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柴草堆把整個靜心宮包圍,手持火把的官兵謹慎的站在四周,就等着長官一聲令下,來火燒這座歷代廢妃終老的悲哀宮殿。
秋懷仁已經離開,此事全權交給秋霽言處理,精明的他選擇了迴避。
“豎子,你竟要用如此卑鄙手段,難道不顧蕭家人的死活,果然你們秋家是想廢黜楚王、獨霸朝綱!”靜心宮裡傳出一箇中氣十足的老人聲音,想必是司徒悠然那老頭,他倒真狡猾,眼看沒了活路,還不忘挑撥一下秋家和蕭家的關係,順便宣揚秋家亂臣賊子的身份。
“司徒老賊,你犯上作亂,罪在不赦。被我等攔阻,竟不知悔改。又劫持蕭娘娘,妄圖要挾陛下。你若還有一絲天良未泯,就快放了娘娘,陛下或可念在你一門歷代盡忠的份上,替你留個全屍。”秋霽言的話慷慨激昂,聲音抑揚頓挫,果然睜眼說瞎話的精髓領會深甚。
“表哥……”蕭如梅的哀慼聲傳來,我冷笑的望着依舊面無表情的秋霽言,這個表妹對他來說只是利用的工具,也許正如慕容昊對我。
“娘娘,爲了陛下,臣只能冒犯了。”秋霽言打斷她的話,揮手示意點火。
官兵們把火把湊到草堆上,靜心宮裡開始放箭還擊,可惜箭雨不夠密集,外面的人又早有防範,還沒射傷幾個,火就被點燃了。
“老夫和你拼了!”一聲怒吼響起,眼看無法防守,靜心宮裡的人開始向外衝擊。
爲首一個白髮老者精神抖擻的持刀直向秋霽言衝來,顯然想擒賊擒王。秋霽言卻並不與之交鋒,他蔑笑着連退幾步,讓身後的官兵一擁而上,把老者團團包圍。
“秋家小賊,你竟然連和老夫一戰都不敢,你這個沒膽的懦夫。”老者憤怒的大吼,語氣裡充滿英雄窮途末路的悲哀。
我被官兵保護着,平靜的注視眼前發生的一切。想起曾聽人說就是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於先王朝代時,揮軍攻擊海國,連下海國六城,打得海遠王甘願割地賠銀求和,連當年太后賜於我的白玉鳳紋佩也是海國爲保平安進貢之物。自此海國一蹶不振,同時正式確立了西秦、北越、南楚三國爭霸的局面。
如今這個戰功赫赫的老人卻悲哀到連求一戰都不得,伴隨他的只有秋霽言的輕嘲:“匹夫之勇。”
從來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司徒家的人都被或擒或殺。而蕭如梅很幸運,或許是那些人見其沒利用價值,再也顧不上她,我們竟然成功的把她救了出來。
司徒悠然被擒時身上數處流血不止,卻依舊不肯認輸,嘴裡大喊:“秋家小賊,我有話說!”
秋霽言微笑以對,我輕輕皺眉,這個人最好不要留,而且錯過這次機會再殺他會很麻煩,於是不動聲色的緩步走到司徒悠然背後,忽然輕叫一聲,故作腳下一滑,猛推了用刀比住司徒悠然的官兵一把,鋒利的刀鋒沒有任何懸念的抹過司徒悠然的脖子,
一時間,靜心宮前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呆住了。司徒悠然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鮮血從他身體裡慢慢流出,沿着刀刃滴嗒滴嗒的落在石板地上,聲音異常清晰。
“怦!”司徒悠然倒下,到死他的眼睛仍然圓睜。
一個司徒家的人最先清醒,猛地掙脫官兵的壓制,雙眼血紅的大吼着向我撲來。
我驚慌的連連後退,老天爺莫非瞎了眼,做壞事的人那麼多,遭報應的沒幾個,卻偏偏老和我過不去。
眼看那人手中的劍就要砍上我時,忽然有人撲到我身上,緊緊的摟住我。
長劍從摟住我的人後背穿過,直到刺入我的衣裳,劃破我的肌膚後才停住,留下熱辣辣的痛,一種我從未感覺過的痛,比墜樹時更痛、比自願服毒時更痛……
鮮血噴濺到我臉上,還有些溫熱,恍惚中竟像是幼時,宜妃姑姑溫柔的手撫過我臉頰。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難,手下意識的抱住那具要從懷中滑落的身體,爲什麼會是她?
蕭如梅,你爲什麼要擋在我前面?爲什麼要捨身救我?
那個要殺我的人又被擒住,他嘴裡不斷大罵,被抓的司徒家人都和他一起罵着,雖然吵鬧,我卻聽不清他們在罵什麼,心裡只一遍遍的問着爲什麼。
蕭如梅一句話都沒說,或許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隻眼中不斷的流淚,一行行、一串串,像要把今生未盡的淚都流光一般。
我低頭望着他,眼神交匯的瞬間,從那雙漣漣淚眼中讀出了些東西:你是他疼愛的妹妹,是楚國的王后,而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對他再也沒用了,就當我爲他做最後一件事吧。
蕭如梅的眼神越來越暗淡,宛如即將隕落的星辰,慢慢失去光輝。
忽然,一雙大手溫柔地從我懷裡接過她,她的眼睛又亮起來,一眨不眨的望着那個抱住她的人,用盡最後力氣的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慢慢舉到那人眼前。
秋霽言默默接過那張被血染紅的紙,然後摟緊她。在他的懷抱中,蕭如梅的眼慢慢閉上,一行淚順着眼角流下,淚珠打在鮮血上,再也分不清哪是淚哪是血。
片刻後,秋霽言把她放在地上,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遞給我那張紙,問:“這是怎麼回事?”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我怔怔凝望紙上熟悉的字跡,那源於我手的秀麗字體,記憶一下拉得極爲遙遠……
我剛入宮爲後時,宮裡的嬪妃除了蕭如梅,沒人肯來隆馨宮。無聊的日子慢慢從我窗前爬過,那樣的日子任誰都會忍不住懷念過去。
於是,極度無聊的我邊回想以前在大清時的種種邊隨手寫下了這篇錦瑟。結果正被來請安的蕭如梅看見,極爲喜歡,追問此詩出處,我只好搪塞說是秋霽言所做。
後來那首詩被蕭如梅要走,她當時還笑言:“這回算是把你們兄妹倆的東西都收藏了,你可不能再說我光想着你哥哥,厚此薄彼。”
我聽後一笑置之,從未放在心上,沒想到蕭如梅卻真的一直隨身收藏,至死也念念不忘。
她不忘的到底是秋霽言的詩,還是……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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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秋霽言的詩,這個傻女人被他騙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甘願爲他而死,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心裡大喊,握紙的手卻有些控制不動的顫抖起來。
“你寫的東西怎麼在她手裡?”秋霽言問,眉梢、眼角、脣邊依舊全部是暖如春風的笑,完全不見任何傷心與痛苦。
一陣風吹過,我猛地張開手,任那張紙翻飛出手心,在空中轉了兩圈,飛蛾撲火般投入不遠處來不及撲滅的火堆,轉眼燒成灰,隨風散去。
我轉回頭,盯着他微笑:“哥,你不需要知道。”
就讓這件事停留在表妹對錶哥的念念不忘上,到此爲止吧。就讓這段表兄妹的感情停留在一方沒有對令一方表示出輕蔑與不屑之前……
秋霽言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沒再追問,轉頭對一個爲首的士兵道:“蕭娘娘爲保護王后娘娘被亂賊殺害,而亂賊全部當場被誅,你明白嗎?”
那官兵臉上緊張的神色一閃而逝,低頭答道:“下官明白,請秋大人放心。”
*****
當充滿血腥的夜晚結束,朝陽再度升起時,楚宮裡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與祥和。
楚王回宮了,王后回宮了,一時間這座宮殿變得比往日還要熱鬧,起碼它名義上的主人回來了。
我站在楚王寢宮外,靜靜注視裡面發生的一切,本來打算去問些事情,現在又不想進去了。
“陛下,臣妾會一直和您在一起,無論誰離開您,臣妾都不會離開。”司徒緋趴在慕容昊膝上,輕聲訴說。
慕容昊的手慢慢撫過司徒緋的頭髮,一滴淚從他眼中滑出落在她頭上,洗刷得那發異常黑亮。司徒緋似乎感知到這滴淚,不安的動了動,卻被慕容昊阻止。
“緋兒,你太傻了。”他喃喃。
“這宮裡,有哪個不傻?可爲了自己心中想要的,緋兒覺得值得。”
我緩緩轉身,漫步向外走去,看來還是換人問事的好。
沒走幾步,迎面撞見個有些眼熟的太監領着一隊禁衛往裡走。我皺眉想了想,才記起那太監是當初我和秋霽言故意放給楚王的一步棋——小四。正是從他之口,讓慕容昊誤以爲秋家馬上要對他出手,不得不先下手爲強。
沒想到他還活着,我以爲慕容昊不會放過他,他可真是命大。幫了秋家的大忙,看來日後必受重用。我正想得出神,小四已看見了我,笑着上前請安:“奴才給王后娘娘請安,王后娘娘萬福金安。”
我隨口問道:“四公公,這是要去哪?”
“哎呀,娘娘別這麼叫奴才,您叫奴才一聲小四,就是小四祖上積德。”他諂媚的笑答:“回娘娘話,奴才奉秋大人命令,正要去陛下宮裡,抓捕司徒家的亂黨。”
我暗暗打量小四,以前還真不知道這個太監嘴上工夫如此了得,笑道:“四公公說笑,你如今可是紅人,被派了抓捕亂黨這麼重要的差事。只是不知這亂黨,怎會跑到陛下宮裡?”
小四遲疑的望了我一眼,才低聲道:“回娘娘,其實這所謂的亂黨,就是淑妃娘娘。”
我壓下想皺眉的衝動,繼續笑道:“四公公,我如今有些事想去找我大哥,只不知他現下在哪個宮裡,能麻煩你帶路嗎?”
“這……”小四有些爲難,但似乎不太敢得罪我的樣子,只好點頭應允。
片刻後,我被小四帶到一座宮殿外,我笑着抓住帶完路就要走的小四,笑道:“四公公別急,說不定我大哥等會還要見你,你這麼走了,本宮如何是好。”
“娘娘,您別開奴才玩笑了,奴才還有事要辦,再遲恐怕就……”
“你再多等半柱香,左右不過這點時間,我定不會讓你後悔。” 我笑着安撫了焦急的小四,命人通報後,沒過多久就被請了進去。
我進殿時,秋霽言正獨自俯首案前,臉上少了一貫的微笑,薄脣輕抿,眉頭微皺,似乎有什麼事正困擾着他。聽見我的腳步聲,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手中的摺子上,淡淡的問:“有事嗎?”
“有點事,不過你這麼忙,我又不好說了。”我輕笑:“楚王纔剛被軟禁,哥哥就開始迫不及待的行使權力了?”
被我一說,他才放下手中的摺子,恢復往日的溫柔笑容,但笑裡明顯夾雜了刀子:“沒辦法,我是天生的勞碌命,既然有人把司徒家主給一刀抹了脖子,總得有人善後才行。”
我開始叫撞天屈:“哥,人家也是爲你好,你沒看很多書裡都有記載,壞人把好人抓住,準備殺之前,好人大叫不服或者有話說,壞人就和好人閒聊,直等好人的救兵來到,壞人大勢去矣。所以,爲了保證哥哥你不犯同樣的錯誤,我只得痛下狠手,不給姓司徒的機會。”
“這麼說,我這個壞人還要感謝你了?”他笑容燦爛的問,重點強調了壞人兩字。
“不用不用,哥哥有事,妹妹服其勞,應該的。”我笑得真誠,要比誰笑的好看,我纔不會輸給一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