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瓖回宰相府看望爹孃,順便探望其他家人。她父母自聽她主意,卻也一直膽戰心驚,夏承業自然也就放棄了外任。這回聽夏瓖說是衛衡出此主意,又能爭取些時日,那些爲難暫時得以緩解,一時不禁既驚且喜。
“瓖兒,你說你師兄早就知道此事?”聞蘭若每到春秋二季,病體更是纏綿,這時正躺在牀上吃藥。
夏瓖從父親手裡接過藥碗,餵給母親,不在意地道:“是呀。我們在許州時,他就知道了呢!”
她看着手裡的那漆黑的湯藥,想到近來自己自食其果,正不斷地去吃辛嬤嬤在外面找回來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偏方草藥,這般自討苦吃,不由嘆氣。雖然她有時能找到機會偷偷倒掉,卻又不能讓辛嬤嬤和長寧知道;有時卻也只好當着長寧的面喝下,一會兒再嘔出來,真是爲難之極!
wWW. тt kān. ¢O 聞蘭若看看丈夫,夫婦倆對視一眼。聞蘭若笑道:“你先說讓你師兄去做這個駙馬,他怎麼說?”
“他不願意。”夏瓖很是遺憾。其實師兄條件最好了,那主意雖能拖延一時,但總覺得太過於缺德。若是再弄巧成拙,誤導長寧陷入更深……不過好在她是女子,長寧再怎麼癡情,即使到最後才知道真相,也不會把心白白浪費在她身上的了——當然,她應該在這之前儘快脫身爲最好。
聞蘭若看女兒這般不在意,不禁皺眉。衛衡既然早知她是女孩兒,且又一直對她很好,而這孩子竟一點也不知衛衡心思,還是……
“你師兄真的不願成親?”夏承業也有所感,想起同僚們對衛衡的議論。
夏瓖道:“不知道。上次問他,他又否認了。”
聞蘭若對丈夫使個眼色,夏承業也不好再說。一時,夏瓖被她祖父叫去。夏承業才向妻子道:“那個衛衡人品難得,風度才德也堪配瓖兒。他該是喜歡瓖兒的?”
聞蘭若嘆一口氣,“瓖兒也不知太遲鈍,還是對他無意,說來無益。”又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孩子,還是一團孩子氣!你沒聽她說,她若真是一個男子就好了。說要爲天下男子做個好榜樣,做一個世上最疼愛妻子的專情癡心的駙馬呢!”
夏承業心思卻是比妻子要重,事已至此,雖無法可想,但他不及妻子能放得開;且又憂心妻子的病,自一直鬱郁不安。這時看到妻子展顏微笑,也便附和着笑了一笑,“瓖兒這是對我不滿呢!”
“這是什麼話!”聞蘭若喘了口氣,慢慢躺下去,低低嘆道,“我們兩個做父母的,只怕會連累她……”
夏承業聽妻子如此說來,方知她一向都比自己想得多,想得遠,更多憂心。只是自己卻真無用,什麼也幫不了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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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
夏瓖被祖父夏紹周留在書房幫他擬了幾份奏疏之後,天色已晚,她牽掛四姊,便抽空去看望一番。
夏淑芳比之前更爲冷寂,看到夏瓖過來,神色才略略疏朗。姊妹二人說話期間,夏淑芳提到自己想出門一趟。
“四姊,你怎麼……?”
“放心,我這些日子練了你教的一點功夫,一般人我是不怕的。況祖父不管這個,爹孃也管不了我,他們已經答應了。”
“你要去哪裡?”
“到處走走。去遊山玩水,逛廟拜佛,不是也很好嗎?”
“四姊,你非出家不可嗎?”
夏淑芳一笑,“未必呀。在家裡自然想,但是不可能;在外面說不定開闊些眼界,反而不想了呢!”
夏瓖點頭。四姊在家自然壓抑得很,若是能出外換個環境散散心當然是更好。說不定還會尋到自己良緣……只是,她不甚放心。
夏淑芳知她不放心,“你不必擔心我。如今太平盛世,我又不會故意去找罪受,到危險的地方去。不過三月五月,就會回來的。”
夏淑芳問及她與公主婚後情景,夏瓖告訴了她。夏淑芳搖頭感嘆,又道:“太子對長寧公主最爲疼愛,若他知道一點,就可能會懷疑的。你……”
她看夏瓖對之前自己的暗示毫不放在心上,又有些猶豫道,“你不覺得讓太子知道,可能會有另外一個結果?”
夏瓖深深嘆一口氣,“唉!太子對公主手足之情最重,把公主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就是和父皇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他是最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即使公主能原諒,他也不會……”他已警告她很多次了!
又嘲弄道,“他現在若是知道,恐怕恨不得把我變成一個男子纔好吧!”
“這話怎麼說?”
“我也不很清楚。反正只覺得他的意思,好像就是絕不能允許我是個女兒身!”夏瓖很沮喪,那個太子天政若知道真相,只要長寧有一點不肯原諒自己,後果只怕就極其嚴重!所以,她一定得給長寧找一個稱心如意的駙馬不可!
夏淑芳奇怪之極!那次她欲說還休地暗示太子,太子當時的反應似乎是又驚又喜的啊!她一直以爲太子會懷疑瓖弟,會很快探出真相呢!可這麼久了,太子一直無聲無息,現在居然還有這樣的意思!難道太子真的斷袖,寧願瓖弟是男子?或者在他心裡,妹妹真比自己還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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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大人的這兩封朝奏是你擬的吧?”天政丟給夏瓖兩份奏摺。
夏瓖自然不必翻看,也不否認,笑道:“太子兄如何得知?”
“你雖是極力模仿你祖父措辭,究竟還是有些不同,我如何看不出?何況,這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之論,也只有你能提得出。”天政深深凝望着她。
“太子兄過獎了。”
“哼!我是說,你是有宰相之才及其肚量啊!”
“太子……兄?”
夏瓖最近越來越不明白這個太子。一會兒陰一會兒陽,如此喜怒無常,真是叫她有伴君如伴虎之感!原先那般誠懇說相信自己的話……哼!帝王之言,究竟還是不能相信的。
“甘羅十二拜相,你比他大得多呢!就算做個宰相也罷,又何必如此惶恐?”天政果然又換了一副溫和麪孔。
夏瓖自然不會爲此戰戰兢兢,只是不很喜歡自己因身份而非因能力或其他錯誤獲罪於朝,只得默默不語。
“你近來似乎頗喜和衛衡在一起,你們在一起密謀什麼?”天政看她不說話,面色又沉了下去。
“密謀?”夏瓖聽他明白說出這個詞,並非猜忌,但也還是不很高興,轉念卻仍是笑着道,“我跟師兄密謀要將太子拉下儲君之位呢!”
天政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揚眉一笑,但面色馬上又陰沉下來,僵硬之極!他一步跨到夏瓖面前,湊近她,“那你們可密謀好拉我下來,誰坐這個位子?你嗎?”
夏瓖不敢再開玩笑,忙道:“太子兄,我順口胡說,你又何必認真?”
“你這樣大膽當我面說出此話,就是殺頭之罪了!”天政鳳眸冷黯,閃出夏瓖那次見過的熟悉的悲涼哀痛之色,卻又勉強掩飾住,嗓音暗啞,“不過,你這孩子,真是讓人奇怪……”
你才讓人奇怪呢!夏瓖撇撇嘴,正要退開幾步。天政一伸手,抓住她胳膊。夏瓖一愣,忙使力要掙開。天政卻不放手,拉她入懷,目光鎖住她秀眸,定定看着她。
秀美絕倫的芙蓉秀顏,丰神飛揚的絕世風華,清雅出塵,飄逸脫俗……近來,他是越來越難以抗拒了!
他俯下頭,很快,又似乎很慢。幽黑如深潭的雙眸中晃動着近日常有的情緒,惆悵、沉痛又決絕。
她怔惑住,似乎一動也不能動。一向清澈璨亮的黑眸裡似也蒙上了一層水霧,嫵媚、朦朧而動人。
緊抿的薄脣在那玫瑰色的柔軟脣瓣上如蜻蜓點水一般一擦而過,他隨即又猛地推開她。
夏瓖大驚失色,又有些不明白天政冰冷的雙脣拂在她脣上那樣輕輕一觸,爲何會像被火燙過一般的灼熱,她一時慌亂不堪。還沒能調整好狀態有所反應,只聽外面內侍的聲音道:“駙馬,公主有事請您回宮呢!”
天政面色已恢復正常,無事人一般衝外道:“什麼事?”
夏瓖怒瞪了天政一眼,急忙要出去。天政道:“長寧兒答應你們出宮去住了?”
“是。”夏瓖頭也不回,直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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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橋畔,永安帶着寶鶯正在林蔭處散步。寶鶯低聲道:“公主,這一陣子長寧公主對駙馬出奇得好呢,而且還一點兒也不發脾氣了!奴婢想可能是長寧公主怕了駙馬再私自出宮,所以才如此……”
“你胡亂猜測什麼!”永安打斷她的絮叨。心裡卻爲夏瓖忽然竟敢如此反抗長寧既驚訝又佩服,更有一種難言的情緒。
寶鶯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家公主的臉色,見她還是像往常那樣平靜,但眉目間卻隱隱露出一點陰鷙之色,不過也是一閃而過。
永安對寶鶯使個眼色,寶鶯趕緊離開。
永安慢慢走上鳳凰橋,一擡頭,見長寧正和豫州王妃儲氏正在橋的那一頭,忙趕過去上前見禮。
“永安!”長寧最近的神情態度都溫和了許多。
“永安妹妹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身邊都沒跟人?”儲氏笑道。
“寶鶯回去給我拿手帕子了,我一個人走走也沒什麼。”永安用那膽怯而低低的聲音慢慢說道。
長寧見她還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想到自己,不由也深爲同情,忙走近一點,道:“永安,你是該多出來散散心的。”
永安輕咬下脣,苦笑一下,低聲道:“姊姊!出來散心就能把他散沒了嗎?”
長寧想不到永安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愣住:“你!……”
儲氏靠近永安,輕推了她一下,笑道:“永安妹妹是得相思病了麼?那人是誰呀?”
長寧斜了儲氏一眼,氣道:“皇嫂!你胡說什麼?”
“長寧,我沒胡說呀,我又沒說你?想不到我們的大公主還這麼護着永安呢!”儲氏將兩個小姑子推推拉拉,對永安道,“說來聽聽嘛,說不定我能幫你的忙,給你們兩個牽線搭橋呢!”
永安擡起頭,看了長寧一眼,張口欲說。長寧狠狠地瞪住永安,永安嚇得一哆嗦,忙後退幾步。長寧見她已退到橋欄旁,忙伸手要去拉她。誰知永安似乎更是害怕,腳下一滑,竟直向鳳凰橋下掉落而去。
長寧和儲氏都大吃一驚,再伸手去拉已是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