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駿馬很無奈,大清早就被拉了出來,覺都沒睡好,而且這時它還馱着兩個人,鬱悶的它只能不斷打着響鼻表達一下自己的不滿。它泄氣地在街道上晃悠,得得的馬蹄聲在寂靜的空間內明晰了許多,敲出一串寒冷。
天色尚早,破曉前的寒氣在這城市的上空久久不散,早春的清晨總是冷的。整個城市已成廢墟,隨處可見坍塌的屋宇,凌亂得像是野外的亂葬崗。炎龍歷三八二六年四月五日,西洲統帥橘放棄瞭解甲關,臨行前縱火焚城,大火持續了一晝夜,待得紅杏引軍入城,滿目間只有灰燼,只有殘破。這炎龍白氏的跡之地,東洲最富庶的金融之城,歷經了數百年的建設,終敵不過一朝烈火,被無情地毀滅了。
“這就是我白氏祖先的根本,如今卻是這般下場。”紅杏嘆了一聲。
岑岑軟靠在他的懷裡,拉緊了領口,“西洲號稱‘魔界’不是空口叫的,戰爭期間,歷代魔王都是趕盡殺絕的,不只是生命,他們還要毀滅一切的文明。”
紅杏擁緊了她,低聲說着:“即便是贏下這場戰爭,我炎龍也是元氣大傷,說起來真得謝謝老鬼那傢伙,多虧了他,使我炎龍百姓免受了‘屠城令’的傷害,要是沒有了百姓就什麼都沒了。”
岑岑忽的問道:“你沒有想過麼?”
“什麼?”
“以豪鬼那性子怎麼會管別人的死活?最關鍵的是他爲什麼要把北洲捲進來?誰都知道,冰原北洲是從來不插手大6間的爭霸的。”
輕柔的話語勾起了紅杏的心事,他茫然看着臨海關的方向,沉吟道:“這個問題我到現在也沒想通,我只是覺得他好象並不是想傷害林妹妹。”
岑岑低笑道:“這傢伙真的很古怪。”
不遠處,兩個人從一側的角落中走了出來,正和紅杏、岑岑打個對面。
紅杏驚訝地脫口而出,“是你?”
嗆鋃一聲響,男子猛然拔出腰刀,護在了女人的身前,瞪起一雙大眼,狠狠瞧着紅杏和岑岑,口裡出粗重的悶吼,擺出隨時要拼命的架勢。
紅杏失笑地搖頭,“沒想到還能遇上你啊,一向可好?錢虎!”
岑岑勉強纔想了起來,對面那男子可不就是當初在解甲關打擂的錢虎麼?而且還是富錢財神的二公子。
“哼!既然碰上了,咱們就手底下見個死活!”錢虎橫刀胸前。
以前的放任傲氣的少爺樣子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經歷了世事的成熟。這副模樣倒讓紅杏和岑岑覺得順眼了許多,加上紅杏和岑岑對解甲關特有的好感,讓他們連帶對這以前的敵人也覺得有了幾分親切。
但有個疑惑也出現了。
岑岑笑着問道:“二少爺,聽說你父親投奔了西洲,怎麼你還留在這裡呢?你父親和你哥呢?沒帶你走?”
錢虎難得的紅了臉,這時他身後那女人轉了出來,“敢問兩位可是當今陛下和天下第一歌姬的岑岑姑娘麼?民婦語清,請兩位安。”
“媽,小心!”錢虎急忙大叫,卻被這女人扯了手拉到旁邊。
紅杏和岑岑同時心驚,萬沒想到面前這貌似平常的布衣女人竟是錢財神的妻子,仔細看去,又感到了這女人身上自有種華貴的氣質,正是名門望族的派頭。紅杏下了馬,將岑岑也抱了下來,上前幾步上下打量着,然後退了幾步,互相交流一下眼神。嘿嘿,老天沒眼呵,錢財神那樣的俗氣胖子居然有這麼個貴族般的老婆……兩人默契地會心一笑。
岑岑畢竟還有些禮貌,端正了身子施了一禮,“前幾年解甲關比武大會,岑岑本有意去府上拜望夫人,卻是俗事紛繁耽擱了,實在抱歉得很。請問語清夫人這是從哪來,要去哪裡?”
語清黯然苦笑,“不瞞兩位,我夫君本是西洲的貴族,連我也是前幾年才知道,小婦人儘管愚昧,終究是炎龍子民,並沒有隨丈夫過去。解甲關是我故鄉,我便與小兒一直呆在這裡,現在這裡已成瓦礫,小婦人打算帶小兒回老家。請兩位行個方便吧。”
紅杏略略凝眉,問道:“尊夫與令公子錢虎可還在西洲軍中?”
“夫君現在臨海關,至於龍兒……”語清慘笑,“已然在秋葉城戰死了,連屍體都找不回來。”
這般話說出來,自有傷心蘊含,偏是語氣淡然,倒叫人欽佩她的冷靜了。
紅杏和岑岑楞在原地,半天作聲不得。語清也不多話,徑自從他們身邊走過,錢虎恨恨地瞥了他們一眼,攙了母親。
“對了,請恕小婦人無禮,若是將來陛下碰見我夫君,能否手下留情?”語清鄭重施禮,轉身喃喃而語,“雖然我夫君是異族,對我卻是極好的。”
紅杏和岑岑又開始犯*,沒有理解這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複雜心思。這對戰火中幸運地保住了生命的母子,踏着清晨的薄霧,漸漸遠去了。
馬蹄聲敲起急促的鼓點,震破了清晨的寧靜,一匹白馬從遠處霧中闖出,急逼近,在兩人身前跳蹄立起,一個銀甲的女子從馬背上飄落,微微喘口氣,“你們倒是悠閒,大清早的就跑出來散步,害我一通好找。”
卻是五公主白月月。
“這麼急?出事了?”紅杏心不在焉地問。
白月月氣得跺腳,“好意思說啊?你自己的命令,今天隊伍開拔去衛城的,還有半個小時就到時間了。你這皇帝當的可真省心。”
“哦……出……”紅杏懶懶地迴應着,彷彿沒放在心上,“又要打仗了吧,這都沒完沒了了。”雙臂圈起,將岑岑和白月月攬進懷裡,幽幽地嘆氣,“早春還真是冷了……”
白月月仰起臉跟着他嘆氣,“快點結束這場戰爭吧,我還得去把無語那個傢伙找回來,我還缺個駙馬呢。”
紅杏鬆開了抱她的手,擁着岑岑自顧自地朝前走去。
“哎?什麼意思啊?你當哥哥的也不給我想想辦法。”白月月嘟了嘴跟在他後面。
“你這是作死啊……你沒見過他身邊那個不會說話的幽嵐嗎?那女人嘴裡不說話,下手可是狠着呢,她那箭法是萬人難逃啊。上次被林嬋揍得不夠麼?我勸你小心點,惹林嬋沒事,可惹着幽嵐誰也罩不住你哦。”紅杏頭都沒回。
白月月冷哼一聲,不屑地道:“那又怎麼樣啊?我大內高手無數……”
“在她面前和空氣一樣。”
“啊?”
岑岑奮力從紅杏的臂彎裡探出頭來,“月月,教你一句話,好好記着。”
白月月大喜,“嗯嗯,還是嫂子對我好。”
“有主的乾糧不能碰哦。”岑岑奸笑着。
白月月*在當場,好半天才狠狠擠出話來,“我不碰……我整個吞了!”
解甲關清晨的街道上,寒意陡然間變濃,紅杏和岑岑同時覺得身體冷,腳下趔趄了。
軍隊出到衛城,這一次,沒有戰鬥。
“空城……豪鬼哥哥……他到底在想什麼?”月光寒站在城頭望向遠方,視野中一片起伏,那是衆多的山林。
“我就說他很古怪吧,你看,這傢伙突然就跑了。”紅杏笑了笑,沒有碰上豪鬼,避免了一場決戰讓他覺得很輕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當紅杏帶領大軍攻城時,城上的如海旌旗曾讓他在城外久久思量徘徊,可真正起進攻後才現衛城空無一人。月光寒派人四處打探,回稟的消息都是沒有現敵人的蹤跡,看情形敵人至少離開了一天。
馬蹄聲響起,一名哨探迅奔近,離了丈許距離翻身跳下馬去,身手乾淨利落,顯然是個老兵了。他急跑了幾步,在紅杏身前單膝跪下,大聲稟報:“啓稟陛下、王爺,臨海關外出現兩座大寨,左寨的旗號是西洲統帥橘的部隊,人數在五萬左右,右寨的旗號是西洲太子豪鬼的部隊,人數在三萬左右。”
兩人對看一眼,均從對方眼內看到震撼。
月光寒鼓掌大笑,“果然好算計,如此看來,西洲方面打算據守臨海關,等待國內的支援了。”
紅杏也笑,“這不是老鬼的作風,堅守不出不是他的做法,想必是他們的橘帥下的軍令。”
月光寒微微計算一下,立時便皺了眉頭,“臨海關城高牆厚,非重兵不可攻下。如今西洲方面軍力大概在十三萬,我軍只有不到二十萬人,情況極不樂觀,據我估計,強攻的力量應該在四十萬。”
紅杏長吸一口氣,似要噴吐出內心的不快,可這不快的感覺到底是宣泄不出,當下搖頭嘆道:“不會再有軍隊了,幾年下來,我們損失的戰士過八十萬了,目前我們手裡的就是全部的家底。”說着話,又狠狠跺腳,再次嘆道:“實在是不容易啊,就差一步了。”
月光寒堅決地朝身邊令官喝道:“把林嬋請來!”
令官知道他和皇帝的關係,僅是朝紅杏行個軍禮,當即應聲而去。
紅杏默然,眼睛凝望着城外,雲層涌動,推來了早春的寒氣,竟似有了侵體的冰冷。半晌後他苦笑出聲,“到頭來還是要靠北洲的人幫忙了,我真不想這妮子插手進來。”
月光寒斷然道:“不能再拖了,臨海關是個據點,不拿下來西洲就會不斷派兵派物資過來,到時候勝負更難預料。如果讓西洲站穩腳,我們兩個加起來可能也不是豪鬼哥哥的對手。”
“我知道……”
很快地,一個紫色的身影優雅地出現在城上,邊走邊笑,頻頻朝着士兵們揮手,動與靜的完美結合讓此女看上去更加風采燦爛如銀河般絢美。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血流成河,所有將士並無一人可擋其鋒,這就是紅杏和月光寒的現時的想法。
“陛下萬安,本殿下有禮了。”林嬋抱了抱拳,想想不對,中途又收手行個“萬福禮”,再後來還是覺得不對,直接拉着紅杏的手握了幾下。
紅杏給她弄得哭笑不得,扯下月光寒的披風鋪在女牆上,架着林嬋坐到上面去。
月光寒暗自傷心,想着自己這披風必是受過了什麼詛咒的,先後兩次被人家利用。
“你都從哪學的,亂七八糟,叫你學點好就沒見這麼上緊。”紅杏笑道。
林嬋憑高而坐,城頭距地面六丈之高,她倒是沒一點害怕,舉高了雙臂興奮地大叫:“喲——嗬——”
“掉下去我可不管你了。”紅杏沉着臉。
“嘿嘿,你再黑臉我也不怕你,你再黑臉也沒他黑。”林嬋笑嘻嘻地指着月光寒。
月光寒更是暗自心碎,想着自己也必是受過了什麼詛咒的,幾年前在天京城外被冰宇傲打趣,現在又被林嬋耍笑,他覺得上輩子肯定是在冰原得罪了人,這輩子才投胎到東洲來的。
紅杏扯着林嬋的臉蛋,正了正表情,“林妹妹,這次叫你來是有正經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不是正幫着你麼?”林嬋笑着點頭。
“現在該是藉助你們的終極力量的時候了。”紅杏悄悄飄開了目光,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異族的妹妹。
林嬋瞬間沉了臉,“戰情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了?你該知道,那力量是最傷天和的!”
“天和……”紅杏嘆口氣,望着城外,彷彿是在對天說話,“戰爭纔是最傷天和的!結束得越早越好,我再不想看到地獄一樣的戰場了。”
月光寒默默點頭,靠在城牆上,像是失去了力氣。雖然貴爲軍方第一人,但他的血畢竟是熱的,他是軍人,但先他還是個“人”。
林嬋把手按在紅杏的肩頭,幽幽地說:“前兩天我見到豪鬼哥哥,他說我們北洲的力量是這場戰爭的關鍵。”
紅杏和月光寒同時一驚,臉色頓變。
“這傢伙……是的,他這傢伙知道的……”
“豪鬼哥哥根本一早就想好了,他早就知道這場戰爭要輸的!”
“豪鬼哥哥還問了一句,他問岑岑姐姐是不是譜好了鎮魂曲。”林嬋補充着。
紅杏一圈砸在城頭上,低頭喃喃,“這傢伙……想死麼……”擡頭時已是淚水雙流。
一隻纖纖的手捉了紅杏的拳頭,一條白色的紗布將這帶血的拳頭包紮了起來,“西洲的鎮魂曲不是送葬曲,它所表達的是對寧死不屈的戰士的英靈的慰藉,也就是說,豪鬼……決心拼死一戰,在所不惜。”
說話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紅杏身邊的岑岑。
“鎮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