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難相信,我有一天會開槍殺人,而且殺的是‘鏡室’投資人麾下的愛將。當時那種情況,我心裡只想保證你的安全,根本沒在意薛傲的身份,現在才覺得後怕……”簡娜渾身都在瑟縮顫抖。
“不要怕,監控錄像會說明一切。”我低聲安慰她。
“只要你安全就好了,只要你安全就好了……”簡娜喃喃地低語。
她的樣子着實讓人心疼,但我無法做更多,只能在心底默默說抱歉。
薛傲之死是個意外,而且他是自尋死路。如果他沒有在酒中下藥,企圖取我性命,就不會發生簡娜開槍殺人的那一幕。
坐在這個位置,看不到工人們幹活的現場,但卻能聽到他們的吆喝聲。
“我必須趕緊進入工作狀態,等一會兒還要操作掃描儀探測那白玉牀。之前,我們總共對它進行了四十五輪掃描,結果大同小異,都沒有發現其中藏着什麼。希望這一次能夠有不同的結果,更希望,我能親手幫你救醒唐小姐。”簡娜顫聲說。
“那好,你閉上眼睛躺一會兒。”我說。
簡娜聽話地側躺在長椅上,枕着自己的左臂,睫毛翕動了幾下,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我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然後席地而坐,支着頭沉思。
按道理說,曲齡跟“殺楚”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她剛剛自美國飛過來,而“殺楚”計劃一直是在齊眉、燕歌行等人的暗中操作下進行。這兩撥人毫無聯繫,也沒有任何當面接觸的機會。
她爲什麼會在酒杯下給我留了“殺楚”兩個字?她想給我什麼警示?難道“殺楚”跟“鏡室”有關嗎?或者說,“鏡室”也是“殺楚”的一部分?
再次細思,如果“殺楚”針對的是楚楚和血膽蠱婆,她們就應該到過這裡或是正在這裡。
拋開所有疑問不談,我和簡娜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聯手殺了薛傲,除掉了埋藏在“鏡室”裡的一顆定時炸彈。當然,目前大家都不知道薛傲的師父是誰,一旦對方聞訊出山,大概也不是件容易對付的事。
我雖然疲倦,卻不敢再大意昏睡,因爲那實在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
現在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即使是鬼菩薩、簡娜和曲齡,我也不敢全然相信。江湖就是這樣,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鬼知道什麼時候朋友就變成了死對頭?
我還想到,既然“殺楚”計劃仍在悄悄進行,那麼楚楚做好應戰準備了嗎?她與血膽蠱婆在一起,戰鬥力並不強大,蠱術在城市中又不能肆意施展……如此說來,她處於相對的弱勢,需要有人相助。
不知何時,我的腳邊出現了一隻紅頭螞蟻,繞着我的雙腳急急忙忙地奔走着,最後沿着我的鞋跟和褲腳上行,靈巧地爬到了我的膝蓋上。
我太累了,連伸出手指彈走它的力氣都不願浪費。
那螞蟻也真是奇怪,在我膝蓋上停了片刻,忽然直立起來,最前面的兩隻腳爪在空中快速揮舞着。
不知爲什麼,這一幕看起來極爲熟悉。
“鬼臉雕蟬?”我心中一動,立刻記起了剛剛接觸血膽蠱婆時發生的怪事。
血膽蠱婆善於驅使各種爬蟲,既然能夠豢養那腹部刻着一張鬼臉的蟬,焉知這行爲詭異的螞蟻不是她派遣來的?
同時,我也迅速想到,“鏡室”內的安全防護、衛生條件都是最嚴格的,不可能任由螞蟻爬來爬去。
我伸出右手,平攤在膝蓋上。那螞蟻靈巧地一躍,便攀上了我的食指指尖,極快地到達了我的掌心。
“你是楚楚派來的嗎?”我苦笑着自言自語。
那螞蟻的身長只有半釐米左右,渾身漆黑,唯有小米粒大的頭部是暗紅色的,顯得甚是獨特。
它在我掌心裡稍停,然後開始緩慢地橫向爬行,只爬了一寸遠就停下來。
我既然將它當成了楚楚派來傳訊的通信兵,自然就向文字、書信方面考慮,猜到它是用身體寫了一個“一”字或者橫槓。
接下來,螞蟻向後倒退,到達橫槓的中心之後,先是向上爬了半寸,接着向下爬行。這一次,它的爬行軌跡與之前的橫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十”字。
這是它爬出的第一個字,稍停,它又敏捷地爬出了一個“八”字。
“十八?”我低聲自語。
這個數字能夠代表很多意思,如果後面沒有其它字詞,就算世上最高明的天才也猜不透它要告訴我什麼。
螞蟻迅速地爬出了第三個字,那個字的筆畫相當多,至少有五道橫槓,而且左側有一條長長的豎撇。
我用腳尖在地上比劃了數次,而那螞蟻則不斷地重複爬行那個字,終於讓我辨認出,那是一個“層”字。也就是說,螞蟻帶來的消息是“十八層”。
最接近的答案應該是“十八層樓”,而且我敏銳地意識到,楚楚和血膽蠱婆就在左近,否則也不會差遣螞蟻來通知我。
我把右手擡高,凝視着伏在掌心一動不動的螞蟻。
“十八層樓?就在這棟建築物裡?地下十八層,對嗎?現在我們在地下七層,剩餘的十一層在哪裡?楚楚和血膽蠱婆就在那裡,對嗎?”
我問它,它卻是給不了我任何答案,而且它的身體漸漸佝僂起來,最後萎縮成一團,竟然無聲地死去了。
人類自詡是統治地球的高級動物,從未在意過一隻昆蟲、一隻鳥獸的生死,所以任何種族的人都可以任意驅使它們。當我眼睜睜看着一隻螞蟻在自己掌心裡爲達成使命而累死的時候,心裡最柔軟的部分被突然刺痛。
螞蟻被血膽蠱婆那樣的苗疆煉蠱師訓練爲傳訊幫手,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將訊息送達。在煉蠱師看來,這一刻螞蟻的使命已經完成,死亡就是它最佳的消失方式。唯有死亡,才能永久地保守秘密,不至於被其它煉蠱師截獲它之後破譯秘密。
大國戰爭中有“死間、死諜、死士、敢死隊”,而這隻螞蟻無疑也成了血膽蠱婆手下的“死諜”。
從這隻螞蟻身上,我真正看到了苗疆煉蠱師殘忍的一面。
“謝謝你。”我合上雙掌,向虛空中垂首致哀。
古代僧人有“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的戒條,而到了科技飛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人類早就忘記了自身之外的所有動物,目中只有爭權奪利,心中只有自我膨脹。這種發展趨勢真是可怕,當低端食物鏈被全部消滅之後,恐怕就要輪到人類之間的瘋狂自殘了。
基於這一點,我認識到苗疆煉蠱師豢養的蠱蟲既有可怖、兇殘的一面,也有無奈、被動、有去無回、向死而生的另一面。
我不清楚楚楚和血膽蠱婆現在的情況怎樣,但大家在索菲特銀座大酒店分開,又在這裡重聚,至少還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那螞蟻給了我希望,也給了我信心。
我攤開手掌,螞蟻已經團成了一個米粒大的小球。
“再見了,下一輪迴,不要再託生爲螻蟻了。”我把這小小的遺體放在牆角,爲它留下了最美好的祈禱。
接下來,我不斷地側耳傾聽大廳裡的動靜,希望鬼菩薩宣佈的賞格能最大限度地激發工人們的幹勁。
大概在三十分鐘後,鬼菩薩急急地走出來,興沖沖地向我揮手。
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工程已經成功結束。
“小屋被分解爲六塊,牀、桌、凳全都撤出,也都擦拭乾淨,沒有任何損壞之處。接下來,我們就會使用三架掃描儀分別對室內物品進行三輪清查,並詳細記錄每一次的過程。”鬼菩薩向我介紹情況。
“沒有找到那手電筒?”我心情有些沉重。
鬼菩薩點頭:“對,暫時沒有找到,不過我們可以先完成掃描工作,這也是非常重要的。”
簡娜猛地坐起來,掀掉衣服起身。
鬼菩薩制止她:“簡娜,我會安排另外一些人操控儀器,你繼續休息。”
簡娜搖頭:“不,我必須親手完成這件事,否則寢食難安。”
她站起身,雙手在臉上用力搓了幾次,再使勁甩甩頭,大步走入大廳裡去。
鬼菩薩本想立即跟過去,但被我叫住。
“會議室裡發生了一件意外,薛傲在酒中下了藥,迷倒了我和曲齡。他想殺我,理由很奇怪,因爲他的師父預言過,我將來會奪走他在奇術領域的地位。所以,他爲了這種‘莫須有’的理由,必須取我的性命。當然,他也有一些其它的附加理由,比如想獨佔‘神相水鏡’的大秘密之類。總之,他要我死,一刻都等不了了。結果,簡娜爲救我,被逼開槍,射殺了薛傲。你看,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我壓低了聲音問。
鬼菩薩的臉色很平靜,淡淡地回答:“我從監控中看到了,那真的是意外。那種情況下,就算我是簡娜,也會開槍殺人。”
我接着追問:“當務之急,我希望能私下裡解決這事,不要張揚擴大,方不方便?”
鬼菩薩點頭:“放心吧,你和簡娜離開會議室之後,我已經命人清理現場。”
我鬆了口氣:“那就好,如果這事需要有人擔責,請完全把簡娜開脫出來,所有的事我頂着。”
槍聲響過之後,我已經做了決定,無論是薛傲的師父或者“鏡室”投資人追查此事,我都會一個人扛下來,絕不牽扯簡娜。
她是個好女孩,不該爲義舉擔責。
鬼菩薩在我肩上拍了拍:“小夏,在‘鏡室’裡,我還是有一定權力的。放心,我會滴水不漏地搞定此事——當然,大家現在是同乘一條船。薛傲死了,他師父執意追查的話,我們都會很麻煩,索性就清除一切痕跡,來個死無對證。”
我聽薛傲幾次提到過自己的師父,但他始終沒報出師父的名號,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薛傲的師父是什麼人?”我問。
鬼菩薩皺眉:“姓趙,一個跺一跺腳連泰山都要顫三顫的大人物。那樣的人,最好不見,見了就有麻煩。好了,薛傲的事到此爲止,有人問起來,你什麼都不知道,根本沒見過他,明白嗎?”
我點點頭:“好,多謝了。”
鬼菩薩嘆氣:“幫你就是幫自己,恨只恨我還是太大意,把唐晚也牽連進來。她是‘神手’一派的未來希望,千萬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否則的話,我萬死莫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