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大事,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桑青紅說。
“我……”我無法迴應。
“優柔寡斷,是做大事的人最忌諱的死穴。天石,你必須振作起來,在任何打擊之下,都能堅強地挺住。唯有這樣,才能面對真正的‘棱鏡’世界。”桑青紅焦躁起來。
“我沒事,我撐得住。”我立刻回答。
就在此刻,我們並肩轉過了一個拐角,前面突然一片光明。
我揉了揉眼睛,幾秒鐘內就適應了亮光,迅速把四周的環境看清楚。
就在前方二十米之外,矗立着一個類似於超大型旋轉木馬的結構物,高度超過十米,而其總的直徑超過二十米,是一個極大、極扁的圓柱體。奇怪的是,它通體都是透明的,從我角度能夠一眼看到它的內部核心。那裡有一個雙圓環交叉的結構,每一個圓環都有成年人的胳膊那麼粗,其平面直徑是兩米,外表呈亮銀色。雙圓環中間,是一個固定在圓環上的銀色簡易座椅,如同自行車的車座一般,只有最基本的一根底杆、一個座位、一個靠背。
雖然我第一眼看清了那結構是透明的,但仔細觀察才明白,它的內部充滿了各種玻璃構成的空間,有三角形、圓形、橢圓形、棱形、梯形、圓錐形等,每一個的形狀和大小都各不相同。
這個結構有點像是蜂巢,但卻絕對不像蜂巢的經典六面體結構那樣齊整而完美。所以,它給我感覺是莫名其妙,摸不着頭腦。
“就是這裡,‘鏡室’的核心機密——你之前看到的,只不過是竹夫人要你看到的。那是專門爲參觀者預備的‘鏡室’模型,即使有人入侵那裡,竊取了一切資料和設備,也根本無濟於事,只不過是帶走了一大批廢品而已。這裡則完全不同,官大娘靈魂的棱鏡分解過程,就是在這架‘靈魂解析儀’上完成的。理論上說,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放上去做分析,將其靈魂中不自知、不自覺的部分完整地展現出來,也包括你在內。”桑青紅快速地解釋給我聽。
我看到,至少有六十多條直徑半尺的防水線纜由那結構物的頂部、底部接入其中,與那雙環結構相連。線纜的另一頭,則通向了我們右側的一排帶有重鉛防輻射隔離層的水泥無窗房間。
這種情況下,我很容易就得出結論,“靈魂解析儀”具有高度輻射性,已經超過了醫院放射儀器等級幾萬倍,非得使用重鉛才能保證實驗操控人員的安全。
到了這裡,我纔有機會提問:“你並不屬於官大娘靈魂記憶的一部分,你和她之間,又是什麼關係?她作爲一個走無常者,爲什麼會甘願揹負‘九命’靈魂?這裡沒有外人,我只想聽實話。”
桑青紅緩緩地點頭:“你猜得很對,官大娘對我沒有任何禁錮之力。恰恰相反,是我的存在,才讓她有了超常能力。她揹負‘九命’,也是我用潛意識指揮的結果。我知道,有個詞是你最不願意聽的,但她與我之間,的確近似於‘倀鬼’與‘主人’的關係。但我從不指使她殺人,只要她做善事,維持曲水亭街上各種陰陽之力的平衡。正常情況下,我能保護夏氏一族的安全,直到你們平安長大。可惜的是,意外還是發生了,‘鏡室’初建那一年,也就是十年之前,大明湖結構異變,護城河的水流路線也形成了‘回字鬥殺局’,我失去了對官大娘的操控能力,以至於她來不及阻止大明湖鐵公祠之變。當我趕到時,只來得及擊殺善後的敵人,搶下你大哥夏天成的遺體,深葬在大明湖底……”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熱淚滿眶,那懸了十年的心噗通一聲落下。
以上十年,大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始終是我胸口壓着的一大塊心病。現在,桑青紅親口說已經深葬了大哥遺體,我也就再也不會爲此輾轉反側、夙夜難寐了。
“夏氏一族代代單傳,祖訓中說,如果哪一代有兩個男丁而前者夭折,就要赴水而葬,以確保後者能夠繼承夏氏遺志,繼續前進。那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至今都不知道敵人是誰。敵人屠戮手段極度殘忍,我一度曾認爲他們來自苗疆,並且進行了大量深入調查,最終否定了這一判斷。天石,我說了這些,你應該知道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了吧?前路漫漫,絕對不要爲了某個人、某件事而停步,最美的風景總在險峰之上,振作起來吧!”
桑青紅的話很有道理,畢竟要想成爲名震一時的大人物,需要應付的事何止千千萬萬件。唯有不斷調整心態,時刻保持正確航向,才能乘風破浪而進。
“我帶你到這裡來,是因爲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做。我必須幫你找回自我,做真正的夏氏子孫夏天石,而不是一個渾渾噩噩行走江湖的無知青年,那裡——”她向那玻璃結構一指,“有勇氣進入那裡的,纔是真正能夠統率天下英雄的大人物。而我確信,只要你進入那裡,‘神相水鏡’的秘密一定就能迎刃而解。”
燈光之下,桑青紅的臉色十分凝重,似乎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不是出於她的初衷,只是不得已而爲之。
“只能如此嗎?”我稍有遲疑。
任何一個哪怕是隻上過小學的人,都知道輻射給人體帶來的巨大危害。
如果“靈魂解析”這種行爲是針對於已經失去生命的人,那麼輻射是完全無需考慮的。現在,如果我走進去,成爲試驗對象,結果又會如何?
桑青紅長嘆:“如果我可以替代你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走進去。可是,跟‘神相水鏡’有關的秘密全都藏在你心裡,只有你能解答,任何人不能代替。”
我忽然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因爲一直以來我也在探索“神相水鏡”的秘密,並且甘願爲了揭開秘密而付出一切。可是,如果必須暴露在強輻射之下才能達成所願,我該如何進退?
“天石,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了。”桑青紅補充。
我用力攥緊了雙拳,掌心裡已經滿是冷汗。
“這裡有全球頂級的防輻射裝備,保證你哪怕是一根頭髮絲都不會暴露在射線之下。你只需要走進去,接受射線的三百次全身掃描,也許就能大功告成,找到‘神相水鏡’的下落。夏氏一族的未來,全都維繫在你身上了。天石,你再想想,如果你大哥夏天成遇到這樣的事,會怎樣處理?”桑青紅繼續開導我。
我記起了大哥的模樣,他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既能跟街痞無賴對戰爭強鬥狠,也能大膽挑戰任何靈異事件而毫髮未傷。他彷彿是爲戰鬥而生的,每一天都在開拓自己的世界,永不止步。
曲水亭街乃至整個老城區的人都知道,夏天成是大將之才,未來一定能成爲年輕人的領袖,創造不朽的事業。
他在同齡人中是那麼突出,所有人跟他比,就像拿着星星去跟月亮相比,根本不在同一檔次上。
如果他在這裡,也許毫不猶豫就走進那玻璃結構中去,一手揭開“神相水鏡”的秘密。
我考慮了至少三分鐘,掌心裡的汗幹了又有,有了又幹,如此三四個來回。
“你不肯去,我也不勉強你。”桑青紅有些失望地說。
“抱歉,我還沒有下定決心。”我苦笑一聲,額頭上滲出的冷汗沿着鼻樑兩側流下來,落在脣上,鹹澀難當。
我一個人死,死不足惜,但我是夏氏最後一個男丁,如果不顧一切,草率行動,萬一釀成大禍,就對不起夏氏的列祖列宗。中國人信守“傳宗接代、名門望族”的理念,假如我非但不能光耀門楣,反而令夏氏斷子絕孫,那我犯下的罪過真的是九死莫贖了。
“如果你父親在這裡、你母親在這裡、你爺爺在這裡——也許情況真的就不同了。”桑青紅滿臉苦澀,搖頭嘆息,看來對我失望之極。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我從她話裡聽到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只知道一點,他們爲了尋找‘神相水鏡’在蜀山一帶火拼‘七王會’的高手,最終不知所蹤。在踏上尋找‘神相水鏡’的不歸路之前,他們一個是行業內很優秀的律師,一個是菸草行業的中層領導,完全可以不顧祖宗遺訓,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結果,當他們探知消息後,毅然拋棄都市中的完美生活,直奔蜀山而去。與他們比,任何自私的人都會低頭慚愧、汗出如漿。天石,我們離開吧,看起來我還是高估了你……”
我一點都不記得父母的模樣,更不知道他們過去的事。
“等一下——”我舉手阻止桑青紅,腦子裡亂哄哄的,已經方寸大亂。
“怎麼?”桑青紅問。
我不再猶疑,而是慢慢地理清情緒,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去,爲了我的父母,我不能做懦夫。”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必須知道父母去了哪裡、到底遭遇了什麼,決不能讓他們就此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假如他們真的亡故於“七王會”的圍攻之下,那麼我將窮畢生之力,將七王會的領袖與黨羽一個個殺光,爲父母報仇。
桑青紅又驚又喜;“真的,你想通了?”
我堅定地點頭:“想通了,我父母做過的事,我也可以毫不猶豫去做。死就死了,至少也能一家人團圓。”
從記事起,我就夜夜思念父母,從未有一夜中斷過。
現在,如果“鏡室”能幫助我找回跟他們有關的記憶,那是天大的好事。爲了找回他們,我情願冒輻射致死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