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殷超凡終於從麻醉劑、止痛針、鎮定藥中完全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許多天之後的一個黃昏了。
睜開眼睛來,他看到的是特別護士微笑的臉孔。室內光線很暗,窗簾密密地拉着,屋頂上,亮着一盞乳黃色的吊燈,那光線在黃昏時分的暮色裡,幾乎發生不了作用。外間的小會客室裡,傳來喁喁不斷的談話聲,聲音是儘量壓低着的,顯然是怕驚擾了他的睡眠。他轉動着眼珠,側耳傾聽,特別護士立刻俯身下來,含笑問:
“醒了嗎?”
“噓!”他蹙攏眉頭,阻止着,外面屋裡人聲很多,聽得出來是在爭執着什麼。他豎起耳朵,渴望能在這些聲音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等待着、渴求着、全心靈祈盼着的聲音!但是,沒有!他聽到雅珮在激動地說:
“反正,這件事做得不夠漂亮!不管怎樣解釋,我們依舊有仗勢欺人之嫌!”
“雅珮!”殷太太在勸止。“你怎麼這樣說話呢?捱打受傷的是我們家,不是他們家,你父親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不但不告,還把他保出來,你還要怎樣?”
“媽!”雅珮的聲音更激動了,“事情發生後,你沒有見到芷筠,你不知道,你不瞭解這個女孩子……”
“雅珮!”殷文淵低沉地吼着,“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這女孩自己太固執,太驕傲,我原可以把一切安排好,讓她不愁生活,沒有後顧之憂,可是,她自己……”
“爸!”雅珮惱怒地,“你總以爲金錢可以解決任何問題!你難道不能體會,像芷筠這樣的女孩……”
“好了!好了!”範書豪在說,“事已如此,總算問題解決了。雅珮,你就別這樣激動吧!”
殷超凡的心跳了,頭昏了,芷筠,芷筠,芷筠!他們把芷筠怎樣了?芷筠爲什麼不來?她絕不至於如此狠心,她爲什麼從不出現?他記得,自己每次從昏迷中醒來,從沒發現過芷筠的蹤影!芷筠!他心裡大叫着,嘴中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芷筠!叫芷筠來!”
這一喊,外間屋裡全震動了,父親、母親、雅珮、範書豪全涌了進來,他望着,沒有芷筠!他心裡有種模糊的恐懼,這恐懼很快地蔓延到他的每個細胞裡,他望着殷太太,祈求似的問:
“媽!芷筠在哪兒?”
“哎喲!”殷太太又驚又喜,這是兒子第一次神志如此清楚,眼光如此穩定,她叫了一聲,就含淚抓住了他那隻未受傷的手,又是笑又是淚地說,“你醒了!你完全醒了!你認得我了!哎喲!超凡!你真把媽嚇得半死!你知道,這幾天幾夜,我都沒有閤眼呀!哎喲,超凡……”
“媽!”殷超凡的眉頭擰在一塊兒,想掙扎,但是那厚厚的石膏墜住了他,他苦惱地喊,“告訴我!芷筠在哪兒?芷筠在哪兒?”
“哦!”殷太太愣了愣,“芷——芷筠?”她囁嚅着,退後了一步,把這個難題拋給了殷文源。“芷——芷筠?”她求救地望着殷文淵,問,“芷筠在哪兒?”
殷文淵往前邁了一步,站在兒子牀前,他把手溫和地按在殷超凡的額上,很嚴肅,很誠懇地說:
“超凡,你先養病要緊,不要胡思亂想!女孩子,只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永遠不可能成爲全部!只有沒出息的男人才爲女孩子顛三倒四,你是個有前途、有事業、有光明遠景的孩子,何必念念不忘董芷筠呢?”
殷超凡睜大了眼睛,那恐懼的感覺在他心裡越來越重,終於扭痛了他的神經,震撼了他的心靈,他用力擺頭,甩開了父親的手,他奮力想掙扎起來,嘴裡狂叫着:
“你們把芷筠怎麼樣了?芷筠!她在哪兒?她爲什麼不來?芷筠!”
“哎呀!哎呀!”殷太太慌忙按住他,焦灼地喊,“你別亂動呀,等會兒又把傷口弄痛了!那個董芷筠從來沒來過呀!我們誰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她的弟弟打了你,她大概害怕了,還敢來這兒嗎?”殷太太語無倫次地說着,“她一定帶着弟弟逃跑了,誰知道她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呀?天下女孩子多着呢,你別急呀……”
殷超凡躺着,那石膏限制了他,那周身的痛楚撕裂着他。他只能被動地、無助地躺着。但是他那原已紅潤潤的面頰逐漸蒼白了,額上慢慢地沁出了冷汗。他不再叫喊,只是睜大眼睛,低沉,痛楚,固執,而堅決地說:
“我要見芷筠!殷家沒有做不到的事,那麼,請你們把芷筠找來!我非要見她不可!我有話要跟她談!”
殷文淵急了,他在兒子牀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盯着殷超凡的眼睛,他急迫地想着對策:
“超凡,你和芷筠吵了架,對不對?”
殷超凡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雖然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一直在痛苦中神志不清,但是,那天早上所發生的一切,卻始終清晰得如在目前。
“是的。”他的嘴脣乾燥而枯裂。特別護士用棉花棒蘸了水,塗在他的嘴脣上。
“還記得是爲了什麼嗎?”殷文淵問。
“是……是我的錯,我冤枉她!竹偉爲了保護她,只能打我!”
殷文淵倒抽了一口冷氣,他連是爲了霍立峰,都不願說出來呵!寧願自己一肩挑掉所有的責任!看樣子,他根本不瞭解這一代的孩子,既不瞭解董芷筠,也不瞭解自己的兒子!愛情?真的愛情是什麼?他迷糊了起來。
“超凡!”他勉強而困難地說,“你保留了很多,是不是?原因是你撞到她和霍立峰在一起,你們吵起來,竹偉打了你!這原因我們可以不再去追究了,我想,董芷筠是……是……”他忽然結舌起來,用了很大的力量,仍然說不出芷筠的壞話。半晌,才轉了一個彎說:“如果你冤枉了芷筠,她負氣也不會再來見你!如果你沒冤枉她,她就沒有臉來見你了!所以,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會來了。超凡,你懂嗎?你就從此死了這條心吧!”
殷超凡用心地聽着,他的眼睛充了血,眼白髮紅了,他剋制着自己,但是,嘴角仍然抽搐着,額上的汗珠,大粒大粒地沁了出來。
“爸,”他說,盯着父親,喉嚨沙啞,“你是無所不能的!爸,我這一生,很少求你什麼,我現在求你幫我,我如果不是躺在這兒不能動,我不會求你!但是現在,我無可奈何!”他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握緊了父親的手,他在發燒,手心是滾燙的。“
我們父子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默契,我很難讓你瞭解我!現在,我說什麼,你也不會了解,芷筠對我,遠超過事業前途那一大套,我現在要見她!求你去把她找來,我會終生感激你!假若她親口說不要再見我,我死了這條心……不不!”他重重地喘氣,“我也不會死這條心!她不可能的,她不可能的!”他無法維持平靜,他瘋狂地搖頭,大喊了一聲,“她不可能這樣殘忍!”
聽到“殘忍”兩個字,雅珮驚跳了一下,在這一瞬間,她瞭解他受傷那天,所說“殘忍”兩個字的意思了!天啊!雅珮惶恐了,自己做了一件什麼事?自己去告訴芷筠,說超凡罵她殘忍!是這兩個字撕碎了那個女孩的心,毀去了她最後的希望!否則,芷筠何以會走得如此乾脆!如此不留痕跡!她張大眼睛,望着牀上的弟弟。特別護士開始着急了,她攔了過來,對殷文淵夫婦說:
“你們不要讓他這麼激動好嗎?否則,我只好叫醫生再來給他注射鎮定劑!”
“不不!”殷超凡急促地喊,他知道,鎮定劑一注射下去,他又要昏昏沉沉人事不知了。而現在,保持清醒是最重要的事。“不不!不要鎮定劑,我冷靜,我一定冷靜!”他求救地望着父親,“爸爸,求你!去把芷筠找來!馬上把她找來!我謝謝你!”他在枕上點頭,“我謝謝你!爸!”
殷文淵震驚,心痛,而狼狽了!再沒料到這事會演變到這樣的結果!殷超凡那迫切的哀求幾乎是讓人無法抗拒的,也不忍回絕的!可是……可是……芷筠已經走了,不知所蹤了!何況,再找她回來,豈不前功盡棄?他瞪視着兒子,在後者那強烈而執着的表情下,立即做了一個決定,姑且拖它一段時間,任何心靈的創傷,時間都是最好的治療劑。於是,他說:
“好的,超凡,你靜靜養病,我去幫你找芷筠!但是,你一定要沉住氣,先保養身體要緊!”
“你現在就去找她!”殷超凡迫切地,“我立刻要見她!爸,你現在就去!”
“現在?”殷文淵蹙緊了眉頭,猶豫着。
雅珮冷眼旁觀,她立即知道一件事,父親絕不會去找尋芷筠!這只是拖延政策!她心裡涌起了一股不平的、悲憤的情緒,何苦這樣去折磨斫喪一段愛情呵!排開衆人,她走到殷超凡的牀邊:
“爸爸,媽媽,你們能不能都出去一會兒,讓我和超凡單獨談一談?”
“你要和他談什麼?”殷文淵戒備地問。
“爸,你希望超凡快些好起來,是不是?我決不會害超凡,我們年輕人之間,彼此比較容易瞭解和溝通!你們放心,我在幫你解決問題!”她轉頭對範書豪說,“書豪,你陪爸爸媽媽去餐廳吃點東西去!”
殷文淵狐疑地望着雅珮,後者臉上那份堅定的信心使他做了決定。是的,或者年輕人之間比較容易談得通!拉起殷太太,他說:
“好!你們姐弟兩個談談,我們去餐廳喝杯咖啡!”
範書豪和殷文淵夫婦都走開之後,雅珮又支開了特別護士:
“周小姐,你去護士休息室坐坐,好嗎?有事我會按鈴叫你!”室內只剩下了雅珮姐弟,雅珮坐在牀邊,握着殷超凡的手,她坦白地、真摯地、率直地望着殷超凡,直截了當地說:
“超凡,我告訴你,芷筠已經走掉了!”
殷超凡大大一震,他盯着雅珮:
“走掉了?你是什麼意思?”
“超凡,你聽我說!你求爸爸找芷筠是沒有用的!如果你還希望見到芷筠,只有把你自己的身體養好,然後你自己去找她!你一天不好起來,你一天無法找芷筠!”
“什麼意思?”殷超凡問,“她走了?她走到哪裡去了?爲什麼要走?”他重重地喘氣,艱澀地吐出一句話來,“爲了恨我嗎?”
“不,不是。”雅珮坦白地看着他。“讓我告訴你所有經過,但是,你答應決不激動!否則我不說,讓大家都瞞着你!”
“我不激動,決不激動。”他慌忙地說。
“是這樣的,你受傷那天,芷筠從中午在病房門外一直等到深夜,見到每個人就問,可不可以見你?那時爸爸在狂怒之中,把她關在門外,不許她見你!她就一直坐在門外等,足足等了十幾小時!”
殷超凡閉上了眼睛,把頭側向一邊,淚珠從睫毛縫中沁了出來。雅珮急急地說:
“你答應不激動的!”
“我不是激動,”他哽塞地說,“我只是在想,我一直誤會她!我以爲她忍心不來看我!我……實在是個渾球,我一直在誤會她,冤枉她!”他深吸了口氣,振作了自己,他張開溼潤的眼睛,問,“後來呢?”
“我做了一件錯事,我想。”她蹙着眉說,“你在昏迷中叫過她的名字,你說她太殘忍,那時候我們不懂你的意思,爸爸調查了打架的原因,據說是爲了霍立峰,我們就都以爲你說她殘忍,是因爲她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後來我到門外去看她,她問我,你有沒有提到她,我就據實告訴她,你說她太殘忍!”
殷超凡震了震,不由自主地捏緊了雅珮的手,一語不發,只是呆呆地望着她,眼睛裡溼漉漉地閃着光。
“這裡面誤會重重,她聽了很傷心,正好爸爸出來,命令她走,告訴她你恨她,不願見她,她就默默地走掉了。第二天,我聽說爸爸一早就去找她談判,因爲竹偉自從打傷你後就被警察抓走了。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昨天下午,我覺得有必要找芷筠談一談,問問清楚是怎麼回事。我找到她家,發現她已經帶着竹偉走掉了,房子也賣了!我回家問爸爸,才知道,爸爸和她談判,爸爸說要控告竹偉重傷害,那麼,竹偉就要終身監禁。她爲了救竹偉,答應了爸爸,離開臺北,永遠不再見你!”
殷超凡怔怔地睜大了眼睛,眼裡的淚痕已經幹了,裡面開始燃燒着火焰似的光芒。他的神色又絕望,又悲切,又憤怒。
“原來如此!”他沙啞地、咬着牙說出四個字。
“超凡,你不要恨爸爸,”雅珮立即僕過去,誠懇地說,“他完全是爲了愛你!在他的心目中,芷筠是個禍水,再加上你又爲她受了這麼重的傷!爸爸要保護你,只能出此下策!你一定要了解,爸爸有爸爸的立場,如果他少愛你一點,就不會做這件事!”
“許多母貓爲了保護小貓,”他從齒縫中說,“就把小貓咬碎了吞
進肚子裡!”
“超凡!”雅珮正色說,“如果你要恨爸爸,我就不該告訴你!我把一切真相告訴你,是要你瞭解,芷筠直到走,並沒有恨過你,她以爲是你在恨她!再有……”她頓了頓,沉吟地說,“我從沒見過像你們這樣深厚和強烈的愛情,它使我懷疑我和書豪之間算不算戀愛!所以……我希望,你快點好起來,找到她!你別把希望寄託在爸爸身上,他不會去找她的!”
殷超凡閉上眼睛,濃眉緊蹙,好一會兒,他就這樣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半晌,他才睜開眼睛來。
“三姐!”他叫。
“什麼?”
“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吧!”
“去找那個霍立峰,問問他知不知道芷筠去了哪裡?或者可能去哪裡?再打聽一下芷筠的房子賣了多少錢?夠不夠她用……”
“錢的事我倒知道,”雅珮說,“只賣了十萬塊,等於送給別人了!爸爸當時想以五十萬收買,被芷筠退回了!”
殷超凡脣邊浮起了一個悽然的微笑。
“很像她做的事!士可殺而不可辱!”望着天花板,他發了好久的愣,忽然決心地說,“你叫護士進來,讓她給我一片安眠藥!”
“幹什麼?”雅珮吃了一驚。
“我想好好睡一覺,睡眠可以幫助我復元,對不對?我復元了之後,才能去找芷筠,對不對?所以,我必須先好起來!”
雅珮點了點頭。
“你總算想明白了!”她說。
站起身來,長嘆了一聲,她去叫護士了。
從這天起,殷超凡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安靜,沉默,不苟言笑,常常整天不說一句話。卻對醫生的吩咐,百分之百地遵從。他的傷勢恢復得很快,可是,骨折到底是骨折,沒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是無法長好的。他要求醫生給他用最好的醫藥,勉強自己起牀練習活動。這一切,使殷文淵夫婦十分意外而高興,可是,他的沉默,卻讓他們擔心。他絕口不再提芷筠的名字,除了和雅珮之外,他和任何人都不說話。他有時躺在那兒,直瞪瞪地看着天花板,一看就是好幾小時。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殷文淵常常故意和他談點公司裡的事,想鼓起他的興致,他卻皺着眉把眼光望向別處,一臉的厭倦與蕭索,使殷文淵覺得,這個兒子,已經遠離開了他,他根本無法接觸到他的心靈。
這天下午,雅珮到醫院裡來,手裡捧着一盆植物。把那植物放到外面小會客室裡,她走進病房,四面看看,父母都不在,特別護士在屋角打着盹,正是難得的談話機會。她站在牀邊,微笑地看着殷超凡。一接觸到雅珮這眼光,殷超凡就渾身一震。
“你找到她了?”他問。
雅珮慌忙搖頭。“不不!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那個霍立峰!”雅珮說,揚着眉毛。“你說怪不怪,那個霍立峰居然去念警官學校去了!怪不得我找了三個星期找不到人!你不是說他不務正業嗎?”
“怎樣呢?”殷超凡問,“他知道芷筠的去向嗎?”
“不,”雅珮的眼神黯淡了。“他不知道,芷筠走得乾淨利落。可是,那個霍立蜂叫我帶幾句話給你,我不知道我學得像還是不像。因爲這種話我從來都沒聽過。”
“什麼話?”他皺起了眉頭。
“他說,你是他媽的渾蛋加一級,是渾球!是糊塗蛋!你他媽的沒被竹偉揍死,是你走了狗屎運!你這莫名其妙的傢伙居然以爲他和芷筠有一手!如果芷筠是他的馬子,還會允許你來染指,你以爲他霍立峰那麼沒有用!是烏龜王八蛋嗎?芷筠在他們哥兒們中間,有個外號叫‘活觀音’,誰也不敢碰她。你這小子走了狗屎運還不知珍惜,還要給芷筠亂加帽子,你就欠揍,你就該揍!現在,你逼得芷筠流落他方,毀家出走,你如果不去把芷綺找回來,你就是……”她眨着眼睛,努力學着霍立峰的語氣,“龜兒子養的龜兒子!”她說完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他最後一句是用四川話講的,我學不會!”
殷超凡瞪視着雅珮,呼吸沉重地從他鼻孔中一出一入,他的嘴角動了動,想笑,而淚意驟然衝進了眼眶,眼圈就紅了,他點點頭,終於說了句:
“是的,我欠揍!我早就知道了,我當天就知道了!如果連我都不信任芷筠,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信任的?”他重重咬牙。“芷筠走的時候,一定是心都碎了!我就是不明白,她能走到哪裡去?”
雅珮望着他。
“芷筠似乎知道你會去找霍立峰。”
“怎麼?”
“她留了一樣東西給你!”
殷超凡驚跳起來。
“是什麼?”
“我也不懂這是什麼玩意,”她走到外間,捧進來那盆植物。“霍立峰說,芷筠交給他的時候說過,如果你找她,就給你,否則,就算了。霍立峰又說,本來這植物長得很好,可是,他忘了澆水,它就變成這個垂頭喪氣的怪樣了!”
殷超凡瞪視着那盆植物,白瓷的盆子,紅色的葉子,細嫩的枝莖……竟然是那盆從“如願林”裡挖來的紫蘇!他從不知道芷筠一直養着它,灌慨着它!想必,它一度長得非常茂盛,因爲,那葉子都已蔓出了盆外。可是,現在,那些葉子已經幹了,枯了,無精打采地垂着頭,那顏色像褪了色的血漬。殷超凡用手捧過那盆紫蘇,把它鄭而重之地放在牀頭櫃上,他虔誠地說:
“我要一杯水。”
雅珮遞了一杯水給他,看着他把水注入花盆裡。
“我想,我明天該去給你買點花肥來。”她說,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還有這個,霍立峰說,這本來是放在花盆上面的!”殷超凡一手搶過了那卡片,他貪婪地、緊張地、急切地讀着上面的句子:
霜葉啼紅淚暗零,
欲留無計去難成,
少年多是薄情人!
萬種誓言圖永遠,
一般模樣負神明,
可憐何處問來生?
他呆呆地握着那張卡片,呆呆地看着那盆紅葉,依稀彷彿,又回到那遍佈紅葉的山谷裡,他曾對着紅葉,許下誓言!“萬種誓言圖永遠,一般模樣負神明!”天哪!芷筠!你怎可如此冤枉我!他握緊那卡片,心裡發狂般地呼叫着:芷筠!如果找不到你,我將誓不爲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