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描它。”曲齡大聲吩咐。
簡娜先將一塊柔軟的絨布鋪在牀上,然後再將掃描槍指向白玉牀,槍口抵住那塊絨布。
掃描儀的中央位置嵌着一塊十二英寸的彩色液晶屏,當簡娜扳動掃描槍上的開關之後,液晶屏上便顯示出了一幅奇怪的畫面。
畫面中,有些地方是蜂窩狀,有些地方佈滿了雜亂的直線,有些地方坑坑窪窪,另有些地方卻是出現了一個又一箇中心凹陷的圓環。
我明白,液晶屏上反映出來的是白玉牀的內部物理結構。籠統來說,蜂窩、直線、坑窪、圓環都代表了玉石的紋理,恐怕普天之下任何一塊玉石、石頭、翡翠、瑪瑙在掃描槍下呈現出的都會是這種狀態。
簡娜握着掃描槍,在白玉牀上做“之”字形移動,液晶屏上的圖案變來變去,基本都是上面的四種模式,只不過長短、直徑有所變化。
“沒有結果,暫時停止掃描吧!”我向簡娜示意。
我們第一輪掃描用時約五分鐘,獲得的只有這些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圖像,等於是一無所獲。
簡娜直起身來,看着液晶屏:“多次掃描中,得到的都是同一結果。起初,鬼菩薩總是親自動手,渴望親手揭開白玉牀的隱秘,但是到了最後,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都是由我來操作掃描儀。事實證明,我們的掃描儀沒有問題,而是大家的判斷出了問題。這僅僅是一張很罕見的白玉牀,卻沒有任何玄奇功能。我個人意見,有人在它旁邊遭遇了失魂事件,一定是出於其它緣由。”
“是嗎?簡娜小姐是這樣認爲的?但你是否能繼續說明,那勾走人魂魄的究竟是何原因?眼下這小房間已經被全部肢解開來,你認爲哪個部位還會藏有機關?”曲齡馬上提出反駁意見。
的確,組成小房間的所有元素都平鋪於地,我們同時擁有三臺掃描儀、三隻掃描槍,大可以詳詳細細地從頭至尾掃上幾十遍甚至幾百遍,將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掃個清清楚楚。
簡娜搖頭:“曲小姐,我和‘鏡室’的同仁實際上就是那樣做的,該掃的地方全都掃過,沒有任何發現。”
“請繼續掃描下去,既然我們已經到了這一步,就安下心來,先把該走的程序走一遍。”曲齡說。
簡娜點頭:“好,鬼菩薩吩咐過,只要涉及科學研究的課題,一切全聽‘51地區’來的領導安排。”
曲齡大笑:“哈哈哈哈……簡娜小姐,我可不是什麼領導,而且在我們那邊,任何一個團隊都是獨立工作,項目進度與成果直接向五角大樓專員彙報,從不存在什麼領導。這種稱呼是你們中國大陸專屬的,聽起來真的十分有趣,哈哈哈哈……”
簡娜臉一紅,低頭做事,對曲齡的善意嘲弄假裝毫不在意。
在我看來,中國人對於禮儀、尊卑是極爲看重的,所以下級對於上級有絕對的服從義務。這一點並不值得嘲笑,只不過會在工作效率上稍稍打些折扣。
曲齡雖然是美國人,但她的骨子裡流淌的卻是華人的血液,理應對中國現行的各種制度有所包容纔對。
我踱到一邊,抱着胳膊,望着白玉牀發怔。
“唐晚究竟遭遇了什麼?”這是我亟待知道的。
我和曲齡也曾同時坐在白玉牀上,卻什麼怪事也沒發生,唯獨唐晚只坐了幾秒鐘就失去了魂魄。
這種同因不同果的事,在老濟南人看來,就是“八字軟”與“八字硬”的關係。
每個人的生辰八字不同,“八字軟”的,易於招惹邪魔鬼祟,動不動就掉魂或者看見某些“髒東西”,每次到墳地、祠堂之類的“陰地”去,十有八九就要中招;“八字硬”的,則是百無禁忌,即使在墳地裡露宿也不會發生任何狀況。
“這是唯一的解釋,但這解釋卻分明沒有任何意義!”我懊惱地輕拍着自己的額頭,目光由白玉牀轉移到貼着地圖的那一大塊板壁上。
最初我進入斗室,以爲四面、屋頂、地面都是混凝土製成,但現在看來,斗室是由半寸厚的鋼板切割後由合頁連接而成。通常情況下,艦艇船艙、甲板觀察室纔會採用這種結構。再綜合鬼菩薩、曲齡等人說過的話,證明斗室是從一艘輪船、艦艇或潛艇上整體切割下來的。
當我俯身仔細地觀察鐵板的邊緣時,再次更正了自己的結論。斗室不是切割出來的,而是一個完全獨立的逃生艙,整體由某個艦艇上分離出來,邊緣沒有任何暴力切割的痕跡。
逃生艙通常是給大人物預備的,普通的艦長、船長在上任的首日,都會在海軍軍旗下宣誓,誓與本艦共存亡。
所謂的大人物,至少也應該是五星上將、海軍總司令、副總統、總統、國王之類,官階不可能更低了。
一想到國王,我就聯想到簡娜給我看過的“草廬”影像,而就是在那期間,影像內的桑青紅曾叩問那戲服男子,問他是不是“king”。
“大人物、國王、king、日本頂尖大人物……”目標箭頭越來越清晰地指向日本皇室,但我仍然無法最終確定這逃生艙的主人是誰。或者說,我其實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只等最後的確鑿證據出現。
“日本頂尖大人物爲何要乘逃生艙離開?一定是艦船出現了無法消弭的危險……‘吳之雪風號’上的戰鬥……詛咒,是苗疆詛咒!”
我的思維連續跳躍,到了最後,腦海中只剩下“苗疆詛咒”四個字,並且脫口而出:“是苗疆詛咒!來自玉羅剎的詛咒!”
“什麼?”曲齡站在我左手邊,聽到我的叫聲,大惑不解地問。
我用力摁住自己的太陽穴,那種動作能夠使人最大程度上集中注意力思考。
“實際上,問題就出在白玉牀,但它是經過詛咒的——任何一種苗疆詛咒都要通過某種介質來傳遞,哪怕是空氣、飛沫、山風,也都能成爲介質。咒語附着在介質上,介質就等於是詛咒的腿腳和傳令兵,當被詛咒者接觸到這介質時,詛咒即刻生效。牀,是人類一生都離不開的物體,每一個人每天至少要在牀上度過五到九個小時,那麼將詛咒施加於敵人的睡牀,當然就是最穩妥的落咒手法。於是,玉羅剎發出詛咒的目標是大人物的牀,而且正是眼前這張白玉牀。因爲詛咒之力的存在,掃描槍發出的射線纔會受到影響,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發現。”我大聲說出了自己思考的結果。不過,這結果跟之前我發表過的很多觀點一樣,沒有事實依據,只憑我的猜測、推理、第六感得來。
曲齡、簡娜一起回頭盯着那張白玉牀,眼中都有了懼意。
“會是真的嗎?也許是真的?也許是……”曲齡無法反駁,但也沒有全信。
“夏先生,你要是這樣推論的話,我們豈不是對這白玉牀無計可施了?這批掃描儀是德國進口的,已經代表了當今最高的科技水準。它們看不透這白玉牀,其它設備就更不用提了。”簡娜暫時放下掃描槍,雙手叉腰,憂心忡忡地問。
“跟儀器無關,只要解除苗疆詛咒,白玉牀就會現出本來面目。”我很肯定地回答。
“那麼,到哪裡去找解除詛咒的人?難不成,你還要到苗疆去請人回來解蠱?就算你去,昔日大煉蠱師玉羅剎是苗疆蠱術之王,她落的蠱,只怕沒有幾個人能解得開。”曲齡也提出了自己的顧慮。
“螞蟻知道答案。”我終於看到了光明。
當我用超前的智慧把自己看到、聽到、想到、猜到的各種元素結合起來的時候,就找到了打開封印之鎖的鑰匙。
那螞蟻在我掌心爬出了“十八樓”三個字,那我現在就能毫不心虛地判定,楚楚就在“鏡室”之內,而且是在隱蔽的地下十八層內。
“什麼?你打的這些啞謎,簡直要把我繞糊塗了。”曲齡叫起來,“快說答案,不要讓我猜謎了。”
我轉向簡娜:“地下十八層裡有苗疆來的高手,而且是我的朋友。我確信,她們能解除白玉牀上的詛咒。現在,簡娜,你不管是需要請示誰,都幫我把她們請上來,好嗎?”
簡娜一怔,沉吟無語。
曲齡反應極快,注視了我幾秒鐘,即刻向簡娜下令:“夏先生已經猜中了很多事,不要費心思說假話矇騙他了。現在,聽夏先生的吩咐,馬上打電話,看看地下十八層裡有什麼人?”
我的猜測又一次得到證實,但這也讓我非常震驚。按照每層樓高四米計算,十八層樓總計淨高七十米,也就是說“鏡室”這棟建築物由地表向下深挖了七八十米,變成了一個超級“地下室”。
濟南自古以來號稱“泉城”,地底有無數泉脈存在,所以無論是建地鐵還是發展軌道交通,都必須以“不損傷泉脈”爲前提條件。
“鏡室”所處的位置,距離濟南水質最好的黑虎泉泉羣直線距離不到一公里,深挖七八十米後,豈不是已經剷斷了泉脈?
由此可見,“鏡室”背後的支持者能量巨大,能夠擺平任何麻煩問題。
簡娜沉默許久,表情越來越嚴肅。
“簡娜,我命令你,按照夏先生說的去做。”曲齡大聲喝令。
簡娜沉重地搖頭:“抱歉二位,你們說的已經超過了我的權限範圍。這樣的決定,就連鬼菩薩都未必敢做。”
她不敢看我,只是望着曲齡。
我理解她的心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在“鏡室”內部,權限與職責分得極其細緻,更是深受束縛,不敢逾矩。她隱瞞“鏡室”另有隱蔽樓層的做法,並非對我的欺騙,而是一種敬業精神的表現。
“那就去找鬼菩薩,讓他做決定,快去!”曲齡的語氣也變得越來越嚴厲。
現在,我們已經找到了困境的突破口,接下來就是馬上將臆測的想法付諸行動,以印證我的猜想。
又一次,我變成了局勢的主導者,任何人都在我的指引下展開行動。
簡娜再次搖頭:“對不起,我們必須再等一等,等鬼菩薩回來。夏先生,請再重複一遍你剛纔說的話,並請重點闡述,爲什麼蠱術會影響掃描槍的工作性能?”
我稍稍捋順思路,言簡意賅地回答:“苗疆蠱術包含有精神、物質、藥物、蟲性、節氣、地氣、瘴氣等等多重特殊元素,而且偶然性極強,同一種煉蠱方法、同一名煉蠱師、同一個煉蠱部落、同一季煉蠱節氣……即使這麼多相同之處,最後獲得的蠱蟲也不盡相同。按照古籍中的記載,煉蠱師落蠱之時,極少有人會想到日後的解蠱事宜,基本就是抱着‘開弓沒有回頭箭’的必殺心理。我說這些,就是證明蠱術的不確定性。正因爲其不確定,咱們現在說它能影響、不能影響掃描槍的效能都是不準確的。我的觀點是,必須找到這逃生艙裡藏着的秘密,即使是再微小的可能性,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印證它。否則的話,我們拆解逃生艙的做法就沒有任何意義,幾十次、幾百次掃描,也全都是在做無用功。簡娜,你恪守工作原則是對的,我和曲小姐不會怪你,那我們就等鬼菩薩回來,以他的權限,想必能把我的朋友請來——”
“不必請,我們自己來了。”一個熟悉的女聲由門外響起。
我回頭看,黑裙飄飛的楚楚翩然而來,手提竹籃的血膽蠱婆緊隨其後。
“夏先生,謝謝你那麼看重我,所以我就不請自到,免得多生枝節。”楚楚走近,向我微微點頭,嘴角銜着甜美的微笑。
曲齡犀利,簡娜純淨,但在兼具神秘、大度、冶豔的楚楚面前,前兩人的風采立刻被牢牢地壓下去。
“夏先生,這就是你說的苗疆朋友?”曲齡問,不等我點頭承認,她已經叫出了楚楚的來歷,“苗疆年輕一代高手中的領袖、未來也是苗疆三千煉蠱師的領袖楚楚小姐竟然也是夏先生的朋友?”
“我們當然是朋友,而且是同甘苦、共生死的好朋友。”楚楚嫣然一笑。
曲齡被噎住,臉色煞白,哼了一聲,扭過臉去。
“我們苗疆人最重情誼,好朋友有事,拼了性命也要幫忙的。現在,夏先生想要我解除白玉牀上的詛咒,敢不欣然從命?”楚楚臉上的笑依然燦爛,但笑過之後,表情立刻變得極度嚴肅,隨即揮手吩咐,“血膽蠱婆,準備,祭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