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歷一三五二年十一月六日
經過十天的長途跋涉,殘餘的一千一百名黃虎騎士團士兵出現在聖城亞魯法西爾面前,整個南方軍團兩萬人就只剩下這麼一點部隊,被稱爲“三大騎士團”之一的黃虎騎士團也名存實亡。
慘敗的部隊理所當然不會受到歡迎,我們被禁止進入聖城,身着青色盔甲的牙狼騎士團士兵將我們團團圍住。
最先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德拉科普大人,依然是那副笑臉,在他身邊的赫然是涅寇斯,一身神聖騎士甲,臉上滿是得意的神采。
“你們的指揮官呢?”德拉科普大聲喊道。我排衆而出,躬身道:“德拉科普大人,已經沒有指揮官了,所有騎士都戰死了。”德拉科普的臉上頓時浮出一絲悲色,自言道:“是嗎?連這麼悍勇的夏亞都戰死了。”
“辛苦了,由於各種原因,各位暫時先在城外住一宿,明日由我親自迎接各位進城。”德拉科普道,轉而揮了一下手,牙狼騎士團頓時退了下去,我忙跨上一步,道:“德拉科普大人,我有點夏亞大人的遺物想盡快交給他的家人,請務必准許我今日進城。”
德拉科普眼神一陣閃動,好半晌方點頭道:“好吧,我特許你今日進城。”一揮馬鞭,率先離去。
涅寇斯緩緩驅馬行到我面前,冷聲道:“很好,你居然沒死,我們的恩怨遲早作個了斷。”轉身離去,我的心中頓時泛出一絲寒意,聖城的陽光似乎比之休法的更爲慘白……
聖亞魯法西爾城不愧爲王國的首都,到處充滿了繁華的氣息,足可同時通行四輛馬車的大街兩旁全是商鋪,喧鬧的聲音環繞在耳際。此時的我全無興致遊逛聖城,打聽了一下夏亞大人的居所,忙不迭地趕了過去。
一間普通的平房,與周圍的民居別無二致,甚至讓人覺得有點破敗,但這兒絕對是夏亞大人的居所,我上前敲響了略顯單薄的大門。
一位婦人打開了房門,她看上去足有五十來歲,我不禁遲疑了一下,試問道:“對不起,這是雅哥布·夏亞的家嗎?”
婦人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恐,慌忙回答:“你找錯了,這兒不是!”
“砰”的一聲巨響,門重重的在我面前關上。我怔了半晌,復又詳對了一下地址,絲毫不差,不祥的念頭頓時涌上了我的心頭。
“咚”的一聲,房門應聲而開,我近似粗野的衝了進去,婦人一下怔在了當場,僅過了片刻,驚天的喊聲立時響徹整個房間。我抽出匕首,壓在她的喉嚨上怒斥道:“不要喊,夏亞夫人在哪兒?”
“我在這兒,請不要爲難老人。”一個端莊的聲音從內裡傳來,我一愣,忙收起了匕首,抱歉道:“對不起,有所冒犯了。”轉向了內間,異常美麗的婦人,可能是我一生見到最美麗的,使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夏亞夫人揮手示意老婦人離開,威嚴道:“你不是神聖騎士團的,來這兒有什麼目的?”我詫異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了夏亞大人的骨灰罐,泣聲道:“這是夏亞大人的骨灰,我奉大人的遺命,將它帶來交給您。”緩緩遞上,夏亞夫人顫抖地接過了骨灰罐,無聲的抽泣起來。
“雅哥布還有什麼遺言嗎?”夏亞夫人低聲道,我咳了一下,道:“大人要你不要守寡,儘快嫁出去。”
“真傻,爲什麼要說這種話?難道你真的以爲我能忘記你嗎?”夏亞夫人摸着骨灰罐,自言道,完全陷入一種空寂的虛幻之境,頓時讓我有一種尷尬的奇妙心理。好一會,夏亞夫人方纔擡起頭,“辛苦你了,不過可能還要再辛苦你一下,你先等一會。”轉而起身向內行去。
慢長的等待,我來回在客廳中走動,不時向內間看一下,但是很久沒有反應,焦慮的心情在我心中蔓延。
突然一聲嘶叫響起,老婦人的特有音調震耳欲聾,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衝進內間,一個人體在半空中飄蕩……
“不知名的戰士,你好,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追隨我的丈夫去了。我沒有勇氣活在沒有雅哥布的世界上,請原諒我的懦弱。我的丈夫能夠信任你,我也就可以放心將艾麗茲託付給你。她還年幼,有些事就不要告訴她,希望你好好愛護她,讓她快樂的度過童年;這樣我和雅哥布也能安心的生活在另一個世界,這就是我要辛苦你的最後一件事。
西琳·夏亞”
我嘆了口氣,摺好了信,夫妻倆全是這種臨死前託付的性格,根本就是讓人難以拒絕,可憐的我,才十七歲呀,這輩子都要成爲小孩子的保姆了。
“孩子在哪兒?”我轉頭對老婦人道,老婦人一臉驚恐,指了指樓上,我整了一下裝,快步走上了樓梯。
甜睡的艾麗茲,看上去真像童話中的小天使,金黃的頭髮,猶如草莓一般的小臉蛋,嘴中吮吸着自己的小手指,讓人一見就產生憐愛的感覺。“可憐的小女孩。”我不禁嘆道,才五歲就失去了父母,今後又要跟着我這個戰士,哪裡有快樂的童年可言?
“以後就要當這個小傢伙的保姆了。”搖着頭,驅除了這個噩夢般的想法,應該還有其他親人的,先託付給他們吧,以我現在這種小卒子的地位,可養不起一個大小姐。連忙走下了樓梯,去詢問那個還在恍惚狀態的老婦人。
“親人?我不知道呀,啊,對了,以前夫人家的老爺經常來的,也是個當軍官的,不過聽說守北方去了,很久沒有來往了。”
“知道那位老爺的名字嗎?”
“夫人家的事我不清楚,只知道是個挺大的官。”
這樣呀,我擡頭望了下天花板,這個可麻煩了,找不到那個老爺,就很難託付小艾麗茲的事,讓我踏上不知道生死的征途前沒安排好小姐的事,怎麼對得起夏亞大人。
“只好先帶到營裡去嘍。”想了半晌,我下了個決心,鼓動着老婦人帶着還在熟睡中的艾麗茲往城外走去。
“讓開,讓開!”
大街上的喧譁一下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漫天的黑色旌旗如同夜幕,無數身着黑色盔甲的騎士在街上拉出了長長的佇列。
“是布萊克諾爾的黑騎士,可是怎麼一下子來了那麼多?”我自言自語了一下,聖布萊克諾爾國雖然和亞魯法西爾有同盟關係,但是在王國的首都出現對方至少一個團的騎兵,怎麼說也是非正常現象。
“布萊克諾爾人要幫我們趕走該死的蠻族人。”
“哈哈,有天下第一的黑騎兵相助,死難在南邊的勇士們可以瞑目了。”
“聽說王家部隊已經準備出發了,這次可是大陣仗呀。”
……
四周的羣衆流露出興奮的神采,在交換着對於我這個剛從南邊歸來的戰士所不能理解的言語,在狂熱的氣氛中,我隱隱感到一絲陰寒的氣息。
“我們快走。”向茫然注視着黑騎士的老婦人喊了一聲,帶着她們連忙往城外擠了出去……
王歷一三五二年十一月十日
聖王德寇斯二十三世下達了討伐南方蠻族的總動員令,由聖城守護軍和王家親護軍爲主體,總共調集了大約一萬五千名士兵,此外還有增援的布萊克諾爾暗黑騎士三個團。
“……南方蠻族侵襲我神聖領土,殺我子民,掠我財物,吾以上神之名義討伐,蠻族之虐行只有血能夠償還……”
收起了討伐榜,我嘆了口氣,印象中就要放棄的南方突然間變成了香煲煲,王室這次可是大花血本了。
“快看呀,我們的大軍!”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順着人流,我來到了營地的門口,遠遠望去,掩去半邊天際的布萊克諾爾、亞魯法西爾的軍旗迎風招展,將嘩嘩的聲浪一拍打過來,白色的、黑色的盔甲在陽光的直射下閃閃發光。
“如果早派這支大軍,我們就不會……”哽咽的聲音,一名士兵抹着眼淚道,休法城外的屍山血海一下浮現在我的眼簾中,是呀,如果王室早派援軍,我們就不會那麼淒慘,夏亞大人也不會去選擇自殺式的攻擊,一切都要等到所有的事都發生完了,那有什麼用呢?
“聽說這次是德拉科普將軍力主出兵的,還主動邀請了布萊克諾爾的黑騎兵,朝廷中多些這種將軍,亞魯法西爾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任由南蠻子欺辱了。”一名士兵道。
聽聞後,我轉頭望向了亞魯法西爾城,高聳的城牆顯露出守護者的威懾,只是裡面的守軍已經不及原來十分之一,而且全是德拉科普將軍的神聖騎士團,將軍本人沒有選擇前往南方,繼續擔負着守衛聖城的重任,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爲什麼心裡總是有一絲不安?
“好了,不要看了,回去休息吧,估計明天對我們的安置命令就會下來。”驅散了心中的不快,我揮了揮手,但願將我們分配到比較安穩的地方,現在的我可不想再一次到地獄前走一回了。
“明天嗎?”風族人突然吐出了這麼一句話,綠色的瞳仁中蒙上了一層但願如此的表情,緊束了下揹負的箭囊,自顧自地走到角落中去,閉上眼睛不再言語,我和瑪古拉對視了一眼,這個奇怪的風族人,不過他的眼睛總是能夠看見我們不能看見的東西。
“加強晚上的防禦。”兩個人交換了下意見,得出瞭如上的結論。
夜
我抱着手,望着華燈依然的亞魯法西爾城,富麗堂皇的聖城集合着世上一切的珍奇,曾經爲七大聖國中最強大的國家,現在也只剩下這個虛華的外殼而已。
“墮落的亞魯法西爾不知道還能夠支撐多久?”自從我當兵以來,看見的不過是官僚們的貪婪和無所事事,英勇的將軍們不是被排擠出中央,就是因爲見死不救而喪生異域。
“不管了,只要拿回我的薪水就可以了。”我搖了下頭,不再思慮,亞魯法西爾變成什麼樣和我有何關係?我不過是一介小兵,只要安安穩穩的完成夏亞大人的囑託就足夠了。想通了一切,心胸不禁寬廣了起來,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就欲回營睡覺。這時,一縷雜音的從聖城那飄蕩了過來。
紅色,從聖城的中央升騰起來,絕不是華燈的光彩,那種如同肆虐的龍一般扭動的身影,只有一個可能——火!
不多久,灼熱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聖城着火了!”大聲的呼喊從我口中掠出,劃破了夜晚的寂靜。
營區中的士兵們一邊穿着衣服,一邊擠到了圍欄前,眺目遠望着聖城,千餘年來都沒有遭到一絲攻擊的城市就在今天,就在我們的面前熊熊燃燒起來,似乎一切的光輝在大火中消退下來。
“快去救火!”驚詫使人在短時間內失去了判斷力,在呆滯的望着燃火的聖城許久後,我才反應過來身爲軍人該幹什麼。而這時,從遠處急馳過來數十騎,打着的赫然是王族的旗號,其中一騎脫離了本隊,逕自直衝到了我們的面前。
“你們是黃虎的兵?”言者穿着聖騎士甲,一看就是內衛隊的騎士,焦黑的面孔上滿是狼狽的神色。
“是的,大人。”我跨出了一步。
“很好,夏亞將軍爲國捐軀,他的兵一定是忠貞之士,德拉科普謀反,你們務必保證王安全離開!”才說完,騎士就調轉了馬頭,風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丟下了我們這些還沒從這爆炸消息中清醒過來的人。
“什麼呀?德拉科普將軍會謀反?”
“笑話吧,沒可能的呀……”
在士兵的議論聲中,打着神聖騎士團旗號的騎兵羣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沒有裝備好的步兵和全副武裝的騎兵的對決,在一開始就註定了下場,最前沿的夥伴甚至來不及拿起武器,他們的血已經四濺到半空中。過了片刻,雜亂的箭矢才劃破天空,無力的沒入了鐵甲洪流中。
一刀揮斷了一匹馬的前腿,馬上的騎兵哀號着飛掠向前方,還沒等他落地,一支箭飛穿了他的脖子,裹着血又沒進了另一匹馬的身軀中。
我轉頭望了下一邊咬着一支箭,搭着另一支箭的閃族人,閃族善射之名今天我算是徹底見識過了。
“死!”急促的喝聲,一匹戰馬凌空飛躍了過來,騎槍的光芒在月光下都顯的那麼耀眼,又是一箭,直接射中了馬的眼睛,戰馬淒厲的發出了嘶鳴,人立起來,馬上的騎士頓時跌了下來。騎士剛掙扎着站起,瑪古拉的彎刀就在他的喉嚨口掠過,一蓬血噴了出來,將瑪古拉的全身籠上一層紅色。到處是哀鳴,眨眼間有一半同伴再也看不見了,而身着神聖騎士甲的敵人卻是越涌越多,很快將我們分割開來,在我的身邊只有不到兩百名夥伴。
“豎長槍!”我高喊了一聲,被騎兵衝擊弄昏頭的長槍兵這才意識到他們是騎兵的天敵,以最快的速度組成了槍陣,兩排密集在一起的槍林頓時讓對方只能在外部遊走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來着?”我轉過頭,問着一聲不吭的風族人。
綠色的瞳仁閃了下,風族人好半晌才道:“速。”
“很好,速,下面就拜託給你了。”
速點了點頭,把咬着的箭矢搭在了箭弦上,拉弓,射!在周邊晃動的白色中頓時響起了一聲悶響,一名騎兵面目中箭,倒栽下馬來,屍體打了幾個滾就淹沒在飛馳的馬隊中。
“把他們交給牙狼,我們快去追王!”敵人中響起了一個聲音,猶豫不前的神聖騎士們連忙撥轉了馬頭,直向王逃走的方向追去,在他們身後留下了六百多具屍體,其中九成是我方的。
“孩子!”短暫的停息讓我想起了更重要的存在,連忙衝出了戰陣,直向後面的營帳中而去。營帳中到處是火,慘死夥伴的屍體鋪了一地,孩子的啼哭就在前面。艾麗茲無助的站在屍堆中,老婦人早已死在了一旁,在她旁邊是六具神聖騎士的屍體和數倍我方士兵屍體,一名黃虎士兵臨死前還將身體擋在了艾麗茲的前面,在他的身上赫然插着四根騎士槍。
“不要緊了,我來了。”連忙將小艾麗茲摟進了懷裡,望着四周滿目的淒涼,我頓時有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感覺。
“快走吧,牙狼騎士團的部隊快到了!”瑪古拉的聲音,我點了下頭,抱起了艾麗茲,和敗走的黃虎騎士團撤出了聖城亞魯法西爾郊外。
西特拉維諾
自從聖城脫離後,爲了躲避德拉科普軍的追殺,我們輾轉了近一個月,方來到了這最西邊的地區。但是我們中只剩下一百多人,逃的逃,死的死,三大騎士團之一的黃虎,如今只能靠我們這些人撐門面了。
這是一塊近似於蠻荒的土地,特拉維諾人粗俗野蠻,特別是其中被稱爲狂戰士的更是極度危險。
“真是荒涼的地方。”望着了無人煙的廣闊平原,瑪古拉嘆了口氣,我笑笑,指着遠處的麋鹿,道:“至少不用擔心食物,還有德拉科普軍的追擊。”瑪古拉聳了一下肩,臉上露出只好這樣的神情。
“今天我們就在這兒休息!”我揮了一下手,一干戰士頓時歡聲雷動,近一個月的跋涉,委實有點勞累了。
原野上的篝火,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特別是圍坐一旁,嗅着那陣陣烤麋鹿的香氣,更讓人忘記了一切艱辛和勞苦。許多人忍不住唱了起來,四處洋溢着一種歡快的氣息。
我撕了一塊麋鹿肉,輕輕遞到艾麗茲的面前,小傢伙張開嘴,一口就咬了下去,四下頓響起一陣鬨笑,瑪古拉道:“看來,小艾麗茲以後可是一個出色的戰士,連吃東西都這麼有氣魄!”艾麗茲嘟着嘴,稚聲道:“瑪古拉叔叔就喜歡欺負人,艾麗茲不和你玩了。”四下又是一陣笑聲,瑪古拉摸摸頭,頗爲尷尬的笑了笑,一時居然無以應對。
我看了下兩個人,心中泛出一絲無以言明的感覺,似乎是與家人一起快樂的生活;我明知帶着艾麗茲,會有許多不方便,但心裡總是難以放心將其託付給別人,跟着我們這些大男人,小小的艾麗茲恐怕也難有正常的小女孩心態。
遠處突然一陣騷亂,打斷了這片刻的寧靜,一隊人馬出現在營地前。
“準備應戰!”我大吼了一聲,抽出彎刀,四周一片慌亂,許多人一時間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兵器。
對方約有兩百人,清一色的騎兵,高舉的旌旗上是王族的徽章,騎者赫然是穿着銀龍騎士的盔甲,在月光下泛出奪目的光芒。
我還不至於幻想對方就是銀龍騎士,哪怕是,在這種場合下,對方完全會將我們當做追殺的德拉科普軍。以騎兵的衝擊力,這兒一百餘人連說話的機會都不會有。
依託着臨時搭建的木柵欄,三十名弓箭手以散兵線布開,其餘的人由我指揮,呈V字型展開,將口子直對着對方。對方的速度頓時慢了下來,距我們百米處停了下來。
寒夜,在灰冷月光的映照下,兩隻部隊奇怪的對峙着,雙方均沒有發出聲響,僅有馬嘶聲略略劃破那令人恐懼的寂靜。
一名騎士緩緩步出陣列,銀白的盔甲幾乎遮住了全身,就連面門也被厚厚的護面掩去了,手中持着令人驚異的巨大長矛,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騎士走到營地前,從護面後發出沉悶的聲音:“我是銀龍騎士團團長,限你們在一刻鐘內表明來意,要不然你們將遭受到毀滅的命運!”
我跨步而出,大聲道:“我們是黃虎騎士團部屬,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如果妄想輕易毀滅我們,就用你們的鮮血證明你們的愚蠢!”言畢,跨回陣列,揮了一下彎刀,前排的戰士立將盾牌插在了地上,右手支起了擲矛,一副決一死戰的模樣。
騎士略怔了一下,一隻手緩緩的揚了起來。
空氣中滿是緊張的味道,說實在,與兩百名騎士交戰,幾無一絲勝算。但不論對方是何人,如果不做抵抗,這兒一百餘人只有屈死一路。我握緊了彎刀,向周圍大聲喊道:“爲了我們自己,我們要活下去!”四周頓時響起震天的吶喊聲,刀劍敲擊盾牌的響聲四起。
號稱銀龍騎士團的人以一列橫陣展開,緩緩逼了過來,但沒有利用騎兵的強大沖擊力,似乎更想在精神上壓住我們。前沿的弓箭手略顯得慌亂起來,但在命令尚未下達時,無一人拉動弓弦。
騎士的手再次揚起,騎兵隊停了下來,在我們前方展成方陣型,緊接着,號稱銀龍騎士團長的人緩緩的摘下了頭盔。
一張粗獷的臉,幾被毛髮佔去了大半,整個像獅子的腦袋錯安在人身上,僅有一雙巨大的眼睛方顯出其做爲人的存在。這個半野人居然是銀龍的團長,我有點懷疑,但傳說中銀龍的“暴獅子”應該是這個人了。
“很好,兩倍騎兵的逼近下居然沒有混亂,不愧是黃虎的兵。”騎士摸了摸鬍子,發出響亮的聲音,“現在正式介紹一下,我是銀龍的團長,聖王陛下的護衛長,瓦倫西爾·德·凡寇斯!”
這一天,我們與聖王的殘部匯合了……
在銀龍騎士團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正統王”的營地。
所謂的王簡直可以用凋零來形容,包括銀龍騎士團在內,也僅僅只有三千人。而號稱“三大騎士團之首”的銀龍騎士團居然只有五百人,其中擁有騎士稱號的,更僅有十幾人。
戰鬥員的極度不足使得王處境艱難,比起德拉科普軍數萬戰力自然不足一戰,就是連這兒的特拉維諾人的攻擊都不定能抵擋的住。
走在營區中,我只感到一絲哀愁,到處是精神委靡的人,無力的依託在粗糙的木柵欄上,雙眼空洞的仰視上天,沒有一點做爲戰士的面貌。不過比起這些失去戰意的士兵來,圍坐在昏暗小屋中的王家貴族又是另一種頹唐了。
“銀龍騎士瓦倫西爾大人到!”在門口煞有介事的衛兵高聲喊道,瓦倫西爾揮了一下手,帶着我逕自直行了進去,令人窒息的氣息立時竄進我的鼻子。透過昏暗的油燈,我勉強看到三、四個人影,團團圍着會議桌不知爭論些什麼。
“瓦倫西爾,辛苦了。”陰暗處突然有一個聲音冒出,我驚異了一下,順着聲音,只見一個身影出現在門角,一股酒氣從那兒迎面撲來。
瓦倫西爾哈哈笑了一下,道:“蘭碧斯,你的精神還可以呀。”
直到這時,我方看清言者的面容,一張消瘦的臉,唯有那個鼻子驚人的大,幾乎佔去了一半的臉,雙眼凹陷,但透出異樣的精光。
這位蘭碧斯大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怪聲道:“咦?瓦倫西爾,你的部隊這麼缺人嗎?連娃娃兵也招!”我嚇了一跳,忙摸了一下臉,我都快二十歲的人了,還不至於是娃娃兵吧。
瓦倫西爾不以爲然,道:“這可是黃虎的兵呀,對了,怎麼你不參加軍議會的討論?”
蘭碧斯臉上浮出一絲譏色,道:“有什麼好參加的?用三千名士兵去攻打西維亞城,怎麼討論都是廢話。”轉而又饒有興趣的看了我一眼,直使我心中一陣毛骨悚然。
屋中的討論明顯被這兩個人肆無忌憚的話給打斷了,一名貴族打扮的人走出了陰影,一臉的晦氣。“蘭碧斯將軍,請你說話客氣一點,你不參加會議不要緊,但不要打擾我們的討論!”貴族大聲嚷道。
蘭碧斯聳了一下肩,轉頭不做回答。瓦倫西爾不得不上前道:“好了,容我打擾一下,這位是黃虎騎士團的代表,特來投奔。”
貴族的臉上頓閃喜色,忙道:“你們有多少人?”
我道:“大人,一共一百十三人。”
貴族的臉上明顯現出失望,揮了揮手道:“知道了,下去吧。”語氣中頓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味道。我忍着對其厭惡的感覺,躬了一下身,退了出來。
外面的空氣明顯清新了起來,我深吸了一口,以驅走胸口的不快。天色還是那麼碧藍,但在它的護翼下,卻是這麼一個不和諧的集團,難道我要爲了裡面那些毫無魅力的“貴族”獻上忠誠,一個疑問在我腦中浮現……
王歷一三五二年十二月八日
經過兩天的修整,黃虎的一百餘名士兵全部劃歸蘭碧斯的部隊,據說蘭碧斯將軍極力要求將我們歸他所屬。理由十分簡單,“我需要人!”僅這一句話,我就成了蘭碧斯的作戰參謀,莫名其妙的加入了素有問題軍團之稱的王第一獨立戰士團。
比起瓦倫西爾將軍的從嚴治軍不同,蘭碧斯將軍的方針是能鬆就鬆,以他的觀點:“戰士們在戰場上已經在流血了,沒必要在戰場下再受苦!”不過有一點本領是蘭碧斯將軍一定要求掌握的,那就是——逃跑。
“在戰場上,殺死敵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存自己的性命,我不希望你們爲了一些愚蠢的理念,放棄自己的生命。”蘭碧斯將軍如是說,如此的說教,讓我們這些從休法戰場上退下來的士兵一時無法接受。
“難道夏亞大人的死是愚蠢的嗎?”我高聲問道,心中泛起一絲受到侮辱的感覺。
蘭碧斯摸了摸鼻子,深凹的眼中透出哀色,道:“他是我見過的最愚蠢的人了。”此言一出,四下譁然,只聞得刀劍出鞘之聲,每個黃虎的士兵臉上蒙上了怒容,我跨上兩步,怒聲道:“蘭碧斯將軍,你這是對黃虎的最大污辱,你根本不瞭解夏亞大人,你沒有資格批評他。”
“是嗎?”蘭碧斯仰頭嘆了口氣,道:“我是太不瞭解他了,以至於將西琳嫁給了這個笨蛋!”
我怔了一下,口吃道:“你……你是夏亞夫人的……的父親!?”
夏亞夫人的父親,也就是夏亞大人的岳丈就是眼前這個看上去有點瘋癲的大鼻子中年男子,直到艾麗茲撲到他懷中大叫“外公”時,我都有點處於恍惚的精神狀態下……
出於對夏亞大人的尊重,我們勉強接受了蘭碧斯將軍的指導,每日苦練腿功,當新百米記錄不斷刷新時,一道命令傳遍了整個營區。
人流不斷向議事小屋涌去,站在小屋前的七、八個人表情各異,其中蘭碧斯的臉上一陣灰黑,猶如誰欠了他一屁股債似的。面對着**不安的士兵,一名貴族高聲叫嚷了起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不攻下西維亞城,正統王的威名就會沒落,德拉科普這個竊國賊就得不到正義的懲罰,爲了我們光榮的聖亞魯法西爾,讓我們舉起劍吧!勝利與我們同在。”
下面稀稀落落響起了歡呼聲,多半是身着貴族戰服的貴族軍士兵,一大半人面無表情,多次的慘敗早已磨去了他們的激情。
“這就是所謂愚蠢的理念吧。”站在我身邊的瑪古拉嘟嚷道,我不禁有點認同蘭碧斯將軍的觀點了,貴族的腦子裡滿是這種思想,真不知道以三千人怎麼去攻打西維亞城?勝利可不是說說就會出現的呀。
三日後
第一次看見蘭碧斯將軍身着盔甲的樣子,銀灰色的甲衣上鑲着一片羽翼,厚重騎士盔幾乎掩去了他大半面目,唯有那大鼻子依然耀眼。
“記住了,服從我的命令,不要盲目貪功,生命是最重要的!”騎在馬上,蘭碧斯將軍大聲喊道,絲毫不畏懼旁近貴族們投來的怨恨目光。我的心中自然泛出一股暖意,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呀!
王歷一三五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西維亞城外
在貴族們的一力要求下,以三千兵力攻打西特拉維諾的重鎮西維亞城。該城聽聞乃是德拉科普的心腹,有“鬼影”之稱的巴達科將軍鎮守,兵力約爲兩千五百人。
“以三倍之兵力方可攻城,那些貴族呀,真是笨的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難道他們真相信上神會再派四千人給我們嗎?”蘭碧斯將軍站在高臺上,凝望着西維亞城,口中發出尖刻的語調。做爲作戰參謀,我僅有苦笑,道:“將軍,貴族的眼裡只有勝利,他們認爲我們是正統王,只要振臂一呼,敵人自然就會投降的。”
蘭碧斯斜着眼看了我一下,突然大笑道:“法普,你的見解可比我高明,看樣子,從瓦倫西爾那兒把你要過來,可是正確之舉,要知道……”
我有時真的駭異這位將軍大人,似乎精神極度不正常,說話只能用顛三倒四來形容,難怪那些貴族要稱呼他爲“王國的敗類,軍人的恥辱”了。但他卻是王獨立戰士團的指揮官,被聖王稱讚爲“如果我會飛翔,那麼蘭碧斯和瓦倫西爾就是我的雙翼”的人。
“蘭碧斯將軍,部隊已經集合完畢,請下達命令!”我不得不提醒這位將軍,以免其陷入喋喋不休的自我評論中。蘭碧斯略怔了一下,揮了一下手,道:“傳令下去,不必進攻,我可要看一看貴族的‘出色’表演!”
接受蘭碧斯將軍的命令,大約一千名士兵在西維亞城面前展開陣勢,但是並沒有進攻,同樣瓦倫西爾將軍的部隊也沒有行動。就此攻城部隊的一半人馬沒有投入戰場,形成了古怪的僵局。
在叫嚷着王無敵的口號下,貴族軍率先發動了進攻,遠望過去,在高大的城牆前是稀稀落落的人馬,還沒衝到城牆底下,已經被箭矢射翻了大半,貴族軍猶如被割倒的麥子,哀號頓時瀰漫在整個戰場上。
“命令部隊後退,可以慌亂一點。”蘭碧斯突然喊道,我大吃一驚,道:“將軍,這不是捨棄友軍嗎?萬一敵人衝殺出來,貴族軍會全沒的!”蘭碧斯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道:“貴族全死了,對王國只有好處,不過比起這個,我更感興趣的是巴達科的智慧。立刻傳令!”
不一會,蘭碧斯軍開始後撤,幾乎同時,瓦倫西爾軍略顯無序的向前突進,做出掩護貴族軍的姿勢,看上去頗有點盲進的姿態。這時我真有點懷疑聖王的眼光,如此亂七八糟的指揮,居然能成爲“王國雙翼”!?
巴達科明顯也是精通戰法的人,面對如此良機,怎能不把握?大約兩千名騎步混合部隊一涌而出,撲向了亂做一團的我軍。就在這時,蘭碧斯將軍下達了突擊的命令,三百名騎兵直接衝向了城門,而剩餘的步軍以半圓陣包了上去。而瓦倫西爾軍也神奇般地變化成梭型陣,一下將巴達科軍截成兩段,其騎兵部隊穿插在兩翼,對周邊的敵步軍展開血腥殺戮。
失去指揮的一部分敵軍很快就遭到蘭碧斯軍的強力衝擊,頓時陷入一種被單方面屠殺的悲慘境地;而另一部分人雖有巴達科的指揮,但戰局明顯不利,退路更被封鎖,戰意迅速崩潰。僅過了片刻,就失去了抵抗,巴達科由百餘騎兵奮死護衛下,向東潰去。
我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這兩個看上去有點異類的將軍,不愧爲“王國雙翼”,與他們作戰,無疑是與鬼魅一般。
以三千人攻下了兩千五百人駐守的西維亞城,“正統王”的旗幟在西特拉維諾上空飄揚,但是……
“什麼?蘭碧斯將軍被審問!”我嗆出了一口酒,結結巴巴的問道。
瑪古拉一臉鄭重,點了一下頭。
以蘭碧斯將軍的爲人,多半會與貴族們起矛盾;如今新勝,貴族的眼裡哪裡還有什麼將軍?若是……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後果不堪設想呀!忙抓起彎刀,大聲喊道:“瑪古拉,快去集合戰士團的士兵,我先去議事廳!”言閉,風一般衝出了營,直向城中趕去。
議事廳前早已擠滿了人,一名貴族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大聲誦讀着:“……蘭碧斯本爲盜賊,先王不以其卑賤,特委以重任,然其賊心不死,坐視友軍死戰而不予援救,導致斯坦迪士公和厄克特公戰死,現判決如下:‘處——唯一死刑!’”
“我抗議!”我擠過人羣,大聲喊道,“蘭碧斯將軍身先士卒,若不是他,西維亞現在還是叛軍的,如處以他死刑,就是對功臣的羞辱!”
貴族的臉上滿是惱怒,喝斥道:“你是何人?再胡言亂語,當以同黨論處,處以死刑!”一揮手,立刻有幾名貴族軍打扮的戰士圍了上來。
我抽出彎刀,道:“我是蘭碧斯將軍的參謀,法普!如果將軍有罪,那我就與他一起成爲罪人吧。”大步向前跨去。
貴族一邊後退,一邊喊道:“你們這些賤民,食古不化,統統只有死路一條!給我拿下,如有抵抗,格殺勿論。”只聞得一陣刀劍出鞘的聲音,十多名士兵獰笑着圍了上來。
“住手!”一聲暴喊,一個巨大的身影躍入眼簾,只見瓦倫西爾將軍在數名騎士的陪同下,大步向這兒行來。
一干士兵臉上均浮現出懼意,不自緊的向後退去。
“瓦倫西爾將軍。”我插回了彎刀,躬身道。瓦倫西爾點了一下頭,轉而對貴族道:“夏拉代議官,爲何拘捕蘭碧斯將軍?”
夏拉一抹臉上的細汗,無力道:“我早已說了,蘭碧斯萬惡不赦,唯有處以極刑,方能服衆!”
瓦倫西爾大眼一瞪,回手一指陸續趕來的戰士團士兵,怒道:“這就是服衆嗎?夏拉代議官,聖王什麼時候給你隨意拘捕上級軍官的權利了?”言畢,其巨大的頭顱已頂到了夏拉的面前,眼中噴出陣陣火光。
“有事好商量,瓦倫西爾將軍,此事再議。”夏拉退了一步,避開瓦倫西爾的灼熱目光,顫聲道,盡顯軟弱姿態。
瓦倫西爾眼光一厲,道:“那還不放人!”
夏拉轉頭向旁近的侍者使了個眼色,侍者忙跑向了內裡,不一會,蘭碧斯將軍大步行了出來。
“蘭碧斯審判案”就這樣落下帷幕,整個猶如貴族的鬧劇,但是它的破壞力卻是驚人的。掩藏在“正統王”軍旗下的已是陣陣寒流,貴族與武將的矛盾已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將軍,你這麼痛恨貴族,爲什麼還要爲他們效力呢?”迎回蘭碧斯後,我突然發問。
蘭碧斯的眼中閃過一絲難言的色彩,道:“我可沒有給會吃飯的蛀蟲服務的興趣,我守侯的只是我和吾王的約定,一生要守護他的國家。”
我點了一下頭,仰望上天,心中默道:“夏亞大人,你在上天看着吧!爲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一定要堅持下去。”
雪花緩緩飄下了,預示着新的一年的到來。王歷一三五二年,這個動盪的年份,在血腥中退出了舞臺,接着,是被稱爲“血色之年”的一三五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