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
夏瓖在窗下理着祖父特意派人送過來的幾篇應制文字,撇撇嘴,放在一旁。從書架上抽出一部詩集,隨意翻看。
“瓖兒!”
夏瓖忙站起,開門讓師兄進來。
衛衡近幾個月一直都忙於在武州去查探伏恨宮一事。前兩年伏恨宮在京城一現之後,就消失了蹤跡,近日卻聽說又開始有了動靜,甚至有猖獗之勢,因此皇帝和太子令他前去。
“師兄,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衛衡微沉着臉,道:“你一舉成名天下知,我自然忙不及趕回來向你道賀!”
“師兄?”
“瓖兒!你真是胡鬧!”
夏瓖請師兄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一旁。倒一杯茶給他,才擡眼回看他。
衛衡本是一肚子氣,這時候看着夏瓖,卻一時呆默無語了。幾個月不見,她似乎更勝之前超逸脫俗了。燈燭之下,眉目如畫,秀眸幽黑有神,總是如幼時一般閃亮靈動,不過這時卻更帶些攝人心魄的氣息,讓人不敢逼視。身着男裝,自是一個青澀少年模樣。只是,如果是女裝打扮,不知又該如何……
“你……不能不去考麼?”半晌,衛衡才冒出一句。
夏瓖嘆道:“師兄,我已經考了。”
“那你還要繼續?”
“沒有退路了。再說,我也不想再壓抑上天給我的這份才華呀!”夏瓖微微一笑,頗爲自信。
“你已經是十五及笄之年了,難道就打算一輩子如此?”
“師兄,你這樣說,好像我很老了似的!可人人都說我年少得意呢!”
“瓖兒!你該明白我要說的是什麼!”衛衡語氣微厲。
夏瓖嘻嘻一笑,“那師兄比我更老,不也還是和以前一般?”
“我是男子!”
“但師兄及冠也有幾年了呀!我四哥才二十一,已娶妻生子了呢!師兄什麼時候給我娶個嫂子呀?”
衛衡眼眸一眯,狠狠盯了她一眼。但見她笑意盈盈的小臉上那雙坦率純淨的黑眸,又不由輕嘆一聲。眼光下移,看她外袍已脫,腰間繫着一條如雲似霧的紫紅色腰帶,面色微微沉了沉,露出一絲悵惘之情。
“瓖兒,你好自爲之吧。”衛衡說完,無奈地一笑。定定再看夏瓖一眼,心頭一熱。扭頭,腳尖一點地,飛躍而去,消失在忽明忽暗的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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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近日來頗爲煩悶,鬱燥不安。
辛嬤嬤解勸不了,只得在宮裡走廊上來回踱步,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一時,長寧氣鼓鼓地又從房內出來,要出宮去找哥哥。
誰知張欣告訴她,太子到御書房去準備有關殿試的事情去了。
長寧無法,只得出宮到處走走。
伍公公自是拼命哄公主高興,長寧只覺得討人嫌,不肯再讓他說話了。張欣在一旁更是一句話不敢開口。
“你走吧,偏跟着我做什麼?”長寧看着張欣道。
“公主,衛將軍不在,太子令我……”
“用得着這樣跟着嗎?”長寧並不想傷他的心,可……
張欣黯然。其實他也早知道自己無望,自那個夏瓖在公主的世界裡出現,他就再難得到長寧公主一顧了!可他竟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跟隨,猶如上癮了一般,再也無法自拔。他也知道長寧公主本也善良,這樣拒絕他,也不過是不想讓他傷心罷了。可他也不想長寧因爲自己而不高興。
“公主,人人皆說夏公子能連中三元呢!”
“那是自然。”長寧懶懶道,“只是,不開武科,你也許很遺憾吧?”
“就是開武科,夏公子若是參加,恐怕他奪一個武狀元也不在話下。”張欣還是把話題轉到夏瓖身上,以討長寧歡心。
“是嗎?他武藝有那麼高?”
“衛將軍武藝雖高,但要考兵法謀略,定不如他!何況他也不會參加……”
“是呀。你也不用參加……不過,那倒未必吧?這一兩年他都被宰相大人逼着習文,說不定武功已經很生疏了呢!”長寧覺得略略暢快了些。
張欣極力想找話與長寧說。誰知長寧忽然一下子站起來,只向前奔去。他扭頭一看,唉!正是他們剛纔談論的人來了!
天政在前,夏瓖和衛衡跟在身後。
“哥哥!瓖兒!”長寧早叫了起來,面上喜氣洋溢,剛纔那沉鬱之色一掃而光。
“夏瓖見過公主殿下!”夏瓖跟着師兄一起向長寧見禮。
長寧頓時拉下臉來,“瓖兒,你叫我什麼?”
“公主?”夏瓖詫異道。
長寧怒目瞪他,“你連中兩元了不起呀!才幾個月不見,你居然就忘了……?”她咬脣,幾乎要哭了。
夏瓖偷眼看看師兄和太子。前者微微點頭,後者卻拿眼一橫她,道:“夏瓖!你真是會裝糊塗呀!難道當長寧兒是隨便說着玩的嗎?這會兒連她也疏遠起來,不想要命了嗎?”
“夏瓖不敢。”
天政曼聲道:“私下裡在我們面前就不必那樣拘束,講究什麼君臣之禮了!夏瓖!不許你招惹長寧兒不高興!”
“是。”
長寧還是有些氣惱。這個夏瓖,倒很聽哥哥的話,爲什麼就不肯聽自己的話了呢?她氣怔怔地瞪着夏瓖,夏瓖只好陪笑道:“好姊姊,你別生氣了,是夏瓖不好!”
“你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忘了?”
“我……我們已經長大,怎能還像小孩兒不懂事……”看長寧面色又不好了,忙道,“是夏瓖不敢放肆……”
長寧嗔了她一眼,這才高興起來,“你今兒怎麼來宮裡了?”
天政笑道:“長寧兒可得感謝哥哥呀,是我拉他來的呢!”又笑着對衛衡夏瓖道,“圓荷池苑前的空地很寬敞,不如到那裡去吧。”
長寧這才聽伍公公小聲報告說,衛衡是要與夏瓖來一場比試呢。她雖並不喜歡打打殺殺,但這會兒是夏瓖參與,自然也就想看看他武藝到底如何了。
一行人往圓荷池苑走去,後面跟着一羣宮女內侍們。他們雖都是悄悄要來看熱鬧,但見了夏瓖那樣的絕美姿容,實在也忍不住偷偷窺視。那些宮女們也明知霸道的長寧公主看到會不高興,但哪裡又能控制住自己的愛美之心呢?
池裡荷葉已嫩綠髮芽,只是尚未田田;一陣清風吹過,綠波微漾,荷葉的清香也漸漸在將午的暖暖陽光下氤氳起來。
夏瓖脫了外袍,長寧搶着接過搭在自己手臂上。見他一身白色暗花滾着金邊的錦衣勁裝,更襯得面如傅粉,粉妝玉琢。
天政見妹妹拿着夏瓖的外袍,不由微微一笑。這個小妹子,倒真的像一個姑娘家對待情郎一般了!
長寧瞪了哥哥一眼,微微臉紅,卻並不在乎。
天政一笑,看向夏瓖。見他一襲白衣,更見俊逸。膚色如雪,眼如點漆,風姿特秀,不可逼視;俊美無儔的面龐上始終掛着一絲淡淡的笑容,竟是有一種懾人心魄的魅惑力,一時也不由目眩心惑!只是他腰間繫着的一寸來寬的紫紅色腰帶,卻略有奇怪之處:看上去雖是平整,但又似乎是由許多個結組成,一點短穗子垂在身子右側。他怎麼系這樣的腰帶?不是一般富貴人家的玉帶,也似乎不是什麼絲絛之類。他身材纖長,如玉樹亭立,那腰帶就那麼如煙似霧的在他腰間不緊不鬆地虛攏着。
長寧見哥哥也注意夏瓖,回過頭也看看自己哥哥,雖然也一向被宮內人誇爲美男子,丰神俊秀之極,但在夏瓖面前還是顯得飄逸不如,一時心內自是得意;而與夏瓖對面站立的衛衡,高大威武,也不失俊朗英挺,只是輪廓略過於硬朗,沒有夏瓖的嬌嫩柔美,溫潤儒雅,年齡也略顯大了些,這可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張欣比之這三人,只可惜卻又黑了一點!當然,他們幾個可都算得上是她生平所見最俊美的男子了!
只是,那三個人都比夏瓖高大健壯很多。不過,夏瓖瘦弱,也就顯得身材很修長。如果再過幾年,夏瓖會長得更高一點(他現在跟自己高不了多少,而且似乎並不比自己強壯呢),當然就是更好的了!
夏瓖向師兄微微施禮,一抱拳,衛衡讓過夏瓖幾招。兩人才開始對打起來。
夏瓖縱身竄向一朵未圓的荷葉之上,身形極其輕靈飄逸。衛衡也跟着上去與她交了一招,又回到岸上。一時他們倆就在池邊來往交手,竟似乎是以圓荷池爲背景,池上一藍一白兩個身影飄飄忽忽,猶似一隻蒼鷹,一隻玉鳳在翩翩起舞。
長寧一時只覺得眼花繚亂,一雙眼睛只追隨那個上下翻飛的白色身影,心內歡喜之甚,忙對天政道:“哥哥!你看夏瓖的武功怎麼樣?”
天政自也和衛衡切磋很多次,見這夏瓖不過跟着衛衡隨便練練武藝,竟已到了這樣的境地,也覺得驚異,回答妹妹道:“夏瓖功力非同一般,輕功尤其難得!”
夏瓖在衛衡的凌厲攻擊下,毫無凝滯之態,反而輕鬆從容應對。在青青的荷塘、微微的清波之上,夏瓖的體態那樣輕盈,身影那樣飄逸。天政心裡也一時迷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個凌波仙子?
長寧聽哥哥讚揚,自然喜形於色,再將注意力集中到在池上比試的夏瓖身上。卻見他漸漸被衛衡逼到池中間,衛衡一掌劈來,他似乎有避之不及而要落進水中之險,不禁極爲擔心起來。誰知眼一眨,就見衛衡收招就要去拉夏瓖,而夏瓖卻已一掌擊到衛衡身上,自己輕飄飄地往後斜斜縱躍,姿態甚美,而且竟似毫不費力,她不由又馬上高興起來。
到得後來,兩人越打越快。天政看到夏瓖究竟不能抵擋衛衡的凌厲攻勢,心裡忍不住爲他着急,見衛衡連連緊逼,雖然也明白這不過是比試,衛衡也決不會將夏瓖怎麼樣。但一旁的長寧早已着急的叫了起來:“哥哥,瓖兒要被逼掉進池裡了!你快救他!快救他!”他也就不假思索,一縱身接過正急墜而下的夏瓖,抱她飄飛到岸邊。
衛衡也跟着急忙躍到池邊,夏瓖早從天政懷裡輕輕掙開,向衛衡抱拳道:“師兄,還是你技高一籌,夏瓖佩服!”
“你也不錯呀!雖沒怎麼和人交過手,但靈活機智,應變能力很強。”衛衡瞥一眼太子,見他並無異樣,心下略略放心。
長寧忙過去拉夏瓖,要看她有沒有受傷。誰知一瞥眼間,卻見來看熱鬧的人羣中居然有她的妹妹永安公主。看她看着夏瓖那一副羞澀癡迷的樣子,不由有些暗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