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北海龍王敖順目光黯淡,敖廣時不時向他投來責怪的目光。
敖順此舉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北海覆海蛟四處糾集龍族旁支,現在已有幾百蛟族子弟,海眼周圍水族依附者已有近萬。敖順畢竟主掌北海數萬年之久,紮根極深,凡有水域之處,便是他的眼線所在。
本來天下龍族是一家,敖順倒也不擔心覆海蛟一衆會對龍族有多大威脅,
但覆海蛟曾是當年花果山餘孽,他自然清清楚楚,今日又有人暗中來報,說水猿大聖無支祁也在北海之中。
敖順雖能容得了覆海蛟,卻容不下無支祁,唯恐玉帝因此而見罪,這勾結匪類的罪名,他可擔當不起。
正好西牛賀洲有赤龍行雲布雨,敖順靈機一動,便將這事栽贓在覆海蛟頭上。他知道以覆海蛟之能,李靖等人是絕難擒下的,只借此機會打壓這一夥妖衆氣焰,撇清自己與他們的關係,便能達到自己目的了。
敖廣所想卻與敖順大不相同,真武大帝曾經囑咐過他,無論龍族嫡系抑或旁支,都是龍族子弟。若依此論之,敖順此舉無異於引狼入室,此番四海水族參戰者不在少數,無論勝敗,都將大傷元氣無疑。只是事已至此,刀舉兵動,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靖率兵行至北海,回望兵雄馬壯,不禁又起自驕之心。將至海眼處,見海面上數十蛟龍嬉鬧海水玩耍,李靖道:“哪個前去叫陣!”
自四海龍族中站出一人,正是西海儲君敖摩昂,摩昂手持金簡道:“西海摩昂願打頭陣!”李靖微微頷首,摩昂駕雲來在海上,高聲叫道:“天兵降臨,是哪個私自興雨,還不俯首就擒!”
底下數十條小蛟停了玩耍,愣愣看着摩昂。
摩昂面對這些小蛟,卻也下不去手,蛟與龍生得十分相似,他看這些蛟龍戲水,又與西海中自己子侄有何區別?於是喝道:“快去叫你家長輩出來!”
此時水波大動,自水底竄出一條赤龍來,盤旋在海上興風弄浪,口中喝道:“是哪個來北海搗亂?”
他一見摩昂,卻是一怔,又道:“叫敖廣兄弟過來答話!”
摩昂冷笑道:“你也忒高看自己!”
赤龍兩道火紅眉毛立起,叫道:“小輩,膽敢猖狂!”
摩昂手持三棱金簡攻了上來,這赤龍只用巨尾一掃,摩昂便橫飛了出去。摩昂在西海被稱作神力太子,在這一輩龍族中也是佼佼者,卻連這赤龍一招都接不住,實在出人意料。
摩昂丟了臉面,空中一個翻滾,化作一條偌大金龍,張牙舞爪朝赤龍襲來。他已看出,這條赤龍並非是蛟,而是徹頭徹尾的龍族,只是衆目睽睽之下落敗,此際也管不了那許多了。
二龍互不相讓,便都在一起。龍族向來崇尚武力,族內爭鬥大都不使法術,而是化作本身肉搏,巨口獠牙利爪,每每鬥得血肉橫飛。
只見金龍赤龍纏在一起,只三五回合,便分了開來,空中片片金鱗掉落,顯然摩昂太子吃了大虧。摩昂化作人身,自上而下鮮血淋漓,臉上卻無落敗的沮喪之情,而是洋溢着一種莫名的興奮感。
四海龍王心中更是吃驚,這條赤龍在場只有他四人認得,當年爲元始天尊駕輦,此龍居於第三位,正是敖氏九龍中排行第三的敖恩。九龍除四海龍王外,其餘五龍皆於數萬年前不知所蹤,繼敖聖出來之後,敖恩竟也現於世間,只是他怎與北海覆海蛟一衆勾結在一起?
面對此般情形,敖廣心中自然有許多疑問,但正是兩軍陣前,又怎能出口相詢。
敖恩鬥敗了摩昂太子,李靖心中自然不喜,本想自己攜十數萬精兵強將,踏平北海只在覆手之間。哪曾想殺出一條厲害的赤龍,在李靖眼中,龍族生的都是一般模樣。他斜眼看了看四海龍王,四海龍王皆低眉順眼一語不發。李靖哼了一聲,道:“哪吒聽令!將這孽龍擒下”
哪吒出陣道:“臣接令!”
哪吒腳踏風火輪,奮起降魔杵便向赤龍攻了過去,赤龍見多識廣,也知哪吒法寶厲害,他一個側身,一條巨尾便從哪吒身旁繞了過去,轉而攻向他後背。
哪吒左手持砍妖刀向身後橫掃,赤龍巨尾看似龐大,極爲靈活,輕輕一抖便收了回來。哪吒轉身祭出混天綾,巨龍見一片紅影鋪天蓋地落了下來,心知敵不過,便直接鑽入海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靖見哪吒將這赤龍打得落荒而逃,喝一聲道:“四海龍王,趟開一條水路來,直搗妖魔巢穴!”
四海龍王得令,教手下龍子龍孫當頭劈波斬浪,於萬頃碧波中建出一條寬逾數裡的通途來。北海龍王敖順頭前帶路,李靖等人緊隨其後,直往北海海眼深處行來。
敖恩受悟空搭救,出了三界鎮龍塔,便回了這片天地之中。乍到此地,又與兄弟分離,孤零零一人無處可去,便在西牛賀洲一條大河中隱跡。
覆海蛟無事便在天下江河中探訪本族,偶與敖恩相遇,二人打了一場,彼此相互欽佩。聊了幾句,才知二人皆以天庭道教爲敵,竟是同仇敵愾。敖恩獨自一人,走到哪裡都是家,便受覆海蛟相邀,來到北海居住。
敖恩回了覆海蛟宮殿,說上面有天兵來襲。覆海蛟一陣納悶,自己與無支祁行事極爲低調,始終韜光隱晦,從不惹是生非,天兵無緣無故來此作甚?
但天庭既然打上門,哪裡還有解釋的道理?覆海蛟於是急令手下收攏各家子弟,暫入宮中相避,莫被天兵擒住,少了人丁,蛟族再興則難。
他這廂剛佈置妥當,一條通天水路已到了水底,爲首的哪吒三太子勝了一陣,當頭叫陣道:“天兵降臨,速速受降,饒爾等一死!”
覆海蛟迎了出來,看看哪吒,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仍是這幾個不知死的!”
有那不認得覆海蛟的,紛紛在後面呵斥。
覆海蛟斜睨四海龍王,道:“龍族何時開始自戕了,難道不怕祖龍家法了嗎?”四海龍王瞠目結舌,彼此互看一眼,皆露出不安神色。這個覆海蛟怎會知道龍族隱秘,聽他語氣,似乎與祖龍也有些瓜葛。
李靖看四海龍王神色猶豫,忙喝道:“玉帝降旨要拿孽蛟,還不動手!”
覆海蛟哈哈一笑道:“不長眼的東西,敢來水底拿你覆海大聖爺爺?”說罷手一翻,一根銀色覆海鞭現在手中。
他將覆海鞭在頭頂舞出個花來,刷地一甩,正中龍族子弟撐起的那面水幕。
天庭水師名爲水軍,但戰力也止於江河淺海中,在千萬丈深的海底,莫說動手,便連站立起來都是難事。那功力不逮的,便百丈海水亦能將其壓得筋斷骨折。
此番出征,龍族共派出八萬水族爲助,四海水族,在水中自然如履平地,更能施法排開海水,兩面水牆高高立起,中間卻無海水,任由李靖等不識水性的天兵們暢通無阻。
覆海蛟深識水性,一眼便看出天兵破綻,雖有十數萬之衆,但這海底對普通天兵來說,卻是世上最兇險之地。
覆海蛟一鞭揮出,這面水幕如銀鏡迸裂,似平湖驚雷,一面水牆排山倒海潰泄而下。四海龍王暗叫不好,急忙施法護住托塔天王李靖。
便在覆海鞭出手那一刻,龍王便知此番敗局已定,想護住數萬天兵那是再也不能,只能保住降魔大元帥李靖性命,也算將功補過了。
覆海蛟故技重施,又將另一面水牆擊潰,在這億萬鈞海水的傾灌下,任你什麼避水訣也無了用處,一時間,千蝦心寒,萬蟹膽喪,鯨鰲魂飛,鯊鱸魄散,紛紛各自運起玄功,唯盼能逃過此劫。而天河水兵久疏戰陣,便連抵禦之法都沒有,在海水重壓之下,或被擠成肉糜,或壓出一腔濁血,還能有幾人保住性命?
東海龍王敖廣拼力護住李靖,自己也被逼出一口鮮血,他心道,這覆海蛟當真是個狠角,竟能想出這般同歸於盡的法子。如此雖能使天兵戰力折損大半,但他自己宮殿又豈能保得住?他御下萬千水族亦將十不存一。
兩道水幕傾塌後撞在一起,自然激起濁浪滔天,碧綠海水此際已是暗紅色,其中裹挾着無數殘碎肢體,在海水奔涌中片刻便不見蹤影。
水勢洶涌,但片刻便歇了下來,敖廣急向覆海蛟所立之處看去,只見覆海蛟銀鞭化出一個圈子,將自己護在裡面。而他身後那座巨大宮殿,雖無任何防護,竟然安然無恙,連一個石塊都未震落。
“這不可能!”敖廣驚呼道。他怎知道,無支祁始終在宮中施展御水神通,這海水看似恐怖之極,但在無支祁眼中,卻是天下最溫順不過的物事。
此役中,天庭四萬水師,死裡逃生者唯餘千餘人,四海水族八萬子弟,也折了三萬有餘,生者人人帶傷。即便四海龍王與哪吒三太子亦受了輕創。唯一毫髮未損者,便是托塔天王李靖,波平浪靜之後,李靖回望天兵慘狀,先是一口黃水噴出,然後才吐出殷紅鮮血。有人道托塔天王嚇破了膽,又怒極吐血。究竟內情如何,卻不足爲人道了。
消息傳到天庭,玉帝雷霆大怒,摜碎玉如意一柄,自此再不提征討北海一事,北海覆海蛟由此一戰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