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雷動,數千只馬蹄碾過大地急速逼近,聲勢驚人,大地在震驚中鼓盪着,揚起的塵土隨風捲在身後,更添殺氣。匪衆遠遠看見鎮子,氣勢重振,快馬加鞭,加速奔馳着。
天涯別高舉大砍刀,嘴裡不住呼喝,“兄弟們給我上,把這個鳥鎮子給我踏平了。有喘氣的就給我殺,有東西就給我燒。”
匪衆狂野地吶喊着,高舉馬刀,數百張面孔上青筋迭爆,瞳孔帶血,剛纔的恐懼完全被扭曲成暴戾,他們已經不再是人了,瘋狂得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
距離在匪衆的馬蹄下瞬間縮短,離鎮門還有二十丈時,衝在最前方的數十騎忽然倒了下去,全都陷進了土坑。土坑闊達十丈,深三丈,是鎮裡的老少連夜挖起來的。這數十騎全部掉落進去,人擠馬,馬擠人,根本爬不出來。而接踵奔至的馬賊們根本拉不住狂奔中的馬兒,紛紛撞下馬去。原本瘋狂暴戾的氣勢頓時又變回了恐懼,後面的人急勒馬匹,可是狂奔的速度一下子又如何停得下來?前隊剛收住馬,就被後隊衝撞過來。更多的人被撞下馬去,在馬蹄下變成肉泥,偶有不死的也是骨斷筋折,再無力爬起,然後又被馬蹄踩死。慘叫呻吟之聲眨眼間就傳了出去,混合着斷腿馬兒的嘶鳴,迴盪在空中,被風捲上了高空。場面狼籍一片,混亂不堪。
陷馬坑在寬不足三丈的地段中發揮着驚人的殺傷力,一陣就將這不到八百的馬隊折去三百多,原本橫行一時的“鐵騎雄風”人數銳減一半之多,從出發時高昂鬥志一下就變成沮喪頹廢,心理狀態的徹底轉變讓他們驚恐起來,再無復那四大匪的威風了。
天涯別此時急怒攻心,無以復加的怒火刺激得他臉形扭曲,本就難看的刀疤更顯得猙獰,他在中間隊伍中發出雷霆般的嚎叫,“都他媽的給我衝!”大砍刀將兩名後退的嘍羅砍倒,驅策着他們往前衝擊。暴力手段刺激着這些亡命的匪徒,他們變形的嘴臉完全扭曲得不成人形,策動馬匹又開始了一輪衝刺。
陷馬坑裡填滿了人和馬,衝刺的隊伍就那麼地從他們頭頂踏過,將他們當成了橋樑。坑裡的人和馬無一倖免,全部被踩成肉泥,鮮血不斷從坑裡飛濺出來,染在奔馳而過的馬腿上,更多的則是混在泥土中,將泥土染成一片暗紅。絕望的吼叫聲沒有停止,反而更加淒厲起來,直接衝擊着在鎮門後埋伏的“亂世四公子”。
岑岑死死捂住耳朵,閉上雙眼,眼淚已經滑落在衣襟上。她的身體正在顫抖着,這地獄般的場景讓她驚恐萬分。紅杏愛憐地攬着她,也不忍看那場面。就連豪鬼也側過頭去。從他們闖出臨海關以來,一直就沒殺過人,每次都是依靠着智慧將敵人耍得團團轉,從來就沒有正式和敵人正面硬碰。現在這人間慘景就在眼前,這人類絕望的淒厲吶喊就在耳邊,讓他們風華正茂的心靈經受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沉重。
無語沒有逃避,他仍舊眼睜睜地看着外面,眼中透出了無限的悲傷,彷彿又回到那段幼年時光。同樣的鮮血啊,同樣的人類啊,爲什麼總是在我身邊環繞不去呢?他緊握着拳頭,指關節因爲用力過度而顯得有些發白,體內的血液卻反常地加速了流動,似乎在呼喚着什麼。我是怎麼了?爲什麼我會覺得興奮了?我明明不想殺人的!
依露的聲音傳了過來,語調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冰冷,“都給我看着!好好看着!這就是人類生存所傳承下來的鮮血事實。你們不可以逃避,更不能逃避,因爲這是你們的正義之戰!看看你們的身邊,他們都是這個相思小鎮的普通百姓,普通商戶,他們是無辜的,他們是無罪的,如果你們因爲害怕而讓他們流出鮮血、付出生命,那你們就是十惡不赦!看看你們的眼前,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狂徒,他們都是有罪的,他們是殘忍的殺戮者,他們是以傷害別人的生命爲樂的禽獸。想想吧,是想這些殺人的屠夫活着還是想這些安居樂業的百姓活着,你們自己選擇,但是有一點你們必須記住,你們一定要面對眼前的如鐵事實!”
四個少年看着她。依露就那麼站在路障的後面,透過疊起的樹幹間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的修羅道場,如一杆鐵槍般站得筆直,金色長髮被風吹得朝前揚起,遮住了美麗的下巴。但她臉上表情嚴肅得讓人想不起她平日的樣子,玉脂般的俏臉上隱隱泛着聖潔的光芒,她站着,就像女神一樣令人不敢起絲毫猥褻之心。
四個少年堅定地聚集在她的身旁,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將她擁着。
旁邊不少年輕的孩子都忍不住吐了起來,年輕的心靈還不曾染上這塵世間的污穢,他們太年輕了,還來不及長大,就得面對這鮮血鑄就的場面。可是縱然如此,也沒有一人逃避。他們和大人一樣,都傾聽着依露的話,這個年紀也不是很大的女生,她的豪氣竟然壓過了男子,她鏗鏘有力的話語將他們的恐懼驅散了,使他們勇敢地直面着自己的成長。
————————————我是分割線————————————被恐懼與暴戾雙重刺激的匪衆們又一次捨棄自己的同伴,在首領的暴力壓迫下直衝向鎮門。依露冷靜地揮起右手,纖纖玉指交疊在空中,打個響指,一股黑色火焰突然憑空躥出指尖,射向路障。沾滿火油的樹幹瞬間就燃燒了,霎那間火焰飛騰,火苗直躥上丈許空中。
這是信號,是防守反擊的信號!就在火焰燃起的同時,埋伏在鎮門兩側的二十名守衛和五十三名獵戶站起身來,放箭就射,無須瞄準,這數百人形成的巨大靶子根本就是放在手前的肉塊。那些沒有武器的人們則是不斷將身旁準備好的十斤左右的石塊拋砸了出去。
原始簡單的箭矢和石塊發揮出匪衆們想象不到的威力,衝在隊伍前面的騎手們紛紛落馬,被自己同伴的馬蹄狠狠踩過。只是幾下呼吸的時間,已有三十多人或死或傷。燃燒的樹幹形成的火焰屏障令馬兒不敢靠近,怕火的天性讓它們在路障前徘徊起來。幾百人的隊伍硬是擠作一團,轉動失靈,任憑天涯別怎麼呼喝都不敢上前。
天涯別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會陷入如此境地,他出道幾十年,所遇對手無數,今天卻對一個小小的鎮子束手無策,被一羣鄉村野民欺負至此。他狂怒得失去了理智,翻身站在馬背上,雙腳運力,從自己前面的嘍羅頭上踩過,硬是撥來漫空射來的箭和石頭,逼到鎮門燃燒的樹幹前。腳尖在一匹馬頭上用力一踏,將那馬踏得前腿彎折跪倒地上,他卻借這一踏之力飛上丈許的高空,大砍刀帶起破空的呼嘯聲,雷霆震怒般劈向路障,全然不顧那火燒到眼前。
無語看在眼裡,心叫“不好”,看他那一刀的氣勢,至少能斬開十數根樹幹。倘若因此被他打開缺口,那些已經紅了眼的狂徒必然會全部涌入鎮裡,憑這些手無寸鐵的村民,也必然是全死的下場了。情急之下,他大喝一聲,“紅杏!”腳尖點地,身子躍起半丈高,緊接着一腳朝紅杏踏了過去。
紅杏和他默契甚佳,聞絃歌而知雅意,火尖槍一橫,朝他踏出的右腳迎了上去,口中也是一聲大喝,“飛吧!”
無語一腳踏在槍桿上,頓時如炮彈一般射了出去,徑直越過那高達四丈的路障,穿過熊熊燃燒的火焰,飛到了天涯別頭頂上方。
“天涯別,受死!”
風刀在空中畫出美麗絢爛的軌跡,就以最簡單的縱劈之法朝天涯別砍了過去。
天涯別暴怒之下,甩開人馬就想着毀去那攔路的火樹,根本沒顧及自己在空中已是空門大開,渾身破綻。在他一刀正要砍向路障時,陡然間頭頂上方突然暗了一片,緊接着耳邊傳來一聲暴喝,震入心肺,隨即一股凌厲刀風猛然壓下,直割得自己臉面發疼。他下意識地仰頭望去,正見無語赤着雙眼揮出的那悲傷一刀。天涯別驚得瞳孔放大,這怪異的氣勢是從哪來的?爲什麼我的心靈像被壓抑住了?身體比思維更快做出反應,他橫刀朝頭上封去。
一道紫色光芒在空中暴漲,竟是將太陽的光輝蓋了過去,風刀帶着無語全身全靈的勁力如削豆腐一般將大砍刀一分爲二。人們驚愕地看着兩條人影從空中落下,沒有人敢大聲呼吸,他們臉上的表情極其怪異。因爲落地後的無語和天涯別就那麼面對面地站着,兩個人四隻眼射出的光芒互相撞擊在一起,誰也不肯退卻,卻同樣沒有說話。
天涯別的口中擠出了幾個字來,“我、不、甘、心!”聲音虛弱得差點連無語都沒聽見。
“不甘心又如何?下輩子投胎後千萬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吧。”無語輕輕地說着。樹幹在他身後繼續燃燒着,他站在路障前,就像是從火焰中誕生的惡魔一般,長長的紫發在風中亂舞似毒蛇,紅色的眸子裡蓄滿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