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關前,紅黑之色鮮明,似乎點燃了那一片白,卻只是兩人兩馬而已。
“這兩個傻孩子,終於捨得回來了。”剪愛的表情頓時鬆懈了下來,心頭抑鬱被一下子釋放了出去,說不出的輕鬆。但他看到紅杏趴在馬上時,眉頭還是皺了起來,“紅杏似乎受了傷了,月光寒,去接他們吧。”
月光寒早看到兩位哥哥,也看到紅杏的情狀,分明是受傷甚重的樣子,卻奇怪爲什麼大將軍還能如此輕鬆地說話。他爲人極是老實的,也不加細問,慌慌張張跑下城樓去開城門。
“想必是碰上黑蠻人了,嗯,年輕人麼,多點歷練總是好事。”剪愛看着城外的兩個人,淡淡地說。
豪鬼看着月光寒一人衝出城來,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能活着回來還真是不容易呢。
“月光,來搭把手,這傢伙真是累人不淺啊。”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今天才回來?昨天暈暈已經帶人回來了。”月光寒滿臉不解,上前去將紅杏慢慢放了下來,背在身後。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啊。你知道昨天我們碰上誰了?”
“誰啊?”
“黑蠻主烈火。”
“難怪紅杏哥哥會傷成這樣了,還是挺重的內傷。”
“這傢伙可是出盡了風頭了。”豪鬼很是嫉妒的樣子,可看到月光寒不住在他身上打量,又奇怪起來,“你幹嗎這麼看我?”
“豪鬼哥哥,你是不是也受了蠻重的內傷,隨時要掛掉?”
“……”
豪鬼啼笑皆非,下意識回首看了看,那一片雪白大地,看不到邊界,卻依稀看到了那一場傲視天下的畫卷。
同樣是紅衣烈馬,同樣是氣宇軒昂,不同處在於烈火氣勢內斂,紅杏張狂於外,年齡上的差距讓黑蠻之主看上去比紅杏更加成熟穩重。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兩個人相距只有五尺,靜默肅立,而這距離正是一個容易攻擊的範圍。兩朵極豔極紅的花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大地上,襯着雪光,刺眼得讓人覺得空氣都浮躁了。
所有的黑蠻人都把心提了起來,黑蠻主烈火的武功向來不強,剛纔紅杏的手段又是有目共睹,若是真的打起來,誰都知道會是個什麼下場。奈何烈火已經發下軍令,再無一人敢上前支援,戰士的天職是服從,烈火治軍又是極嚴的,衆家酋首除了心裡惴惴,一時也想不別的辦法來。
戰場上出現了這奇怪的一幕。沒有**聲說話,剩下的是黑蠻人緊張粗重的喘息,馬兒低低的嘶鳴,風兒輕輕的旋轉聲,以及天空裡幾隻蒼鷹的振翅。這氣氛很是壓抑,很是沉悶,暴躁的黑蠻人忍不住就想大聲吶喊,以舒緩內心的鬱郁,但是軍令之下無人敢出聲,也因此讓氣氛更加壓抑,更加沉悶。
雄偉的血飲族毀天,陰冷的中山族北狼,嚴肅的青鳥族漪夢以及嬌美的護花族大喬同時控馬出陣,緩緩地在烈火身後十丈處停着,各自取了弓箭在手,預備着最壞的情況的發生。這四人不屬於四大部族,卻是十六家小部族裡最出色的,烈火一直都倚之爲臂助,在一衆酋首裡也就只有他們敢稍微放肆一下。
壓力撲面而來,四股激烈的氣息火一般的熱,四家酋首同時放出了身上的氣勢,力圖在場面上佔得上風,這樣一來,更增添了烈火的信心,空氣中的溫度似乎都隨之升高了。
豪鬼瞧在眼裡,面具後的嘴角微微一翹,靜靜冷笑,這樣就想壓制我們?太小看我了吧?心隨意轉,他的眼中爆起精光,肩頭一抖,釋放出全身氣勢。一股比風雪更冷的冰寒突然飆起,貼地形成一道旋風,捲了過去。
四家酋首大驚失色,萬沒想到這個看似單薄的黑甲騎士竟有着如此驚人的氣勢,那是一種霸者無雙的氣勢,凝重而無情,滔滔不絕似憤怒的海潮一般要衝垮堤岸,己方火熱的氣勢竟是一點也壓不過對方冰冷的氣勢,空氣中剛凝起的熱度瞬間又復變回冰涼。他們互相看了看,都在夥伴的眼中看到了驚懼,想來自己的臉色也是一般的難看,不由得對這黑甲騎士有了更高的評價。
紅杏很相信自己夥伴的能力,雖然很擔心這樣下去朋友會受內傷,但他也知道豪鬼的脾氣,是絕不輕易輸給任何人的。他強壓了擔心,一對虎目熠熠生光,只是牢牢盯着身前的紅衣火氅的男子,像是即將撲食獵物的猛虎。
不愧是當代黑蠻之主,這沉穩如山的氣勢比之大將軍剪愛也未必遜色幾分,只是這一身紅……非常討厭哪……想着想着,他的眼神就更加凌厲了,心裡突然就有了一槍刺過去的衝動。
烈火很感激自己的手下能出來支援他,儘管他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麼危險,但這時手下能出來畢竟是一件讓他感動的事了。可他已經無暇去顧及手下人和那黑衣怪人的對峙,他的心思全在對面的紅甲騎士身上。
很純粹的王者之氣,到底是皇室中人,東洲流傳的“紅強藍富”果然是有點根據的,假以時日,待此子長成,怕是我黑蠻無人能抗了。只是這一身紅……非常討厭哪……想着想着,他的眼神就更加凌厲了,心裡突然就有了一槍刺過去的衝動……如果我勤練武功就好了……
“先請教一個問題。”烈火收懾了心神,眼中凌厲的光驟然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溫暖笑意,就像一個長者對自己的孩子說話。
紅杏冷冷地笑着,“請。”
烈火微笑道:“‘亂世四公子’是否都在大將軍剪愛的軍中呢?”
紅杏微微皺了眉,“沒有。”
烈火暗自舒了口氣,“真是可惜了,烈火沒有福分見到其他人,遺憾得很。可殿下是否知道,咱們之間的交手不是第一次了?”
紅杏冷笑道:“閣下是指林草族的內亂麼?”
烈火點頭讚歎,“果然聰明,當初四位在冰原時,攪了我的計劃,讓我聯盟北洲的計劃一夕成空。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亂世四公子’不可不除!”
紅杏勾了嘴角,毫不掩飾自己的蔑視,“只怕這一次閣下的計劃依然是一夕成空。”
烈火搖頭失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烈火既然舉族前來,必然會竭盡心力,爲我黑蠻爭得應有的榮譽,而且,這一次,我的勝算有八成。”
“只得八成而已,我還以爲閣下已經胸有成竹了。”
烈火不在意他的諷刺,卻是無限嚮往未來的一刻,“面對着全天下最閃耀的將星,誰敢說有絕對的把握?大將軍是我最敬重的人,卻也是我必殺之後快的人。”
紅杏怒哼一聲,“閣下大兵壓境,爲的是什麼?如果說是榮譽,以一個武士的身份來說,我不覺得這種侵略的榮譽是光榮的。”
“呵呵,難怪殿下如此說,殿下年紀太輕,有些事情並不瞭解。我要爭的,是光復我黑蠻前輩無數鮮血的榮譽!殿下並不知道,黑蠻原本並不是住在這萬里大山之中的,黑蠻人,原本就是生活在東洲之土!”
烈火的聲音激動了,兩道紅眉挑起老高,紅髮隨了風輕揚着,剛纔溫和的表情一掃而空,眼中隱隱有了憤怒,似在壓抑心情。紅杏沉默了,這段歷史他知道,雖然這段歷史在東洲典籍之中隻字未提,但他的老師雲漫步先生已經確切地告訴了他,如今這些話再次從黑蠻主烈火嘴裡說出,儘管心裡極不願意,也只得默認下來。
炎龍第一代聖主白聖龍,自解甲關起兵奪取天下,風頭之盛,數百年來一直爲人津津樂道,可普通人並不知道,那段經歷伴隨着卑鄙、陰險、壓迫、欺詐、陰謀與骯髒,甚至是種族滅絕。東洲地理的南部,曾經是現今黑蠻人的地域,因爲開化得晚,雖然物產豐富,資源頗盛,卻一直被稱爲蠻荒之地,但黑蠻戰士出色的戰鬥能力被白聖龍看中。終於,在名士飄零蕊的倡導下,白聖龍與黑蠻人定下了盟約,相約共謀大陸,劃分疆界。最後以黑蠻損失六十萬戰士的代價,成功地幫助白聖龍登上了炎龍的帝位,黑蠻卻因此元氣大傷。
然而風雲就在這時起了變化,成爲東洲之主的白聖龍於次年發起了對黑蠻人的征討戰爭,無力再戰的黑蠻人抵抗不了東洲部隊的侵犯,忍痛離開了故土,深入更加荒僻的南方,退到南疆的萬里羣山之內,苟延殘喘至今。玄月關就是在那時被建立起來,作爲防範黑蠻反撲的堅強堡壘。這一段醜陋的歷史沒有記錄在東洲的典籍之中,隨着時間默默地流逝漸漸淹沒在歷史的長河裡,東洲的後人只記住了先輩的英勇,只記住了黑蠻人無數次的侵略,再也沒有人知道黑蠻人那全族百萬人在呼天喊地之中歷經千辛萬苦的遷徙的壯烈與悲慘。
雲漫步繼承的是飄零蕊的衣鉢,對那段歷史也曾深惡痛絕,他告訴紅杏的目的就是要紅杏不要像先祖一樣殘忍,對此紅杏本是聽聽就算了,如今烈火再度提起,登時在心裡掀起了波瀾。他不擅言辭,沉默就是他最好的掩飾。
豪鬼冷冷地看着夥伴,沒有說話,此刻的他也無暇再去說話,能抵抗住對方四家酋首的氣勁攻擊已是非常難過了。
“太子殿下,可有什麼要說的麼?”烈火冷冷地笑着,看到對方難看的臉色就知道自己已經佔據了上風。他半生過來,每每喜歡在心理戰中獲得滿足,一直都是樂此不疲的,寥寥數語就成功地挫折敵人的心理,比之傷害其更加有效,這是他的攻心之術。
紅杏慘然一笑,勉強牽出的笑容看上去憂傷了許多,“烈火殿下,這段歷史我不會厚顏無恥地否認……”稍微琢磨了一下言語,他發現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辯解的,這是一種很屈辱的感覺,逼得他再不想面對這個人。對方冷冷的眼神比冰雪更冷,直透到他的內心深處,把一股子鄙視釘在了他的血液裡,說不出的難受。對方的氣勢沒有做作的成分,完全是自然流露,而自己剛纔放出的狂放氣勢竟然被漸漸消磨得乾淨了,再提不起對抗之心。想來想去,一雙眼睛幻出了迷濛,已是看不清未來了,彷彿自己成了找不到父母懷抱的初生的嬰兒。
頭深深垂了下去,線條鋒利的面容黯淡無光,束髮烈焰冠上兩隻雉雞翎高挑着,也沒了勁頭似地彎折了。
烈火沒有繼續發話,他等着對面這男子的回答,臉上冷笑更劇,因爲他看到了這個男子變換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壓制了對方的氣焰。
這傻小子,腦筋怎麼就不會轉彎呢?豪鬼強頂着對面四家酋首施加的壓力,十分清楚地知道紅杏的躊躇,偏偏無法插嘴幫忙。
情急之下,西洲太子怒吼一聲,“相思海!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