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夢的溫牀]
1
活着……
是的，活着……
他第一次打心裡，想要繼續活着……
“那你去吸一點血……就好了……”
修羅無措地說着，她早已把“獵物”擡到了他的身邊……甚至還用指甲在“獵物”的脖頸上，開了個小口……血絲如韻染一般，淡淡地滲出來……
他緊緊地閉着眼睛，像是睡了……卻偏偏就是能嗅到，那淡淡的血腥味……很快，他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不……不要……
他抗拒着，不斷地蜷縮着自己的身體，想要離那“東西”遠一些……
不知從何時起，他的頭腦裡早已蒙上了紅色的霧……一股寒氣不斷地在他的身體裡躥動……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血液已經開始結成了冰……
他是清醒的，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心正劇烈地跳動着……
唸咒語一般，反覆地叨唸着，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她有了我的孩子……
他想要活着，不再是行屍走肉般的，而是像個真正的人那樣活着……
他記得，惡魔曾經說過，寒毒並非無藥可救……可……到底要怎麼救，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是呀，爲了她，你應該活着。她有了你的孩子，快要生了……你應該活着……
只要和往常一樣就好了，只要一點點……血就好了……不會把他弄死的……
這傢伙是個強盜……他……殺人越貨，姦淫擄掠……他……該死……
只是借他一點血就好了……你不會害死他……就像以前那樣子，不好嗎……”
修羅不斷地勸慰着，她的眼淚不知不覺流出了眼眶。
只是點血而已，不是嗎？
就可以活下去……
這有什麼不對？
可是他卻偏偏用力地搖頭……儘管身體早已癱軟無力，卻還不住地抽搐顫抖……
這樣子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這麼難受他到底能夠堅持多久？
“你想變成蓮七……不成？”
修羅憤怒的質問着哥哥，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她知道真正的蓮七是什麼樣子。這世上，只有她一人，親眼目睹過蓮七到底有多可怕……
蓮七在別人的心裡或許只是個傳說，有些自稱爲白道的江湖人，甚至以爲蓮七隻不過是某些人杜撰出來的恐怖偶像……
只有修羅，一次又一次地跟隨着蓮七，一次又一次親眼目睹那可怕的過程，然後再把所有其他看到過蓮七的人全部殺掉……
一切就像是不斷重複的噩夢……
大概是因爲太久了，很多事情，修羅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了。就好像，她不論怎麼想，也記不起……當初到底是哥哥……先咬斷那惡魔的喉管，還是她自己先將匕首，刺進了惡魔的肚子裡……修羅的記憶很模糊，她只記得匕首上沾染上惡魔的鮮血……惡魔倒在血泊裡……
只是……
之後的日子裡，哥哥便消失了……她便開始去尋找他……
然後……蓮七突然出現了……
蓮七不是哥哥，他只是惡夢……的延續……
蓮七每次“出現”的時候，目標都是那些身上混雜着血腥暴戾的人……每一次那些惡徒都在打家劫舍，或是殺傷搶掠……每一次都有人喪心病狂地笑……
於是蓮七出現了，讓那些笑着的人，再也笑不出來……
惡徒們變得驚慌失措，他們開始哭涕着求饒……
只是每一次，蓮七總會在他們的求饒聲中，咬住他們的脖子，吸光他們的血……
不論周圍的人怎樣膽戰心驚地尖叫……
這就像是真正的天咒！
同樣的，蓮七總是對那些手無寸鐵，軟弱的人視而不見，就好像那些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偏偏，每一次都有人嚇瘋了似的，鬼喊鬼叫，又哭又鬧地找蓮七拼命……或是逃走搬救兵……
蓮七隻是呆愣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石像一般……
甚至有人衝過來要殺他也如是……
恐慌的人，哭喊的人，抄起武器，企圖拼命的人……
這又是一個重複的詛咒……
於是，每一次，修羅……都會拿起尖利的刀子揮向那些，在強盜們面前不曾這般“勇敢”的人們……
他們看着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於是再度驚恐地叫着……
惡魔，雙生的惡魔……
是的，惡魔！修羅血液總是在這樣的尖叫聲中，沸騰起來……
噩夢再度重複……有時候，她甚至會產生錯覺……她仍是那個小女孩，拿着尖刀，殺死奶奶，殺死村裡人……
她不會產生恐懼，只是憤怒，只是絕望……
爲什麼救人的人，救人之後，反倒要被殺掉？
爲什麼被救的人永遠都不知感激？
只因爲救人的人是惡魔嗎？
同樣的，每一次，修羅殺死他們之後都會放火燒掉一切……
是的，命運仍是一再的重複……
直至，惡魔生命的終結……
修羅看向哥哥，這一世唯一的親人。
明明長得那麼得像，明明是一起長大的，可是心卻不一樣。
修羅可以隨時隨地的殺人，創造一個又一個地獄……她沒有心，不會痛苦，不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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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卻不行，他會傷心，會內疚，會自責……
他每次變成蓮七，都會萬分痛苦；他每次吸食了人血，都會恨不得死去……
於是，他變得不會說話了，甚至連全部的情緒都失去了……變得……就像是一隻會活動的人偶……
再後來，他總會在變成蓮七之前，吸一點血……這樣至少可以不再殺人……
他每一次吸血的時候，那張蒼白的臉就會變得更加慘淡……
活着，至少是活着……
這……不好嗎？
修羅無法忍受地看向哥哥，當他真正固執起來的時候，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唯一能做的……
修羅輕輕地劃開自己的手，把滲着血絲的手腕，送到哥哥的面前……
在那一瞬間，他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血紅的……眼睛。
“我不會成爲蓮七……”他一字一頓地說着，速度很慢，口齒卻異常清晰。
修羅看着他這樣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哥哥是不會這樣的，只有蓮七纔會這樣……
哥哥卻一下子從修羅的身邊，躥了出去……
他的速度很快，等到修羅反應過來的時候，哥哥已經不見了。
她急忙也跟着追了出去。到了此時，她真的有些弄不清狀況。
她甚至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已經變成蓮七。
直到她跟着那條白色的影子，鑽進了那個隱秘的山洞裡。
這是修羅曾經暗自發誓，永遠也不再靠近得地方。這裡是惡魔最喜歡的地方。在這裡，修羅和哥哥一起殺死了那個曾經把他們養大的惡魔……
修羅小心地往裡面走去，直到走到山洞的最深處，那裡有一小池溫泉。溫泉上正冒着汩汩熱氣……
哥哥正靠着池壁躺在溫泉裡……
“哥……”修羅無可奈何地叫着，卻沒有在靠近那小小的溫泉池。
哥哥沒有再回應她，他像是已經睡了，睡在了熱氣中……這麼多年，他已經筋疲力盡了……
修羅知道自己始終無法改變哥哥。事實上，她什麼也改變不了。
2
過了整整一天，一直泡在溫泉裡，哥哥的臉色仍是慘白，他就像是在噩夢中沉睡……眉頭皺得緊緊地，偶爾會咬自己的脣……
修羅已經不再試圖改變什麼，卻仍是不安。她先是喂哥哥喝點水，然後便輕輕地在他的耳邊唸叨着關於由錦的事情。
“由錦在縫布娃娃，她天生就不是那塊兒料，可你是知道的，這人固執得要命，想着要縫就一定要縫得，結果把那手指頭扎得到處是傷……真是，她的手本來就不漂亮，這麼一來更是難看了……結果半天的時間，她就只縫了，一個扁扁的身子，一個扁扁的頭……填上棉絮以後，難看的不成，我想倘若是哥哥縫得話，一定會比她縫得好……”
錯覺似的，哥哥的眉頭居然舒展開來。
到了第二日，修羅再度來到山洞……很長時間裡，她甚至害怕面對這樣的哥哥。在她看來，這根本就是在活受罪。從小到大，很多時候，她都覺得哥哥太過愚笨了。她一直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堅持什麼。只是變通一下就會讓自己活下去，活得更好，這難道不好嗎？
她只能繼續在哥哥耳邊唸叨着，那個比哥哥更加固執的人的一些事情。
“縫完了那隻難看的布娃娃，由錦又開始用木頭做其他的玩具了。這個她倒是挺順手的……後來我才發現，她做的是一個三個軲轆的木頭小推車。也不知那傢伙是怎麼想到的……大概是小孩練習走路時要用的……你說這傢伙多奇怪，孩子還沒生呢……就開始瞎忙活，等到生了孩子也不知會怎麼樣……對了，她最近心情很好，能吃能睡得……”
……
“真是，笑死了，由錦居然還給她的大肚子講故事。你沒看到她的表情，所以不知道有多好笑……”
修羅並不知道這些到底管什麼用，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哥哥想知道這些。
接下來的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她總是不斷地在哥哥耳邊叨唸一些瑣碎的事情。
……
“由錦做的布娃娃難看死了。還不如小釦子買的那隻。真是……不知怎麼的，明明那麼難看，我卻偏偏很想要。想想我們都沒玩過娃娃……我們那時候，根本就不知道還有娃娃呢……對了我們似乎只玩過人骨頭……本來是很好玩的，可是也不知怎麼回事，有一天，你突然就吐了。而且，從那以後，再也不碰那些了。其實，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只是，你不玩，我也就不玩了，一個人沒意思。那時候，我還在心裡跟自己說，哥哥是膽小鬼來着……”
……
“我把由錦的布娃娃拿來了，你想不想看？真是難看……可是，奇怪的是，一拿到手裡就不想還她了……我想把這娃娃，藏起來……反正由錦還會再縫，她肚子裡的孩子，幾個月以後才生……嗯，好了，我知道你又要生氣，我還她就是了……不就是一隻醜娃娃……”
……
“昨天夜裡，我突然很想去看看我們的母親，不知道當時她有沒有給我們做過布娃娃，有沒有給我們講過故事……我下了山，準備去見她……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長得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和我們有些相像……可是，走到了村口，我卻停在了那裡……我怕我會動手殺掉她，殺掉所有的人……想想也好笑，當初我答應過由錦，要放過他們的……所以，我又回來了……”
她就像年幼時那樣，並不知道哥哥到底在堅持着什麼……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伴着他。
哥哥說，他會活下去……
他就一定會活着！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修羅已經遺忘了。她活着，似乎只是爲了讓哥哥繼續活下去。這便是她的命運，也是上天對她的罰。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那時候哥哥的樣子，他又笑又哭，他說希望自己的妹妹可以正常地活下去……
後來便成了這樣……
哥哥替她成了魔，她就必須替哥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