,離開了家鄉。她知道母親還有一位哥哥唐逸書在鎮上開着書店。那時的唐逸書身體狀況很差,一直是一個姓溫的人在照顧他。唐敏跟唐家斷絕關係後,就沒再去找過唐逸書,他也不知道吳霏的存在。吳霏離鄉去找了唐逸書,唐逸書意想不到她是襲磬銘的女兒,他帶着渴求原諒的心告訴了她有關襲磬銘的事。可惜的是吳霏不肯原諒他,也無法原諒因爲唐逸書的自私導致她從小喪失父愛活在被人看不起的單親家庭裡。吳霏只留了句讓他到唐敏面前去求原諒的話就離開了。唐逸書沒去找唐敏,帶着無法救贖的心在吳霏離開後的第三天病死了。
吳霏從唐逸書口中知道了張旻之後便打聽了他的公司,想要見見張旻這個殺父仇人但都沒有成功。那時候的她不知道其實張旻根本沒在那座城市,後來陰差陽錯先遇見了張憲。剛開始風度翩翩且紳士無比的張憲非常受女人的歡迎,張憲在看見吳霏第一眼時就已經淪陷在她的美貌與倔強中。遇到張憲前她已經和董寧遠談了好幾年的戀愛,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張憲知道她與董寧遠準備訂婚時便使了些手段先於董寧遠前得到了吳霏,而後吳霏在一個機緣巧合下知道了張憲的父親就是張旻,忍不住一個計謀上了心頭。而後的事也一直如她所想所要的方向發展。與張憲結婚了之後她暗裡利用陳尰對她的迷戀去對付張憲,目的就是讓張旻也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
張子雨聽得有些咋舌,眼前的女人很陌生,沒了平日裡的冷靜,猙獰的模樣簡直就像個瘋子。這些所謂的真相以及讓他聞如嚼蠟般難以接受、難以消化,孰對孰錯?少年時嘗受到的世人異樣目光,吳霏的所謂爲父報仇也不過是爲了僞裝自己看重名利財物的幌子而已,上一輩的恩怨上一輩的人不追究,下一輩的人卻無端懷恨在心從而毀了多少人的一生。他想到了遠在荷塘村的婆婆,顫聲問:“那婆婆呢?她到底知不知道?”吳霏沉默了,他站起身道:“我要回荷塘村。”
他跑到房裡簡單收拾點東西,又跑了下去。吳霏還是維持方纔的模樣,在他邁步出廳時,她開口問:“你、你跟那個秦海路是什麼關係?”張子雨頗感意外她的問題,猜不透她到底什麼意思,他直視她的眼睛,毫無猶豫地說:“我跟他和婆婆是相依爲命關係。”說完就走了,沒看見吳霏的眉頭擰成個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