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關,錢府。
解甲關號稱“炎龍第一富庶之地”,此話不假,但在這第一富庶之地,錢財神的府邸卻是“第一豪華”的,光看宵禁之後全城之中只有他家依舊光華閃耀便可知道他到底有多麼的財大氣粗。二十年來,錢財神牢牢佔據了“首富”的寶座,即便是守備大人也得看他臉色做人,唯一的可疑之處,就只有他的出身來歷。據說此人一夜成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拋擲萬金買下最紅的青樓怡紅院,從此名聲大噪,神秘得如同東海中某個島國的“忍者”……
錢財神的主臥室佔地寬大,被一水湖泊圍了,水邊栽了衆多樹木,藏了無數機關。身處這等境地,他本人覺得非常安心了。周圍點起了無數燈火,映了臥室所在亮如白晝,那遠在湖泊外圍的樹木便像是藏進了黑暗,在冷風中透出許多不甘,散發了陣陣的沙響。月黑風高的此刻,樹木由白天的守護者轉了身份,成了讓人驚悸的殺手,那湖泊圍繞的主臥室,儼然成了千嬌百媚受人保護的弱女子。
便是這般神秘之地,偏有人指點談笑,怪異得很了。
不速之客的紅氅客人站在木橋上,指了周圍景色,笑對身邊兩人說:“瞧瞧,人家這財主做的,爲什麼要把自己變成籠中之鳥呢?若是在我們那裡,有敵人過來,主人家就是無處可逃了。”
女侍者冷着面孔掃視了一下週圍,“再不回去,如菊姐要生氣了。”
紅氅客人挑了挑紅眉,用手捅捅身邊的男侍者,“小可,千萬別學我結婚哪,你看,我就是個反面典型了,到哪都得被管着。”
男侍者苦笑一下,低聲說道:“星星是爲你好,咱們出來得夠久了。不過,我認爲你這反面典型似乎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哦?”紅氅客人斜眼瞥着他,“哦~~~”
實在受不了他這別有意味的眼神,男侍者乾脆轉過頭去。女侍者則是更乾脆地“哼”了一聲,從鼻腔裡噴出自己的憤怒。
“先生遠來不易,如果只是想觀賞景緻,就恕本王不奉陪了。”
一個雄壯的聲音從臥室裡傳出,話音裡全是居高臨下的威風。
烈火微微一皺眉,有點無奈地低聲說:“也許這趟是白走了吧。”
星辰笑和小可左右分開,依門而立,斂去了身上的氣息,兩對眼睛巡弋在周圍。
推開門,眼前出現了花團錦簇般的色彩,三個容貌有些相似的中年人坐在楠木案後,形成個半圓型。讓烈火產生色彩交疊印象的是他們身上的服飾,一人着紅,一人着黃,一人着金,用了上乘的團花簇錦緞,繡了千姿百態的花兒,舒捲自如的雲朵,翻騰盤旋的猛虎,乍看上去,一派派盡是豪華奢侈,惟恐不夠引人注目的樣子。
三名年約十四的女童跪在他們身邊,訓練有素地在給他們捶着腿,更加顯示出他們的高貴來。倒是身爲主人家的錢財神一身素裝,不加修飾,若不是那豐滿多肉的肚子,還以爲他只是個伺候人的下人。
終不是能成就大事的人吧,烈火更覺得這趟找錯了人,按他的作風,本是極爲厭惡這種沒用的排場的,可眼下爲了自己的大業,惟有忍了氣和他們周旋了。當他的目光轉到錢財神身上時,正碰上錢財神眼中剛閃過的一絲精光,在他想仔細尋找更深的含義時,錢財神已經很自然地朝他施了一禮,堆上的全是商人虛僞逢迎的笑容。他笑了笑,這種收藏心意的功夫雖然不錯,但在他看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他本身就是善於心計的高手。
錢財神只略略觸了他的眼神便自心驚不已,當下藏了許多的戒備,儘量穩住了心神。他揮了揮袖子,三名女童謙卑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說實話,三名女童着實又驚又怕,巴不得趕快逃開,那份不知收斂的狂妄氣氛早讓她們呼吸難暢。當她們長出一口悶氣後,剛鬆懈的心神立時又緊張起來。
門邊赫然還站着兩個人!
嬌嫩的臉上瞬間表情呆滯,她們怎麼也想不到身邊還會有旁人在,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根本就不敢相信這是兩個活人。當其中一個女子衝她們眨動星子一般的眼眸時,她們全都嚇得逃了開去。也難怪她們會驚嚇成這樣,若是一人在空無人煙的荒野裡挖地瓜吃,突然身邊憑空出現另一個人的影子,估計是個人都會嚇倒了,何況一下出來兩個。
星辰笑聳了聳肩膀,無奈地翻起了白眼。而小可,依然保持了那靜如雕像的身姿,從某方面說,收斂了生命氣息之後,他的確就是個雕像……
沒人給他讓座,烈火施施然走到客位,一屁股坐下。那悠閒的神情和瀟灑的動作,絲毫不見侷促,倒像是回到了自家臥室。
三位皇叔同時色變,他們向來驕縱狂妄,就連死去的國主白盛世也不放在眼裡,眼前這年輕人的作爲讓他們深感放肆,忍不住就要喝罵起來。但他們到底是一方雄才,強壓了心頭怒火不發一言,冷冷看着他,就像看一件即將碎裂的細瓷,如果結盟不成,立殺無赦,這原是他們在來之前達成的協議。
六道目光射出陰沉,引了空氣裡的波動,產生冰冷的氣氛,深秋夜晚的寒意在臥室裡暗暗飄起,悄然瀰漫在四周。烈火只是微微挑了眉,拾起案上茶盞,輕輕抿上一口,刻意將自己的尊榮與驕傲表現在他們面前。他號稱“攻心”,深知在談判中要先掌握主動的道理,因此用不急不慢的動作將他們的躁烈勾出來,然後用雷霆之勢將其壓制。
主人家錢財神將一切看在眼裡,暗裡竊笑,卻沒說什麼,抱了一副看好戲的心理旁觀着。
不等他們發作,烈火低喝一聲:“白樂言、白琴煒、白旅者!”
局面正如他計劃的那樣,三位皇叔果然再也沒法隱忍,同聲怒喝:“放肆!”
烈火微微眯了雙眼,瞬間後突然猛瞪開來,明亮寬敞的臥室內突然冷氣煙散,“若以爲在下此行是有求於各位,只怕三位皇叔要大失所望了。”
三個皇叔的心裡猛然跳動加速,都覺得自己被那一對黑眸裡射出的寒光鎖住,忍不住瑟縮一下,有心開口大罵,卻發覺自己根本就沒法開口。他們經歷過軍旅生涯,知道自己已被對方的氣勢震懾住了。
烈火長身而起,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侃侃道來,“如今白盛世新喪,白綠荷初登大寶,在下相信三位王爺都已有了兵發天京城的計劃,然則,以在下所見,三位王爺如果真的用兵天京城,在下以項上人頭擔保,必不成功!”
他的眼光灼灼盯了對面三人的臉,看到三人震驚的表情,內心裡更加鄙視,苦於自己的計劃之中,這三人的表現至關重要,不得不耐下性子。
白旅者一震身上錦袍,便要發作,白琴煒急扯了他的袍袖,用眼神示意他別妄動。白旅者怒哼一聲,沉默不語。
卻見白樂言悠然大笑,“如今天京城已無名將,雖有人馬又有何懼?不過散沙而已。”
烈火卻突然拱手一禮,“天京城如今重兵集結,八萬人馬將天京城守得固若金湯,三位王爺手下雖然各有雄兵十萬,若要攻陷這七百年帝都,只怕非是三、五天可以得手。請教各位王爺,若要取城,從出發之日算起,當需幾日?”
白樂言傲然笑道:“一月已足。”
“一個月麼?現時大將軍剪愛尚在,他若帶兵來援,到時候三位王爺將面對內外夾攻的形勢。在下以爲,三位王爺並無絲毫勝算。”
“自然我會遣重兵把守各路關隘,只需拖到一個月,天京城我早已拿下。”
烈火忽的失笑,“王爺好算計!可在下看來,即便奪了天京城,以後又當如何?若剪愛重演當年故事,即便隻身一人回到天京城,三位王爺可有把握對付他?世有傳聞,軍神一人,可擋百萬兵!雖然誇大,卻不是虛妄之詞!”
三位皇叔終於色變。烈火的分析淺顯易懂,一番鏗鏘話語直擊三人的內心深處最擔心的事,聽得他們冷汗連連。在他們心中,剪愛的存在是最大的威脅,若不是顧忌他彪炳卓著的戰功,天下無雙的威名,早在白盛世未死之時就早已造反了。當前白盛世剛死,新皇白綠荷根基薄弱,國師日明不曉軍事,軍備管制蒙古更是身無寸功,正是發動兵變的絕好良機,這才使得他們苦等多年的隱忍終於爆發出來,決定行險一搏。
他們本有心聯盟西洲與黑蠻,但西洲相距太遠,不可倚仗,惟有和黑蠻協議,但這當代黑蠻主烈火氣勢逼人,着實讓他們心裡很是惱火。一時之間,窘迫、失望、焦躁、疑惑、激憤等等負面情緒在三人的臉上交替盛開,精彩得如同最佳戲子一般,很好地詮釋了“跌宕起伏”的人生至理。
烈火冷冷掃了他們一眼,將他們繁複的表情收於眼內,心裡更加鄙視了。他本是極高傲的人,不屑與這些口氣比力氣大的人對話,可爲了自己能登上世界之王的寶座,只好強忍了心中煩悶,虛與委蛇。而後腦海忽然冒出“與虎謀皮”的成語,心中又暗笑起來,這三人,即便是虎,也只是病老虎罷了。
他邁步到了三人面前,用俯視的眼光盯着他們,“在下此來,與三位王爺協商的不是炎龍的霸權問題,你們取了帝位之前,我不會對你們用兵。”驀地降低音量,用了一種極誠懇的口吻繼續說:“我的目的只是在這爭奪炎龍帝位的戰爭中,將剪愛拔除!至於之後的事,就讓我們在血泊裡用刀槍證明!”
這是個危險人物!三位皇叔的心裡給他下了極正確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