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濟南人心目中,五龍潭是“神潭”,具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靈氣,與千佛山這種“神山”是相呼應的。自古以來,濟南就有“五龍潭下有神宮”的傳說,但卻從未被求證過。
“走吧,離開這裡再說。”桑青紅再次提醒。
我們沿步行梯向上,很快就抵達了一層大廳,幾步跨出去,便站在了濟南城的陽光之下。
陽光極其刺眼,我腳下打了個趔趄,被桑青紅一把攙住。
“你怎麼樣?還能堅持嗎?”她關切地問。
這是我第一次在陽光下看見這個幻象中的女人,她的模樣竟然有些熟悉,包括剛剛說話時的語調,聽來都似曾相識。
“走吧,去圖書樓,我們必須防止玉羅剎追來。”她說。
我們由大廳向右轉,經過一道幾乎被紫藤老根堵塞的長廊,七拐八拐,進入了一幢老樓的二層。
這裡是山大的圖書樓,但卻是老樓的暗面,很少有學生轉到這邊來。
我們進了一個散發着舊書黴味的小會議廳,掀開沙發上遮蓋的布幔,各自落座,稍事休息。
事實上,我一直在偷偷觀察桑青紅。即使是一個沒有奇術知識的普通人也知道,幻象與現實總是不可能無縫連接的,幻象中的人物不可能毫無障礙地進入現實世界。否則的話,我們的大千世界早就人滿爲患了。
桑青紅曾經出現在官大娘私宅的幻象中,彼時她無法突破幻象而出,現在照樣不能。
“你在想什麼?”桑青紅打破了沉寂。
“我在想,自己真是個傻子。”我苦笑起來。
“什麼?”桑青紅皺眉。
她有着烏黑的眉眼,睫毛長而翹曲,每一次眨眼,都彷彿是戲臺上的帷幕無聲地捲起。
“我覺得自己是個傻子,被很多無法理解的事纏繞着,舊的還沒解開,新的又纏繞上來。也許只有傻子,纔會陷入這樣的困境吧?”我凝視着她的眼睛。
桑青紅眼中蕩起了一絲笑意:“世界上的傻子全都無知而快樂,絕不會浪費時間和力氣去思考。說自己是傻子的人,通常都是聰明人,因爲他懂得總結,也善於反思。”
在她眼波流轉之間,我突然想通了她是誰。
“你不是桑青紅。”我只是簡潔地提醒她,並未繼續說下去。
桑青紅保持緘默,眼中的笑意卻越來越深。
她很美,那是一種古典、幽雅、沉着、孤傲的美,跟濟南的女孩子完全不同。
歐洲古諺說,一個家族內三代努力才能創造出貴族,否則那就只能造就暴發戶。
按照這個說法,濟南城的女孩子無論怎樣描眉畫眼、割臉隆胸,都只能將自己打扮爲暴發戶,美則美矣,毫無內涵。而眼前的她,身上卻帶着不容辯駁的貴族氣質,不僅僅是三代貴氣,而是一種跟任何女孩子都不同的皇家氣派。
“我不是桑青紅又是誰?”她終於忍不住了。
“我聞見你頭髮上的香氣,就知道你是誰了。你大概也明白,無論人的臉如何化妝、衣服如何調配,她身上、發上的香味總是無法更改。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種女孩子香味。”我淡淡地回答。
她抓過腮邊垂落的髮絲,放在鼻端,輕輕一嗅。
“好像……沒有香味,只剩下蠱蟲的血腥氣。”她隨即醒覺,“你詐我,你其實聞不到香味,只是在詐我?”
我當然是在詐她,如果她是桑青紅,不管別人說什麼,都會巋然不動,任由別人分析。
“我太大意了。”她放開發絲,眼神中流露出微微的嗔怒,“如果不是玉羅剎追得太急,我就會把這場戲好好演下去,直到戰鬥結束。看起來,你不是傻子,而是一個裝傻的聰明人。當然,這也印證了我很久之前就提出的一個觀點,你不傻不笨,只是被現實縛住了手腳,一旦這種束縛打開,你就能一飛沖天。”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牢牢地盯着我,似乎也在審度我的反應。
我搖搖頭:“算了,別給我臉上貼金了。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厲害,只是因爲你在曲水亭街老宅內給我留下印象太深,所以此刻才分辨出來你的真實身份。所以說,我是誤打誤撞罷了,你們日本幻戲師門派的僞裝術天下第一,已經做得非常完美,無需爲這次小小的失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