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無話可說的陌生人就會聊天氣,可是這裡不是英國不是嗎?程信之也不明白如此想法到底想要解釋什麼。
如果不聊天氣,他們會彼此自我介紹嗎?或者彼此詢問,那樣是不是轉身之後的就不是陌生人呢。
然後一路無語,她撐着傘,他個子很高,所以她舉着傘的右手提得很高,雪紡的袖擺滑下,露出白皙的手腕,應該天氣很冷吧,泛着微微的紅色。連程信之都不知道吧,他觀察地這樣仔細,所以他還知道,她的左肩淋到了雨。
紫色的傘其實是足夠大的,雨並不大,不過他們兩人都溼了,中間卻隔着一段很大的距離。
雨似乎大了一些,路上行人很少,後面天藍的招牌已經看不到了,他們一直沒有再說話。
“我到了,我的車停在了這裡。”關盺停下,微微右轉。
程信之似乎有些無措,遲疑着是說再見,還是說謝謝。
關盺卻先開了口:“我有車,傘可以給你。”
她小弧度地伸出手,他機械地接傘,手指上有陌生的觸感,涼涼的。
“我的名片,很高興認識你,程先生。”左手攤開,她遞給他一張被雨浸溼了的名片。
他微微禮貌的頷首:“很高興認識你。”接過名片,表情僵硬,連動作也僵硬。
這樣的對白,可終歸他們是認識了。
關盺禮貌地笑了笑,左轉,走向車裡,程信之潛意識地將傘往左邊挪了一段距離。
車開動了,走遠了,程信之卻正在原地,看着手裡的名片。
菱江電臺主播:關盺……
名片都褶皺了,應該拽在手裡很久了吧,沒準一開始。
鬆手,名片被風捲走了。這些內容很早很早他就知道了。
他冷笑:“還記得十年前的古龍巷嗎?”
撐着傘,往回走,雨裡,他自言自語:“我一直都記得,可是晚了。”
如果在那個人出現之前,會不會想起呢?
雨停了,又下了。
黑白膠片倒帶,一幕一幕,黑白電影,他見過的,在十年。
“你看還有用的。”依舊是雨裡,女孩撿起破碎的賽車模型。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男孩語氣很不善,如刺蝟般尖銳,瞪着莫名來犯的人。
“夢想是不該被丟棄的。”十二三歲的少女談及夢想時笑得肆意。
……
記憶也是不該被丟棄的……
匆匆,日子碾過了幾個午後,這個花季似乎很長,街角寂寞的油桐花開了一個夏季。九月的陽似乎越發烈了,雲朵下,每一角,溫度攀升,除卻雨後的四十九樓,似乎左城的世界是太陽永遠照不進的陰霾。
額前的碎髮微微長長,隱約遮住了那雙常年浸浴冰冷的眸子。脣角緊抿,眉頭蹙起輕微的棱角,似乎這樣的左城便是他的全部。曾經江夏初在他的世界帶進了一片暖陽,轉身卻絲毫不餘留地收回,而且在左城眼裡種進了一種叫孤寂的東西。
“少爺,關家的請柬。”進叔恭敬卻不維諾,沉穩的年紀,眼睛裡的滄桑,只有對着左城時纔會溫和。
左城沒有擡頭,手指流連在黑色封面的文件上,眼睛裡卻倒影出一雙很美的手。
確實很美麗的手,指節分明,白皙剔透,卻讓人不敢懷疑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力量。
再美麗的手又如何,江夏初說過應該被珍惜的,可是她不珍惜。
左城沉默,沒有表態,進叔喚了一聲:“少爺。”習慣了左城的沉默,進叔繼續,“關震北似乎想借着爲一對女兒慶生,看您的態度。”
自從記者會之後,左城便一概保持緘默,外界摸不透左城的態度,也不敢探尋猜測,關震北那隻老狐狸,定是藉此試探虛實。
“什麼時候?”左城冷冷淡淡地問,眼線依舊看着手,有意沒意敲着文件封面。
“明晚。”
“嗯。”左城微微點頭。
進叔深意地看一眼左城,凝結眉間的疑惑未散開。
左城最討厭商業目的的晚會,從未參加過一次,這次例外的理由是?
進叔輕聲退出去,遠遠的,聽見一聲低低沉沉地嗓音,帶着希冀般。
“她應該會去吧?”自言自語地猜忌。
江夏初,左城唯一猜不透的人。
原來如此,少爺,放下真的如此難嗎?理由還是她,一直都是她。
關氏銀行在H市獨居一方,關宅晚會人山人海,與其說慶生,不如說聯商來得貼切。
冷月襲人,月光碎了一地杏黃色的斑駁。沒有星星的夜晚依舊紙醉金迷,今晚註定是個不平凡的夜吧。
拐角幽靜處,歐式別墅奢華,華美中上演的故事。
水晶吊燈高懸,交相呼應着微冷的月。月下香檳搖曳生波,水中噴泉夢幻,偶爾微風,吹皺了一池靜水。柔和的交響樂,奏着少人能聽懂的曲譜,多少人佯裝着文藝,舉着酒杯,淺笑盈盈,明明平日裡擺慣了高姿態的上流人士,或早已習慣了棋盤上廝殺的棋士們,表現得溫和謙虛。
原來人只是一張一張麪皮,隨意變換。
商場早就是一潭腐臭的污水,這樣的觥籌交錯裡,永遠不會缺乏虛與委蛇地攀談吹捧。一張一張虛僞勢利的臉,一雙一雙見利眼開的眸,一幅一幅唯利是圖的嘴臉,利益是他們永遠不會過時的話題。
這不?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呢。
“關董,進來可好?”額前微微禿頂的男人持着酒杯,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意,走近關震北攀談。小到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閃着精明的光。
“牢秦總掛心了。”關震北只是附和地微扯嘴角,不冷不熱地眼眸裡無疑不泄露着他的漫不經心:“許久不見,秦總越發意氣風發了。”
“前幾天,張氏的剪裁我們還見過呢?”男人非常不識趣地說破了商場上的虛與委蛇,滿臉地驚異透漏了這是個非常不會審時度勢的人。淘汰制的商場,前途堪危啊。
“最近,銀行事多,人也老了,不記事了。”關震北絲毫沒有顯露尷尬之色,輕描淡寫般的一語帶過。
不愧是商場上的老薑啊,辣得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