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山裡的冷風總是更寒冷一些,豪鬼緊了緊領口的羊絨,頗是無聊地看着天空。`超`速`這是個很古怪的畫面,一個美麗的男人像猴子一樣蹲在一棵大樹的粗大樹幹上,感覺很是怪異。無數棵巨大的樹撐起了天空,綠色甚是少見,多的卻是灰色白色紅色黃色,這些熬冬的樹或筆直、或糾結,形態各異,層次分明,大部分都被一層白霜鋪染了,它們還是在蓬勃地證明自己的存在。豪鬼覺得自己的認識該修正一下,誰說黑蠻是窮山僻水呢?細細地品位着空氣裡淡淡的花葉之香,清冷的風似乎也溫和了許多。
可豪鬼還是覺得很無聊,前幾個小時他和還在樂族的街頭溜達,現在卻蹲在這裡喝西北風。她到底去哪了呢?已經半個小時了吧?真沒勁。這個念頭嚇了他一跳,我怎麼會開始擔心那女人了?明明只認識了不到半天的光陰。心裡慌亂的時候,他聽到風裡傳來衣衫飛揚的聲音,偏了頭去,剛好捕捉到一個柔美的身影,正輕如松鼠一般踩着樹幹跑了過來,肩並肩地蹲在豪鬼身邊。於是他笑了,心裡忽然覺得踏實了不少。
“剛纔想我沒?”
清靈的聲音重新回到耳內,豪鬼翻個白眼,“去哪了?”
“不告訴你!”
沒有陽光的山裡格外陰沉,風兒捲過的銀髮,引得微微歪了歪脖子,順手捋了一下。兩個人本來靠得就近,現在幾乎就是面對面了,豪鬼看到她的眼睛閃爍了幾下,又笑了,他看到那目光裡有了羞澀。
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豪鬼定睛看去,三個披着野獸毛皮的漢子正彎了腰慢慢前進,他們小心地選擇落腳地點,身影藉助周遭的樹木掩護,似乎要去狩獵什麼。這裡離野獸出沒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他們能在這個距離隱蔽行蹤足以證明他們是合格的獵人。只是豪鬼仍舊不明白爲什麼要帶自己來這裡,看人打獵有什麼好玩的?轉頭去看,卻見她大瞪了兩眼在往下看,很是興奮的樣子。
“呼啦”一陣亂響,三個獵人同時被拉上了天空,吊在一顆大樹幹上,仔細看去,他們的腳踝都被一個繩套綁住了,居然是獵人們經常用來捕捉獵物的常用陷阱。
有這麼笨的獵人嗎?能被自己的陷阱埋伏了?豪鬼真得很是驚訝。
怪叫聲立刻打破了這裡的寧靜,滿肚子怨氣的獵人爆發了罵人的技能,這不是他們設下的陷阱。
“呵呵,好玩吧?”頓時大笑起來,站直了身體指着那三個獵人喝罵過去,“再罵!再罵我就多做幾個陷阱,讓你們今天打不着獵!”
也不知是她的恐嚇起了作用,還是她本人的名聲在外,那幾個獵人果然老實地閉了嘴巴,一個個在空中晃悠得像是鐘擺一樣。大笑着拉起豪鬼跳下樹去,朝着山外就跑,過去,全是她的笑聲,熱情奔放。豪鬼跟着她跑,心裡苦笑不止,原來搞了半天只爲了場惡作劇,這倒和他少年時代在街頭打架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算起來,就這半日的光陰他們已經從街頭鬧到山裡了,每過一處必是留下一段讓人痛苦的回憶,十多家店鋪像被人洗劫了,十多個闊少公子被揍得連他們親媽都未必認得出,即便是小孩子也沒能倖免,好些個孩子被欺負得當街大哭,好多回連豪鬼這樣的冷心腸也動了惻隱。他不是沒有胡鬧過,打小就在街頭當混混,後來跟着依露在東洲北洲折騰得天翻地覆,可從來也沒有欺負小孩的罪惡行徑,他招惹的對象都是看上去很強的人。可不知怎麼,跟着身邊這霸道女子在一起,他覺得很開心,也許是這幾年沒有好好玩過的緣故吧,他給自己找着藉口。這樣的霸道在他看來只是鄰家女孩的胡鬧,而依露那樣的霸道必須是有巨大的經濟利益爲驅策的,反正他是沒見過依露吃虧。
月兒漸漸升了起來,被雲朵遮了光芒,只流了些清輝在山林裡遊弋着。山裡飄渺起冰冷的霧,故老相傳是林中女神在浣洗着自己的紗裙臨水顰眉,輕輕盪漾了朦朧的心思,微嗔了怨氣將遠山近樹籠罩,封閉了自己的愁緒。黑蠻各部有明文規定,“深夜入林者,杖三十。”老人們都說,黑蠻的山霧是女神在思念遠去的情郎,不可以去驚擾。
知道這個規定,可她還是在山裡留了下來,這個山洞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知道,她自小便在這裡度過了無數個狩獵的日子。火光溫暖地在她臉上鋪開,古銅色的肌膚上似乎有淡淡的光暈流轉,她側過臉去看着洞外的霧,半張臉陷進火光中,半張臉藏在黑暗裡,眸子裡蒙上了像霧一樣濃的愁,黯淡了。她想起了那古老的傳說,以前覺得山林女神很傻,爲什麼要去等候一個消失了的男人呢?現在反而覺得山林女神很可憐,和自己一樣的可憐。
縮起了身體,雙手環了雙膝,她的樣子像是失去了主人的小貓。
爲什麼我會爲了一個外鄉人憂愁?他的確很特別,談吐風雅、舉止得體、甚至風趣可人,那張臉更是帥得離譜,可這些是吸引我的地方麼?
思緒隨了霧在起伏,她楞楞地瞧着外面。
火堆裡發出“啪”的聲響,收回了目光,正好看到爆起的一點火星,濺在火堆旁,轉瞬滅了。苦笑在火星熄滅的剎那逸出脣邊,原來是因爲孤獨啊,如這離羣的火星一般,的心思在這一刻得到了釋疑。
自小就不像個女孩子,總跟男孩子在一起混,長大後強得連男人都汗顏,加上地位非凡,一般男人更是不放在眼裡,顧盼之間竟是尋覓不到一個讓她動心的男子,這份清冷幽思除卻幾個女伴無人可懂,可她到底是女兒之身,同樣期盼有心愛的男子在身邊數紅看綠,添香長歌,只是十八年來反成了癡夢。
我竟是這般的寂寞了?突地咬了咬牙,後天就要出兵了,我還在想些不相干的事情,有點可悲吧。
豪鬼帶了一身冷風走了進來,“山裡的風真冷啊。”走到火堆邊上,解下背後包裹,拿出兩壇酒,打開兩份油紙包,是兩隻烤得金黃的鴨子,香氣立時瀰漫了。
“餓了吧?來來,吃個翅膀。”
一陣火起,“我要吃腿!”
“吃腿會胖的,還是吃翅膀吧,要不吃腦袋也行。”豪鬼扯下翅膀在她面前晃悠,臉上堆起可惡的笑容。
鼓着腮幫子不說話,兩手齊出,動作迅如狸貓,鴨腿到手。恨得豪鬼直瞪眼,又惹來她一陣大笑。
“西洲的女人可比你淑女多了。”
“南洲的男人可比你紳士多了。”
兩人一人一句鬥着嘴,手上也沒閒着,兩隻鴨子頃刻間灰飛煙滅。彼此望望對方臉上的油漬,同聲而笑,酒的助興讓他們都覺得腦子有點不夠使了。也許是酒的熱量,又或者是火堆的溫度,兩張臉都在發着燙,四隻眼睛裡都浮出了朦朧,相逢只是萍水,他們並肩靠在洞壁上,這無間的距離讓他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聽到彼此的心跳,這氣氛似乎曖昧了許多。
夜漸深,黑蠻的大山在淡色的月光裡顯得冷峻蒼茫,高大參天的樹伸出無數的枝幹,像是妖魔化了,夜風盤旋呼嘯而起,在山裡發出鬼嘯般的聲響,偶有幾聲夜梟難聽的嘶鳴,劃破夜的衣裳轉瞬又消失了,這一切,很是詭異。小山洞裡的笑聲也寂滅了,這一對男女正抵首而眠,地上鋪了厚實的毯子,他們的身上也被一牀厚毯圍着,如果有人見到他們這個樣子,都會以爲他們是一對熱戀中的孩子。
那火還在燒着,不時地濺出些火星來,想是驚動了她,於是那一雙眼睛緩緩睜開,直勾勾瞧着火堆發呆。
用手輕輕地將他的頭支開些許,很小心地打量着幾乎貼到自己臉上的臉,借了微微的酒意,她探出手指去觸碰男子的臉,從額頭滑到下巴,像是在品味着最圓潤的細瓷。這哪還是男人的臉啊!一個好好的男人怎麼長成這個樣子了?她用力地吞下口水,有點惱怒,忽然很想在這臉上給上一刀。下一秒她就推翻了這個念頭,眼珠轉了幾轉,露出個狡猾的笑容,火光映照下的容顏……有點陰險……
君子不欺暗室,可本姑娘是女人來的!她堅定了信念,嘟起鮮嫩的嘴脣,去找那張臉上的突破點。她的動作不可謂不小心,拼上十八年的功力,她確信自己在這麼近的距離內是不會發出一點聲音的。
可在她信心滿滿地將嘴脣湊過去的時候,對方的頭忽然偏了一下,轉到另一邊去了。晦氣!她心裡暗恨着,又擔心是不是驚動了他,急忙斂了目光裝作睡着的樣子,可心臟倒不爭氣地猛跳了幾下,臉上更燙了。
等了一會,耳中仍是綿長的均勻的呼吸聲,她悄悄地睜開一絲眼簾,隨即睜大了,面前的人根本一點反應都沒有。該死!睡得跟豬一樣!嗯?這也好,繼續繼續!想到開心處,眼睛笑得彎了起來,她又一次伸出邪惡的手指,輕輕地勾着男子的臉,撥到自己的面前。信念實在是堅定無比,那脣更加鮮嫩,再次朝着目標靠近,再靠近……
很不幸的是,距離目標大約只有一公分的時候,那張臉又一次偏了……嚇得她又一次閉了眼睛裝睡起來。
不得不說黑蠻女人的信念的確是堅定得超出常理,再次睜開了神采飛揚的眼睛。男子身上傳來的濃郁氣息讓她陶醉沉迷,她並不知道這是因爲豪鬼經常有在衣服上薰香的習慣,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自己真的很迷戀這種氣息。失敗!真失敗!心下大恨不已,然後臉更加燙了,卻不是因爲火的關係,而是憤怒!她看到男子的睫毛正在輕微地跳動着。這廝分明在裝睡!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堅定地證明了黑蠻女人堪稱天下間最恐怖的存在。
直起身子,深深呼吸數次,斷喝一聲,“靠,來吧!”雙手奪了那張讓人嫉妒的臉,狠狠放到自己的面前,一點不帶猶豫地痛快地印下自己的嘴脣。
四脣相接的剎那,甜蜜和痠軟同時溢滿了胸腔,發現自己竟沒了力氣。她看到了對方睜開了眼睛,那眼睛滿盛了笑,讓她覺得更加無力的笑,身體被堅實的臂膀箍得緊緊的,沒有辦法動彈,更不願意動彈。她曾經聽女伴說過,接吻的時候該閉上眼睛,可她現在根本不想閉上眼睛,對方那眸子裡的笑像是藏了妖魅在勾着她的心,捨不得離開。四目相對,熱情勃發着,她將自己僅有的力量都用在對付敵人的眼睛上了,而纏綿的接吻如醇酒般美妙,美妙得快要失去了意識,漸漸連呼吸也困難了。
媽呀!缺氧了!這是她最後的想法。
身體的束縛忽然消失了,強撐着往後仰去,雙手在不自覺間按在豪鬼的胸膛上,大口大口地去呼吸空氣,等到她的意識平復下來,看到的仍是那張笑得無比燦爛的臉。她覺得自己好象吃虧了,憤憤地盯着他,“你想幹什麼?”
豪鬼舔了舔嘴脣,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和你想的一樣。”
的臉立時就燒了起來,怒吼一聲,“流氓!”
豪鬼只覺得一陣頭大,眼神幽怨地看着她,小心地申辯,“剛纔不是我先下手的……”然後補充了一句,“你想不負責任麼?”
一楞,隨即大笑起來,“真狡猾!來吧!流氓!”雙手一拉,將毯子把自己和這個裝可憐的男子一起蓋住了。
毯子裡傳來一聲悶悶的聲響,似乎有點無奈,又似乎有點不甘,還似乎有點痛苦,“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啊……不準咬人啊……”
這個小山洞裡的溫度絕對比外面的溫度高很多,我們可以認爲是那火堆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