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不大,佔地三百餘畝,住着大約百十戶人家,都是採附近山林的樹木搭建房屋。那些房屋和內陸不同,內陸房屋多是高大形制,普遍達到二丈高低,這裡則因爲天氣關係,一年四季寒風不斷,因此所建房屋多是高不足一丈的矮房。天暖時候有北洲的人來,多半得矮着身子才能進屋,因爲他們實在是過於高大了,一個成年的北洲人身材至少也是一丈三,而這一丈三的高度,按北洲人說來,那叫——侏儒。
小鎮地處浩瀚北海的海口處,從這裡的港口到達冰原,順風乘船隻需兩天,十分方便。因爲靠近冰原,各地和北洲人做生意的商人絡繹不絕,所以顯得比較繁華。商人們從內陸帶來了珠寶、綢緞、香料等物,然後乘船去北洲。北洲的貴族一向對東洲的奢華用品很喜歡,這些東西足以讓他們在族人裡炫耀一番。而商人們交換到北洲的金屬工藝品,也是東洲富戶的身份象徵。但是他們被絕對禁止從北洲購買戰馬和武器,因爲這兩種物品是由東洲官方指派專人購買的,違者輕則杖脊,重則發配,任何時候,從事軍火買賣都是被官方禁止的,自古已然。
時代過去了一個又一個,年輪翻轉了一次又一次,除了天地寰宇,這世間如何能有萬古不變的事情?小鎮存在了許多年了,沒有人會想到這裡將要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在後人看來,就是因爲四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少年給攪動的,他們將這個普通的小鎮攪成了最著名的邊境旅遊勝地。
————————————我是分割線————————————一駕馬車緩緩駛入相思鎮,馬車上跳下一個裹着厚厚棉衣的中年人。他在車邊拉住馬,熟練地打掃了一下車子上的些許細雪,然後對着車廂裡說:“各位公子小姐,這就是相思鎮了。小人萬幸,沒有帶錯路。”
車廂裡掀起一陣喧譁,先後跳出五個少年來,其中四人都穿着貂皮大衣,另一人卻是一身樸素裝束,他們把連衣的風帽都甩在腦後,暢快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憋悶了多時的怨氣也隨之被他們肆無忌憚地拋進風裡。
行人住戶看到這五個外來人,都有點驚異。在這小鎮上,少有如此英偉漂亮的人兒啊,這四個少年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看,還帶着跟班呢。
他們的眼光讓無語很是惱火,我到底還是不是主角啊……
依露其實也很惱火,厚實的大衣把她引以爲傲的身材完全遮掩了。她隨手拿出張銀票來,對着中年人說:“哎喲,果然到了。嚼愛大叔,這是你的嚮導費,三兩銀子是吧,這裡是三十兩,一起拿着吧,快過年啦,就當給大嬸孩子買禮物了。”
當嚮導的嚼愛大叔千恩萬謝地接過了,嘴裡不斷說着:“小姐太客氣了。”
岑岑走過來,盈盈鞠了一躬,“多謝愛大叔了,一路上多得您照顧,這馬車您也帶回去吧,咱們用不着了。”
嚼愛大叔心裡歡喜,馬車少說也值個十兩銀子的,加上這三十兩銀子,這下家裡的婆娘和孩子們該可以過幾年舒服日子了,這馬上就要過年了,還可以買瓶紅酒喝喝開開洋葷呢,一定會過得很舒服的。心裡高興,他嘴上仍舊沒忘了感激說辭,不住地道謝。
行人住戶看着兩個美麗女子的容貌讚歎不已,難得美人啊,出手闊綽又知書答禮的,一定受過高等教育了,最次也該是京城裡的官宦人家的親屬吧。看,那跟班,臉繃得跟死人似的,真是給主人丟臉啊。
他們的眼光讓無語更加惱火,猛地大喊起來,“我纔是主角!”
一陣寒風吹過,地上飄過幾片枯葉。根本沒人理他。
————————————我是分割線————————————“就這家吧,轉了一圈,就這家酒店像點樣子了。”
依露選定的是鎮內最大的一家酒樓,比起一般的人家,這個高達六丈的兩層建築算是很不易了。酒樓牌匾上寫着“相思居”,名字起得頗有幾分風雅之意,那三個狂草勁書也很對依露的胃口,她自來也是張狂慣了的。
“你們先去訂房吧,我去溜達溜達。”無語還是很惱火,說完,轉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四人都笑了。
“他還在生氣啊,呵呵。”
“依露你也是,幹嗎不給他買件像樣點的衣服呢?”
“哎喲,這可不怪我,他一個打工人員怎麼能穿好衣服呢?是吧?”
“你就氣他吧,總有一天把他氣跑了。”
“呵呵,纔不會呢,這麼好玩的傢伙我可捨不得放掉。”
“他好歹也是主角呀,你就不能稍微寬待一下?”
“哎喲,我要喊出他的身份,他就不是主角啦,鐵定被人家追着打。再說了,我可是把自己當主角的哦。”
“得得,你就別搶戲了。”
“走啦,冷死我了,進去吃東西。”
————————————我是分割線————————————雖然是冬天,又是靠近冰原的地方,天上一出太陽,仍舊是照得人暖洋洋的。在下午舒服的太陽下,無語漫無目的地逛着相思小鎮,眼睛好奇地東瞅瞅西瞧瞧。這裡的人臉上都泛着無憂無慮的光芒,雖然天氣嚴寒讓他們都裹着厚重的衣服,卻沒有表現出對生活的悲觀失望,比起內陸盜賊遍地、苛捐雜稅的生活來說,他們實在是很幸福呢。還是這裡好啊,雖然不是什麼富裕的小鎮,卻洋溢着暖融融的氛圍。他開始喜歡上這個小鎮了。他不知道,多年之後,他更加喜歡這個小鎮,卻是因爲這“相思”之名。
漫遊之間,一片悠揚的琴聲從前方不遠處傳了過來。琴聲飄飄蕩蕩,如天籟臨塵,紛紛揚揚灑在天地之中;又如流水輕綿,沾起葉兒旋轉不已。那串丁冬音符就像精靈跳舞也似,不斷起伏,既而又婉轉起來,彷彿情人低語,纏綿至極,最後音符歡快跳脫飛揚,似是滿懷相知想得的興奮。
一曲終了,附近的行人住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叫好聲不絕。
無語呆了,他直楞楞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是什麼樣的琴聲?誰又有如此美妙手法能彈奏出來?那琴聲彷彿一雙情人之手在撥動着自己的心絃,渾身上下血液加速運轉,一股暖流從頭頂直躥到腳底,說不出的舒服。他雖然是在山裡長大,可他老師“天行騎士”鬼魅羅剎實在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文才武功俱是當今傳奇,他從小受的薰陶在這時候展現出來。在那琴聲裡,他聽出的是一對男女情侶相親相愛的歡悅,那種不帶一絲塵埃的純潔,着實在他心頭重重擊了一下,登時把少年對女生的天然親近之心勾了起來。
說來也怪,此時他並知道那彈琴的人是男是女,卻直覺地認爲那該是個女的,好奇心催動之下,他向着那圍成老大一圈的人羣走了過去。
可是人羣仍舊沒有散去,他無奈之下喊了一聲,“呀,誰的錢袋掉了?”
人羣果然**了,很多人紛紛低頭去看那不曾存在的錢袋。無語則趁機擠了進去。
那彈琴的人果然是個女子,此刻的她低垂着臉,墨綠色的散發如瀑布般披在臉旁,看不清容貌,左手抱着豎琴,右手託着一個銅盤正朝人羣挨個地請着賞。盤裡不少銅錢,還有些散碎銀子,看來這裡的人都很善良,也很喜歡她的琴聲。相比起內地現時的景況,不少街頭藝人都很難混個溫飽,原因只在朝廷大肆徵集民間財糧,人民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哪有多餘的錢施捨給人呢,害得不少丐幫子弟都轉行做了山賊……
銅盤託到了無語眼前,他猛睜了眼睛去打量這個女子。
女子的頭微微低了一下,因爲她比無語高了半個頭……而這微微一點頭的瞬間,無語的嘴角拉起了弧線,因爲聽到那隻曲子而平靜的心靈陡然間又被強行注入了歡喜,他笑了,他終於看見了這張即將糾纏他一生一世的臉。
這張臉並不醜陋,只是太普通了,普通到隨便扔在街上就找不着的地步。這是無語第一眼的看法,然後他發現,那張臉又極不普通。臉有些瘦削,兩道柳眉細細淡淡,一對翡翠般綠的大眼睛卻是炯炯生輝,尖尖的鼻頭下一張倔強的嘴巴微露出貝石般的銀牙。所有這些平凡不過的器官在她臉上卻異常生動地搭配着,看上去很是乾淨,最重要的是,看上去非常舒服。她的衣衫也很普通,就是一套很簡單的綠色爲底紅色襯邊的羊皮大衣,想是洗得次數多了,有些褪色了。
無語開心地笑了,雖然對方沒有美麗的外表,沒有惹火的身材,沒有傾城的魅力,但他就是覺得很開心。多年後他才知道自己當時爲什麼這麼開心,因爲他當時覺得自己像是找到了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