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夫!”
夏瓖從東宮出來,正獨自在寒翠堂邊流連——她自然不願也不敢總在長寧宮內呆着。這是看到六皇子天敏飛快地跑過來,也便站住。
“姊夫!”天敏跑到她身邊,雙手捧着什麼,高高舉起,要讓夏瓖看。
“這是什麼?”
“姊夫!這是青鳥呀!是你上次給我捉來的,我養了好幾年,這是他們的兒孫!”天敏很是得意地向夏瓖炫耀他的養鳥功夫。
這孩子今年不過十歲。甫一出生,母親就去世,後來江貴妃將他抱入宮內親自撫養。只是,這孩子頗不喜讀書,只愛與花鳥相伴。江貴妃難免失望,經常打罵。當然這些外人自不會知道。因爲夏瓖對他並沒有任何歧視,並關心他,陪他玩耍,天敏纔對她說過一兩次。
天敏逗着小鳥給夏瓖看,夏瓖陪他玩了一會兒。正要一起離開,卻見永安帶着貼身侍女過來,見過夏瓖之後,便溫和地與天敏說話。教他不要玩物喪志,該去溫習功課纔是。
天敏略略奇怪。這個二姊姊雖然在江貴妃宮裡見面是最多的,可平日她是不會理睬自己的,那種冷淡還不如大姊姊表面傲慢,實際上卻在外人面前更護着自己來得親切呢!
永安偷偷瞥了一眼夏瓖,對天敏道:“六弟,你是個男孩子,怎麼能一天到晚這般遊蕩,不肯用功?你看姊夫年紀也大不了你幾歲,卻是文武全才呢!”
天敏低了頭,手中還是捧着小鳥,想要離開,又有些捨不得。一擡頭,見太子天政過來,忙深施一禮就要告退。
天政遠遠地就見那三個人在一起說話。這個二妹也喜歡夏瓖,他自然略略知道。只是,如今夏瓖已與長寧大婚,他自然就很不高興看到他們在一起了。
永安瞥了一眼天政,神色立即慌亂起來。忙伸手拉了天敏,就離開了。
這裡天政看到永安的反應,更有些惱怒,陰沉着臉看着夏瓖。夏瓖自然坦然以對。天政看着她的眼眸,神情才略略溫和,“瓖兒,像你這樣的人,大概是不會喜歡自甘下賤之人吧?”
“太子兄?”
“否則你怎麼會對你祖父賞給你爹的……哼!我希望你能推己及人,一丁點這樣的想法也沒有才好,否則我以前說過的話一定會兌現!”天政愈加冰冷地道。
夏瓖更加愣住。祖父賞給父親的……哦!
“太子兄,你真是……”招惹了一個長寧就夠她受的了,她怎麼還會再去招惹永安?不過,她也覺得奇怪,那位永安公主又怎麼可能還對她有心思?自然,她也是該注意的。
天政微舒眉頭道:“你們才新婚,你如何天天在外面逛,也不陪着長寧兒?”
夏瓖眨眨眼,“我說話老是得罪姊姊,被姊姊趕出來了。”
天政沒好氣地道:“她趕你出來你就出來,這你倒聽話得很呢!豈不知她還在宮裡生氣!”剛纔他去看長寧,長寧又在生悶氣,卻又不肯告訴他緣由,他自然也不好去管妹妹妹夫的夫妻之事。只護着妹妹,想讓夏瓖讓着點,卻又覺得夏瓖可能也沒什麼錯。何況,過一些日子,父皇要授予夏瓖官職,他要上朝議政,自然也不能總陪着妹妹的,妹妹也需要適應這些。
“既然無事,今天我們去外面一趟。”天政帶頭直奔北面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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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北面,青琅山連綿起伏,卻也峻奇險秀。峰迴路轉,山林深處,流水潺潺,掩映着幾處竹亭茅屋。再走幾裡地,又有一座大寺廟。
寺名昭音,卻也巍峨雄偉。近幾年來卻是香火不旺,遊人更少。
天政和夏瓖便服出了皇城,繞道到昭音寺後面,站在半山腰觀看寺內動靜。
寺內冷清,間或會出來一兩個身穿僧袍、花白鬍須的老和尚,蹣跚着去擦大雄寶殿前的大香爐,一會兒又進大殿去了。
夏瓖只跟天政在寺廟周圍轉着,也不多問。天政則一直微皺眉頭,這時轉過頭對夏瓖道:“你看出什麼?”
夏瓖微微一笑,“那兩個老和尚纔出家?”
天政一挑眉,似乎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嗯?”
“他們出來時倒是老人模樣,進去時卻是腿腳麻利之極。對待每日必擦的香爐如此馬虎隨便,想來不應該是出家幾十年侍佛之人。”
天政一笑,“你果然細心。”頓了一下,才又道,“衛衡去歲一次夜裡從此處經過,卻看到馬車匆匆,十分繁忙,並不如現在這般冷清。探去,卻說寺內幾處都藏有兵器。”
“私藏兵器?那是要……”有謀反之舉了?
天政冷冷一笑,“這等宵小之徒,真是太過於愚蠢!”
夏瓖再看看那廟內情景,“太子兄此次親來,是要證實,以待日後一舉剿滅?”
天政又嘆道,“若不是衛衡偶爾發現,此處也算夠隱秘的了。”
“只是此處香火忽然如此冷清,京兆尹自該也要查探報告纔是。”
“可惜,偏偏無人注意此事。你說那人在京城內的力量是不是已經大到可以一手遮天了?”
夏瓖微蹙眉頭,看着天政又展顏一笑道:“即便如此,太子兄也早有所覺察了。”
“瓖兒你過獎了。”天政忽然蕭然道,“你是否覺得這個皇位天生就該是我的?”
“自然是太子兄的。”夏瓖忙道。
“哼!父皇立我爲嗣,主要是因爲母后。幾個兒子之中,他雖也是最看重我,但總還是有人不甘心的,而我卻也並不敢如是想。其實,既然都是父皇的兒子,這江山本就該人人有機會。”
“太子兄?”夏瓖忽聽他意興闌珊說這樣的話,不由有些吃驚。
皇朝體制,嫡長子繼承帝位自是天經地義之事。雖歷朝歷代總也有人爭位,但都名不正言不順,不得民心,很快就偃旗息鼓。如今,天政一出生就封爲太子,皇后雖薨世得早,但其輔佐皇帝之功不可沒;而且皇帝對皇后情深義重。即令這麼多年皇后之位虛懸,也無任何朝臣敢對此發表諫言。這樣的形勢下,若有人想取得帝位,那真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只是,他何故忽然要這樣說?
“你道我是害怕那些人的挑釁麼?唉!如今這個局面,那個想爭位的人自然沒有明白的機會,只得行此陰謀之事,靠武力解決。可我卻不想兄弟殘殺,更不願因此生靈塗炭!”
夏瓖微微詫異,擡眼直視天政道:“太子兄仁德,不願有如此謀亂之事。可話雖如此,太子兄剛纔既然說父皇的江山兄弟們也個個有份,請問,如果你是父皇,又該如何避免?”
天政沉吟片刻,方笑道:“你這問題太難回答了。自古至今,所謂的宗法制度,不都也不能避免或抑止內亂嗎?我又有何德何能,提出新的解決方法?”
夏瓖想了想道:“太子兄,你認爲古時的堯舜禪讓如何?”
天政深深地看了夏瓖一眼,淡淡道:“可也有人說,君失臣兮龍爲魚,權歸臣兮鼠變虎……那些也不過是權位變遷罷了!”
夏瓖默然,點頭不語。天政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出聲道:“瓖兒,其實那個人我並不擔心,他不自量力,何況又有什麼才德勝任?我不過是怕父皇因此傷心罷了。如果說他真的有能力,就讓他做那個位子又如何?可話說回來,若真有治國之能,愛民之德,爭奪之才,這世上恐怕也只有瓖兒你了!”
“太子兄!”夏瓖面色大變,忙低頭躬身,“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夏瓖絕不會……”
天政一拍她肩頭,笑道:“瓖兒,我不過隨口說說而已,你何必裝作這般惶恐模樣?”
“君無戲言,太子怎麼能拿這樣的事隨口說笑呢?”
天政嘴角一沉,不在意地道:“如果什麼話都不能對人說,那又有什麼意思?再說,我相信你。”
夏瓖不再說話,兩人轉到東面山坳。竹林深處,一間破爛茶亭現出。一個真正的老僧正在亭內,一邊打瞌睡,一邊煮茶。老僧白鬚蕭然,面上溝壑縱橫,耳聾目盲。夏瓖二人與他說話,都答非所問,也便罷了。
兩人從他身旁經過,老僧忽然主動開口道:“二位是來求姻緣之事麼?大昭音寺如今蒙塵,不靈了,不靈了……”
天政回頭,看那茶亭柱上紅漆斑駁裡露出幾個大字,道是: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他心內一動,看向夏瓖。這幅對聯自不過勸人珍惜眼前人而已,何故會讓他只想到字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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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送儲氏出了自己殿門,回內室躺在涼榻上。侍女寶鶯侍候她吃了幾個在井水裡涼浸的瓜果,這才笑着道:“聽長寧宮裡的人說,長寧公主這幾天又和駙馬鬧彆扭呢!駙馬一生氣,剛纔跑出宮去了,沒有理睬長寧公主呢!他們才大婚不久,就老是吵鬧,沒個消停的!”
“什麼?跑出去了?”永安一下子坐起,“是真的嗎?”
“是真的!奴婢剛纔還看到辛嬤嬤又在長寧宮後院裡走來走去,唧唧咕咕的,好像又在向老天祈禱呢!她不總是那樣?一見長寧公主淘氣,就那樣的。這次走得更是急,想來長寧公主更過分了些吧。”寶鶯好笑地說。
“這次又爲什麼吵鬧呢?駙馬竟沒有下架子哄她麼?”永安似乎漫不經心地問。
“這個,奴婢不知道,長寧公主不總是刁蠻任性、無理取鬧嗎?長久下去,誰能受得了呢?這才幾天,倒看見駙馬總在外面亂逛……”寶鶯帶着諂媚的笑望着自家公主。
永安冷笑道:“那是他活該!”
寶鶯揣摩公主的意思,道:“其實,駙馬又有什麼辦法呢?聖旨一下,他就是不想娶長寧公主,也不能抗旨不遵呀!何況他們其實也沒見過幾面的,駙馬有才有貌的,說不定早就在外面有人了……”
永安默默不語,只用眼神阻止了寶鶯的猜測。寶鶯趕忙住口。
永安想了想,又道:“那你說,駙馬今晚會不會不回宮呢?”
“他,他不敢吧?”寶鶯忙小心道。
“好了,你下去吧。”永安微眯着眼,面上不動,心內暗暗計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