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連續幾日裡,由錦總是在濛昧不清的光亮下,看見修羅走來……
修羅有時候是女孩的打扮,總是穿着粉嫩的裙子,帶着扭曲的微笑,用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說,死掉就沒意思了……
有時候又會穿着一身白衣,用冰冷的手指撫摸着他的眉梢,輕聲地在她的耳邊呢喃着,每次我忍耐不下去的時候,總會喊蓮的名字……
同樣的,他們來的時候,都會給由錦喂藥……
一樣的扭曲着的臉,一樣的模糊不清的聲音……
不斷地撕扯着由錦的耳朵,他無法分辨……
事實上,由錦的世界也是扭曲的,就連他的意識也是……
他似乎又回到了年幼之時的那個密室裡,爺爺的聲音蒼老而又疲憊,他說由錦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就看老天要不要你活下來……
那是爺爺第一次私下裡叫他由錦,之後,密室的門閉合,他再也看不到半點光亮……
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疼,口中不斷地嘔吐着血……
遠遠地聽着爺爺模糊不清的祈禱,他說,火神呀,請救救我們龍家,這是我們最後一支血脈……
然後由錦的世界就扭曲了起來,就連痛苦也成了可以改變的形狀,他的耳邊的聲音不斷地變化着,有爺爺,有修羅……同樣的,他們都有着扭曲的臉孔……
又有時,由錦會費力地扶着牆站起來,對着不斷地旋轉的四周,也跟着不斷地旋轉,耳邊不斷地傳來,來自遠方的異族的歌……
“你在做什麼?”穿着粉衫的修羅,試圖抓住由錦的手,卻被他猛地推開。
他的氣力大得可怕,修羅也束手無策。
由錦卻勉強地扶着牆壁,站在角落裡,臉上還帶着奇異的笑容。
“哥哥……那傢伙似乎要走火入魔了!”粉衫的修羅當機立斷地衝着洞口喊叫。
不知何時出現的白衣修羅,以快得可怕的速度上前抓向由錦……
修羅的手指間蒼白而細長,只是不斷地扭曲抽長……霎那間似乎又幻化成了長長的鞭子……
修羅的臉孔也是扭曲的,似乎剎那間就會變成長着觸角的魔鬼……
由錦用力地搖晃着自己的頭,他已然分不清那到底是什麼,卻以一種古怪的姿勢躲開了攻擊……
由錦得意地笑着,用手撐住了牆壁。
“我看得到,看得一清二楚……
無論是爪子,還是鞭子……
誰也無法抓到我……別想再打我了……
我纔不是什麼野種,什麼最後的血脈……
我能聽到那支歌,別人誰都聽不到……
只有我一個人……
不需要別人……”
由錦在微笑,他的聲音在飄,他的人也在飄……
他是那麼的高興,像是終於找到了寶物。
直到白衣的修羅以快得可怕的速度,抓住了他的脖頸,一股冷澈心肺的氣流注入了他的身體……
由錦這才頹廢地倒在地上……身體不斷地抽搐……
而修羅的哥哥轉身的那一瞬間,面無表情地吐出了口中的殘血。
直到此時,修羅的後背突然感到一股惡寒。
她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像噩夢一般。
她甚至不敢想象,由錦這看似破敗不堪的身體,到底有多大的潛力。
倘若由錦再度走火入魔的話,哥哥是否還能捉得住他。
“他和我們一樣走過死亡的限……”修羅的哥哥很突然地說道,他的聲音冷冷的。
臉上仍然是面無表情,可是卻又不同以往的東西。
“所以,你才救他?你在乎他,對不對?”修羅突然有點失控地衝着哥哥大吼。
可是,哥哥卻仍是嚮往常一樣,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
他從不在妹妹面前解釋什麼,他甚至不說話。從很久以前開始,都是修羅自己在自說自話。
“因爲,你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個曾經的自己。苦苦地執着於,寧可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別人!他更是傻得可笑,居然爲了救一些與自己無關的人,把自己逼入絕境。因爲發現對手是女人,而手下留情……正義又如何?選擇爲善又能怎樣?到頭來還不是自己得不到拯救?
我最討厭這種人了!
讓自己活得好一些有什麼不對,爲什麼偏偏要和自己過不去?墜入魔道有什麼不好?殺戮有什麼不好?至少自己會活下去。哥哥,我會用這個人證明你是錯誤的!賭注是我的生命……”修羅還沒有說完,卻被哥哥打歪了臉。哥哥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情緒,他正用一種無法諒解的眼神注視着修羅。
對於哥哥來說,修羅比這世上任何東西都重要。她便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所以他無法忍受修羅受到任何傷害。
修羅滿不在乎地吐出了口中的淤血,然後微笑着看向哥哥。
“我被你寵壞了。所以,一向說得出做得到。我當初可以讓你的雙手染上血,當然也可以把這個傢伙逼入絕境。真想看看這個人崩潰的樣子……等一切都毀掉地時候,他就會放棄那個固執於善的曾經,選擇屈從於活下去的嗜血本性!
這個世界只有被鮮血不斷地洗刷纔會變得更美麗。只有把所有骯髒的東西都殺掉,纔會變得乾淨。那個人……”
修羅指向倒在一邊的由錦。
“也是曾經的我,只不過他太傻太執着。不過,當痛苦不斷地重複的時候,當再度被逼入絕境的時候,他一定會成爲我的同伴。哥哥也覺得寂寞吧!那麼當他被我改變之後,就給你吧!”
修羅的哥哥因爲她的話而握緊了拳頭。
修羅卻沒有感覺到似的,上前輕輕地擁抱着他。
“倘若你可以殺掉我,或是可以看着別人殺掉我的話。那麼我可以得到解脫。而哥哥你也會得到自由。可惜你做不到。
即使我曾經背叛過你,陷害過你。你仍是做不到。
因爲我們是……一體的!我是不斷膨脹地惡,而你是委屈求全的善。你不會明白我有多恨你,從你選擇爲了我而犧牲的那一刻開始。當初義父一定希望培養成功的是我,而不是你。可惜,他弄錯了。”
修羅的眼睛空洞且麻木,淚水卻不斷地涌出來。
哥哥卻只能擡起冰冷的手指,撫摸着她的頭髮。
只是即使他在如何用心,再如何溫柔,仍是冰一樣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