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很奇怪的交流方式,少女不斷地打着手勢寫着字,少年不斷看着她的動作,又看着字來對比。可這一切又是如此的自然和諧。
無語終於知道了自己被巨Lang捲走以後的事了。當日相思鎮一戰,他爲了拖住靖萱的軍隊引動海水上岸,自己也被巨Lang吞噬,然後被海水送回了岸邊。第二天,幽嵐在相思山腳下發現了他,將他揹回了自己家。她的家在這百里相思山的深處,連附近相思鎮都沒人願意進去,因爲在這相思山的深處除了一片竹林山泉,什麼都沒有,加上山路艱難,所以鎮裡的人更願意在禽與獸活動頻繁的地方打獵來換取自己的生活所需。
無語問起了自己的夥伴,幽嵐搖着頭,爲了照顧他,幽嵐已經兩天沒有下過山了,從這裡到相思鎮,至少得走一個半時辰的山路。無語於是很奇怪,既然沒有出去過,那這些紙筆又是從哪找來的呢?幽嵐笑着解釋,在這竹屋旁還有個小倉庫,是她存糧食的地方,這些紙筆就是在倉庫裡找來的。無語於是更奇怪了,那紙筆怎麼會放在倉庫裡呢?
幽嵐明顯是悲傷了,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臉又被頭髮遮了起來,只有那雙綠色的眼睛在熠熠地閃動着。雖然沒有看見她的臉,無語卻直覺地感受到了這種悲傷。
“不方便就別說吧,高興些好嗎?”
幽嵐伏在桌上又開始寫字,遞給他後又開始打起了手勢。無語看着她的手語,再看看手裡的紙,那紙上分明帶着一圈被水暈開的痕跡。她哭了的,無語有些心疼了,他盯着幽嵐的臉,那臉上分明還帶着沒擦乾的淚痕。
“紙筆都是我父親留下的。母親生下我不久就病逝了,在十二歲之前,父親就一直陪着我長大,他教會我讀書識字,也教會我彈豎琴,可父親在我十三歲後就離開了這裡,他說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告訴我說,我得堅強地活下去,他以後一定會把我接走。每年他都會派人給我送來書籍和紙筆,這些東西就存放在那個小倉庫裡。我一直都很想念他的。”
無語看着她的臉,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將她眼角殘留的一顆淚水擦去了。剛做這動作的時候他倒是十分自然,可在擦去了那淚水之時,猛地楞了。這麼做她會怎麼看我?會覺得我這人很輕佻嗎?雖然他從小在山裡長大,可東洲的風俗也沒有誰沒事就去碰人家女孩子的臉的。想到這,他發起楞來,很緊張地擔心着接下來幽嵐會給出什麼反應。
幽嵐也在發楞,臉上泛起了紅暈。長這麼大了還沒有哪個男生會給自己擦眼淚的,就算她琴藝上佳,可在相思鎮裡也沒有哪個男生多看自己一眼,原因只在於自己長得實在是太普通了。少女的心思畢竟是敏感的,她楞楞地看着這溫柔的少年,剛纔的悲傷已經被他貼心的舉動驅散了,不禁害起羞來。
兩個人又一次相對無言,十分默契地在沉默着。雖然只見過幾面,這相對默默的場面倒像是排演過無數次那樣,每次都很完美,以至於在今後的生活裡,他們依舊是這樣時不時地沉默着,感情卻在這無言之中悄悄地昇華了。
————————————我是分割線————————————冬夜的月亮升上中天,已是子夜時分。月光靜靜地灑在屋外竹林裡,灑在屋外小院中,在柔柔雪地上反射着銀子一般的光亮。雪地上,竹枝婆娑的舞影在搖曳着,那是風兒吹進竹林留下的痕跡。一切都在月光下柔和了,只有竹葉在風裡輕輕地沙沙作響。
屋內的燈火亮着,火盆內的火光依舊是暖暖地散發着溫度,兩個年輕人的臉都被照得紅撲撲的。他們安靜地看着對方,從對方的身上聞到了同類的味道,兩顆孤獨已久的心兒在一條看不見的絲線上懸着,慢慢靠近,又慢慢移開。那是孤獨的人兒在潛意識裡給自己加上的束縛,他們害怕孤獨,所以他們靠近;但他們更害怕被傷害,所有他們又互相防備。渴望與害怕在絲線上盪來盪去,就像一條船在起伏的水面上晃着。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良久,無語纔開了口,男孩子麼,怎麼都該主動點的,他想起了豪鬼那傢伙的情感分析理論。“明天再說好嗎?很晚啦,睡覺吧。”話剛說完,無語就後悔得要死,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哪有和女孩子說這種話的?笨死了笨死了!他恨不得拿頭去撞牆,忙把眼睛移開,看着屋頂,彷彿屋頂上突然出現了什麼可以吸引他的東西似的。
幽嵐更是被嚇了一跳,紅霞瞬間佈滿乾淨的臉龐,也不再打手語了,就那麼垂下頭去,墨綠色的頭髮十分配合地遮起了她的面容。
無語忍了一會,發現對方沒什麼動靜,恍然大悟,“哎呀,都忘了你這隻有一張牀了。你睡牀上吧,我睡地上就可以了。”他掙扎着又要爬起來。
可是,一隻乾淨的手壓住了他的肩頭。幽嵐站起身,不知從哪找出一條麻繩來,一端系在牀邊,另一端系在門上。無語瞅着她怪異的舉動有點發懵,她在做什麼呢?幽嵐看着這條被懸在了空中的長繩,轉頭朝無語笑了笑,翩身而起,就那麼睡在麻繩上了。她的身體隨着麻繩晃了晃,終於還是穩定了下來,就好象練習慣了似的。
這高難度的動作看得無語直吐舌頭。從這姑娘的腳步聲裡他聽出這姑娘是會武功的,對於這點他覺得很正常,一個少女能在深山裡生活到現在,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可他萬沒想到這姑娘的身手竟然是如此之好,甚至不在自己之下了。他的心裡突然涌起了不安,像這種身手,絕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得出來的,除非是受過名家的專業訓練、經過多年苦修纔能有此成就。爲什麼這個山裡的少女會有如此身手?到底是誰教她的?是她父親麼?那她父親又是什麼人?以她這種身手到山外的世界去,必有一番大作爲的,絕不至於淪落到要在街上賣藝。他第一次覺得這姑娘有些可疑了……
也許是屋內的光線並不充足,幽嵐並沒有注意到那個少年的懷疑目光,她揮了揮手。桌上燈火忽地熄滅,屋內更加暗了,只有炭火盆裡的火光還在幽幽地發着藍紅色的光芒。
無語沒有睡,他呆呆地睜着雙眼,心裡的不安始終沒有散去,仍舊縈繞在心頭。他胡思亂想着,一點頭緒都沒有。到了最後,他甚至有個恐怖的想法,這個姑娘是敵人派來刺殺我的麼?他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一身冷汗。然後他把這個可能性排除了,如果真的是敵人,那爲什麼還要救自己呢?在自己最虛弱的時候一刀就可以結束的。他茫然了。
一片丁冬之聲流瀉了出來,那是幽嵐在彈奏她的豎琴。琴聲溫柔婉轉,輕靈地飄蕩在小屋內,音符在空中劃出無數的絲線,將無語的身體和神經都纏繞着。無語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擁抱起來,就像是回到了情人的懷抱裡,使不出一點點的反抗之力。他覺得自己的心靈被完全征服了,變成了沒有思想的嬰兒,那是種什麼樣的舒服呢?心裡的不安徹底消散了,身體的疼痛徹底消失了,他也徹底陶醉在了這溫柔如蜘蛛網的琴聲裡了,就那麼沉沉睡去。這是一隻寧心靜神的催眠曲。
一切都在這柔美琴聲中淨化了,所有的聲音都被琴聲掩了過去,天地之間,深山之中,這一個透着微微火光的小小竹屋彷彿就是唯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