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唐僧一臉無辜,轉頭看悟空,“老院主這是怎麼了?”
悟空心道,還不是被你氣的!卻道:“想是急火攻心,還不將院主擡進房去?”廣智見悟空瘦小伶仃,唐僧一幅文弱模樣,反喝道:“你兩個幸災樂禍之輩,枉我家院主熱心款待你們!”悟空笑道:“你家院主丟了性命,你可爲他傷心?”
廣智聽了這話,看着院主屍首,竟落下兩行淚來。唐僧低聲道:“這倒是個有情有義的。”悟空哈哈大笑,道:“師父,你是有所不知,禪院雖失了火,卻也剩下許多值錢家當,他這一哭是有名堂的。”
唐僧不解,問道:“什麼名堂?”
悟空笑道:“這一哭,叫做順理成章趁火打劫。”
廣智聽悟空譏諷他,一把抹了眼淚,惡狠狠道:“你這猴子胡說些什麼!想死不成?”
悟空冷笑道:“你不是早想我二人死嗎,可惜閻王也不敢收。”
廣智回頭看去,尚有十幾個交好的留下未走,於是使個眼色,喝道:“這猴子在我禪院縱火,又害了老院主,還不將他兩個捉了!”
後面和尚見唐僧手中拿着的九環錫杖,個個目露兇光圍了上來。唐僧哪裡見過這樣陣勢,急叫“悟空救我!”
悟空只吹一口氣出去,這一衆和尚跌出兩三丈遠,摔得七葷八素,個個伏在地上呼痛。悟空轉頭對唐僧道:“師父,你可看見了,惡人還需惡人磨,和這等人講經傳道,是半點用處也沒有的。”
唐僧道:“出家人以慈悲爲懷,縱吃點虧又能如何。”
悟空道:“吃虧事小,若沒了命,誰代你去西天取經?”
唐僧於是無言以對,只道:“小作懲戒尚可,萬不可傷人性命!”
悟空道:“遵命!”
這羣和尚不知悟空使得什麼手段,但也知悟空定非尋常猴子,再不敢輕舉妄動。悟空勾了勾手指,喚離他最近的兩個和尚過來。那兩人提心吊膽來在面前,悟空道:“休要懼怕,我師父早起還未用齋,你二人去火場裡尋尋,準備一頓好齋飯,我便饒了你們。”
這兩個見差事如此輕巧,急忙應下,去後廚那間屋子尋覓去了。
餘下這些忐忑不安,不知悟空會如何處置,只聽悟空道:“我若伸手,你們便有十條命也死絕了,師父慈悲饒了爾等性命,死罪雖免,但活罪難饒。我罰爾等二十年苦力勞作,賺得一切,在此重建一座觀音禪院,從此後收心束性,若再犯半點罪業,徑直送入十八層地獄中去!”
他這話說得響亮,但這羣和尚又哪裡怕了,難不成你這猴子能在此看管二十年不成?唐僧也道:“悟空,你這主意雖好,做起來卻難。”
只見悟空跺了跺腳,念個“唵”字訣喝道:“土地老兒,出來!”
語聲剛落,地上騰起一團白霧,化身出來,這人矮矮胖胖,正是此處土地。土地公上前來,與唐僧和悟空恭敬施禮,才道:“大聖喚小神出來,可有指示?”
悟空罵道:“你這腌臢東西,養了一寺惡徒,爲何不早稟天帝,讓他裁決。”
土地哭喪着臉道:“實不相瞞,小神人微言輕,這觀音禪院內的事情,實在半點不敢摻言,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假裝看不見罷了。”
悟空驚詫道:“既如此,要你土地何用?”
土地嘆道:“大聖也知道,我等只是最底層的鬼仙,任憑神仙呼來喝去跑跑腿打打下手,那是毫無怨言,但這觀音禪院自有觀音菩薩關照,小神……小神不敢妄加談論。”
悟空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如此說來,倒也不是你之過錯。罷了罷了,天下烏鴉一般黑,我今日給你個差事,你若做好,必有好處給你。”
土地道:“大聖儘管吩咐,凡小神力所能及,必盡心盡力。”
悟空道:“這十幾個和尚犯了大罪,我教他幾個下山化緣做苦力,在此地重建寺廟,將功補過,你只代我看管他們,休叫他們走脫一個,如何?”
土地道:“此事甚易,大聖放心,小神定能做好此事!”
唐僧在一旁喜道:“浪子回頭,這纔是莫大功德,多謝土地上仙。”說罷要與土地施禮,土地慌得急忙躲過。
此時那兩個和尚取了齋飯回來,原來禪院積蓄甚多,火勢雖猛,卻也有許多餘糧。悟空趁唐僧吃齋時,又過去將利害與那些和尚說清道明,那和尚見悟空一句話便拘出土地公公,才知道這猴子着實了不起。那土地雖是鬼仙,對他們一衆凡人來說,卻也惹不起,只得甘心認命。
這一場風波定下,悟空見唐僧吃了齋飯,便牽出白龍馬,招呼師父西去。唐僧卻道:“老院主屍骨未寒,待我爲他做個法事,再走不遲。”
悟空一時無語,敢情爲人做法事是唐僧本行,見到便心裡癢癢。
於是唐僧尋水淨了手,又自火中餘資裡翻出些長香,一切齋供擺好,燒了些平安無事的紙,唸了幾卷消災解厄的經,這才事畢。
土地公攜衆和尚將唐僧師徒送出幾里路纔回,悟空見春日清朗,天藍雲淡,便驅起白龍馬揚足奔開,又踏上了漫漫西行路。
師徒二人餐風露宿,行了七八日荒涼路,終於見前方路旁有一處村落,唐僧道:“悟空,前方有處村落,今晚尋個善緣人家投宿,總好過在外受苦。”
悟空笑道:“師父,你常說佛者代衆生受苦,怎熬不住了。”
唐僧道:“爲師自然不懼受苦,只是要常有些人間煙火氣,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纔是正宗佛門弟子所爲……”
悟空撇撇嘴道:“出世在度己,入世在度人,依師父看,哪個更重?”
唐僧道:“你倒有些慧根,豈不聞‘有緣佛出世,無緣佛入世’,你說是有緣好,還是無緣好?”
悟空笑道:“我豈止有慧根,還長着呢!有緣無緣,都是着相,世事無常,但以有常之心,順無常而爲之,纔是根本。”
唐僧眼睛一亮,跳下馬來與悟空並肩而行,道:“好徒兒,再說幾句與爲師聽!”
悟空哈哈一笑,道:“說來說去,不過是無爲有爲,無我有我,總之四大皆空,我名爲悟空,還說什麼?”
唐僧駁道:“非也非也,一切皆空,一切有色,諸行圓滿,才能成佛。你以空對空,卻是錯了。空並非一切皆空,乃是空性也。”
悟空道:“仍是糊塗。”
唐僧又道:“凡事皆有二性,凡人所見爲一面,佛之所見又爲一面。我昨夜一夢,萬象於觀音禪院經閣中起舞,這是何故?”
悟空道:“那屋子怎盛得下?”
唐僧道:“你說盛不下,卻也未必,空性到了極致,便是滿了。龍湖菩薩曾言‘汝今實不能,知空空因緣,及知於空義,是故自生惱。’我看悟空,此刻便自生惱了,呵呵。”
悟空聽了唐僧說出這四句偈子,腦袋裡嗡地一下,這四句話怎地如此熟悉,是前生還是今世,在哪裡聽過?
唐僧總說自己有慧根,自己也不知爲何隨口便能道出佛家經義,難道自己真的天生便有佛性?
呸呸,自己胡思亂想什麼,定是和唐僧在一起日久,受了他耳濡目染,什麼佛,什麼慧根,與老孫半點干係沒有!
不知不覺到了村口,悟空放眼一望,這村中茅屋重重,溪橋曲水,道旁楊柳綠依依,園內花開香馥馥。此時正是夕照沉西,晚煙嫋嫋,不時自空中飄來飯香。
悟空道:“果然是一村好人家,定能尋着借宿之地。”
牽馬入村,也不見幾多行人,悟空道:“師父莫急,便投宿也要尋個富家,地方寬敞,又不惜糧食,白龍馬也得草料吃。”
唐僧點頭道:“悟空說得有理。”
二人走了片刻,便看見一座大莊園,方圓也有幾十丈,此時這戶人家兩扇漆紅大門緊緊閉着,悟空上前叩響門環。不一時出來一個穿青衣戴小帽的家丁來,見悟空模樣卻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問道:“你……你這猴子叩門作甚?”
唐僧自後面走上前道:“施主勿驚,我乃是東土大唐的僧人,要去西天拜佛求經的,路過寶地,只求借宿一宿,若有叨擾,還請見諒。”
這家丁見唐僧生得好看,談吐有禮,這才恢復常態,也還了個禮道:“高僧稍候,我便去稟報老爺。”
悟空道:“師父,你也不問問什麼地界什麼村莊。”
唐僧道:“稍後進去再問不遲。”
悟空因何有此一說,只因他忽然想起,此時怕是到了高老莊了。
不一時這家丁出來,態度恭敬了許多,請唐僧與悟空入內。
進了中堂,悟空將馬拴在門旁柱子上,卸下包袱,與唐僧邁步入了正廳。
剛走兩步,便有一位和善長者迎了上來,口稱“大唐高僧來此,未曾遠迎是罪”,於是三人落座看茶。
唐僧問道:“敢問老丈,這裡是何處地界?”
那老者道:“此處乃是烏斯藏國界之地,本莊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喚做高老莊。”
悟空聽了心中暗喜,果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