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的地磚是用一尺半寸的青磚鋪成。青磚用多種工藝燒成,砂粒隱現,簡樸大方,樸素大度,寓意於剛硬之中。它不漂亮,所以不適合用在紫禁城內,它適合風刀雪劍的洗禮與人們腳板的問候,鋪在菜市場裡真是如魚得水。
凌無雙的大腳板踩在上面,堅硬而不失平整,他覺得很踏實。
菜市場買家很少,賣家也不多,經濟每況愈下的現在,大多數人買不起菜,就連飯也開始拮据起來。現在只是苦難的開頭,秦夢陽又要領廣德軍東征宣州,那無疑又是一次對涼國經濟的雪上加霜。涼國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只要十萬大軍依然還在關外與楊士奇搏殺,人們的糧食就會越來越少,直至餓死。
但這只是開頭,冬天不過去,大運河就會一直結冰。就算冬天過去,青州水軍卡在潭州下游,涼國的經濟僅僅靠着自己,那麼只有崩潰一途。陽鑄帝也沒想到建造大運河之後,唐國的北伐大軍便立刻北上。韓由掣接管的第一個年頭就是面對空空如也的國庫還要籌措糧草和軍備給予前線的軍隊。這麼大的壓力之下,也無怪他變得暴躁易怒疑神疑鬼了。
凌無雙至今還記得在翠微河畔咸亨酒樓上他的豪言壯語,但翠微河畔的過去已經隨着記憶遠去,現在的世界,只有冰寒的風雪。錢都去哪裡了呢?物價飛漲的涼國連吃飯都成問題,但卻有一小部分人已經富可敵國,儘管徐森一直在他們身上剝削,可那只是九牛一毛。朝中的官員大多數都是那些商人保護傘,陽奉陰違只是尋常事。韓由掣和參議院又怎麼敵得過兩司呢?他們不在乎民生疾苦,而且,那是我們的錢,爲什麼要給別人?
於是糧食的價格與日俱增,往日一兩銀子能買三袋大米,現在一兩銀子卻只能買一袋大米,縮水了近三倍。再這樣下去,人們終究會因爲吃不起飯揭竿而起,到時候的後果,誰來承擔?殺掉公孫如龍就有用嗎?凌無雙低頭想着,公孫如龍對韓由掣忠心耿耿,他要處斬公孫如龍,各方都同意,畢竟他以爲自己的靠山就是皇上,所以大肆斂財,可現在靠山要殺他,他之前替韓由掣做過不少造人憤恨的事,事到如今是沒有人給他求情的。
韓由掣想要殺雞給猴看,不得不說,他挑錯了對象。公孫如龍一死,忠心於他的人會更少,陽奉陰違的人就會越多。只是別人不說,徐森爲什麼不說?徐森會看不出來這個嗎?朝中政法司總司長公孫如龍與最近擔任兵馬司總司長的胡光效權利對等,而這兩位的權利都比徐森大很多,徐森充其量只能說是皇上的智囊,而不是法令的真正頒佈者。公孫如龍的死,也會給他進一步獨攬大權的機會吧。
或許之前自己所想的亭臺樓閣,徐森也沒日沒夜的想着它們呢!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正直的人變得圓滑、殺伐果斷的將軍變成優柔寡斷的飯桶、清高孤傲的文人變成搖尾乞憐的哈巴狗,當初憂國憂民,胸懷天下的徐森,現在也變成了一個權利的俘虜了吧。
凌無雙甩甩頭,不再去想,也不願意去想。他寧願給自己腦海中的記憶蓋上名爲虛假的面紗,也不願意揭開它直視血淋淋的真相。
阿四看着滿院的大雪已經掃的差不多,估摸着時間,這幫在學堂上不學無術成天搗蛋的傢伙要回來了。除了小五和白楊,沒人願意背誦什麼四書五經,三字經百家姓更是多餘,大家顯然對習武十分感興趣,也都對着說書人口中的典武都統有着無限嚮往。
黑色的大門推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阿四以爲是唐靈,剛想說話,那人卻道:“凌無雙在哪?”
“你是誰?”阿四擡起頭,發現並不是預料之中的面容。他警惕的看着這個穿着綠皮衣服的女人,這個不速之客的散發着危險的味道,他的手,已經摸到了劍柄。
“我是松柏川的早見主,嘲風。”披着綠皮袍子的女人道。
松柏川是一個地名,位於層層疊疊的滸山山脈之中的翻雄山山頂。那裡歷來雲翻霧繞,寒冷逼人,就是最能抵禦寒冷的涼國人也沒有人能抵抗上面的寒冷。松柏川便矗立在號稱滸山山脈最高、最陡、最險的翻雄山的頭頂。傳說登上山頂便能看到一望無際滸山山脈另一頭的紅色海洋,那是另一顆累了的日頭休息在海里,以至於讓海水變成紅色。人們歷來認爲有兩個太陽,一個老,一個少。年輕的太陽當班的時候,天氣就會變熱,年邁的太陽當班時,天氣就會變冷。
山頭長滿松樹,並且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居住,下來的人便自稱爲松柏川的人。嘲風,則是負責給松柏川辦事的人,這些阿四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想要不經過允許就進入這個家。那不可能!
“可我不認識你。”他把劍拔了出來,斜指大地。冷冷的看着她,彷彿在看着一具死屍。
“哦...”她眉毛挑了起來,手從綠皮袍子裡伸出來轉了轉手腕,輕蔑的看着眼前這個少年,“你要擋我?”
撲面而來的劍鋒代替了少年的回答,冰冷的長劍穿透空氣,直直的向她面門刺來。先下手爲強,單手劍,更是信奉這條金科玉律。
“我可不會留手!”說着,她已經一指彈在劍鋒,劍鋒的顫動頓時傳入握劍人的手腕,頓時讓阿四頭暈目眩。他的這一劍很快,快到連他自己都看不清出劍的速度,然而那一指卻比他出劍的速度更快,也更沉穩有力。阿四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臉色也異樣的蒼白。
“單手劍用到你這種程度,也算可以了,更何況你還有着大把的時間去精進技藝,可惜你遇到了我。”
“你要殺我?”
“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