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漸起,將空氣之中那近乎凝結的血腥味和屍臭味驅散開來,從山坡上,堤壩間的草叢中吹拂而過。橘紅色的落日在天空之中蘊開片狀的晚霞,將那柔和的光散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站在營寨外的金髮少女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騎着馬,從遠處孤零零一人緩緩而來的身影,原本緊張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寬慰的微笑,湛藍的眸子眼角處甚至還多出了幾滴淚花。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少女忍不住這樣心想着。明明不久前還在安慰着別人,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要擔心這個傢伙,他絕對不會出事的——可真當那個身影走過來的時候,身體還是這麼的不爭氣,居然會爲這個討厭鬼去擔心?
“抱歉,回來的有些晚了——沒讓你擔心吧?”
雖然聲音裡都帶着歉意,但是艾倫卻瞪大了眼睛——這麼虛弱的模樣,好像是受到了什麼沉重打擊,精神萎靡不振的愛德華,她還是第一次看見,簡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居然是真的。
“才、纔不會爲你這個傢伙擔心呢!”
他究竟經歷了什麼……不太好的預感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浮上了少女的心頭,卻又不敢明着表現出來,只是緊鎖着眉宇,想要走上前去卻也打算裝成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愛德華,你、你沒有事吧?”
“沒什麼,只是去和一個遠行的人告別了而已,並且囑託了他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反正能不能辦到,我都已經不在乎了。”黑髮騎士聳了聳肩膀,嘴角微微翹起:“或許一年之前的我會把那些事情看得非常重要,但是現在……全都已經無所謂,和我沒什麼關係了。”
雖然愛德華是用一種很是不在乎的口吻說的,艾倫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消退——她太清楚了,這個喜歡逞強的傢伙越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就越是重視。剛剛還有些羞澀的少女一把走上前去。什麼都不管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快和我回去——讓軍營裡的醫生們給你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受傷了?”
“嗯?”愛德華一愣,看着小妻子那緊張兮兮的模樣,忍不住失笑出了聲來——儘管只有一聲。卻也立刻讓艾倫露出了惱羞成怒的表情,氣嘟嘟的鼓起了臉,湛藍的眸子盯着他。
“你笑什麼?!”
“不,只是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曾經讓我很遺憾的事情。”愛德華一邊開口說着。也不管少女那氣呼呼的表情,一把將她抱在了懷中。
出乎意料的,驚呼一聲的艾倫卻沒有任何想要反抗的意思,雙臂輕輕的摟住了這個討厭的,滿嘴謊言的,就知道欺負自己的……自己託付了一輩子的傢伙。
她能感覺得到,現在的愛德華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脆弱——這或許是他這一生唯一一次露出自己這一面的機會了,越是這樣去想,艾倫就越難讓自己不傷心,也難刻制自己想要哭出來的**。
爲什麼。他就不能讓自己哭出來呢,爲什麼就不能稍稍尋求別人的幫助呢,爲什麼……就要這麼逞強,一次次的去賭命呢?
“放心吧,只是因爲某個傢伙的死讓我有些有感而發而已。”愛德華慢慢閉上雙眼,輕輕開口道。
“有感而發?”
“是啊,我真是太幸運了——真正去想想的時候,纔會感覺到自己的運氣這麼好。”愛德華的聲音都有些像是快笑出來了:“簡直連光輝十字都在保佑我。”
在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遇上願意全心全意的朋友——明明知道我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還能那麼虔誠的替我贖罪。爲了保護自己,去和一位他原本只能仰望,甚至崇拜的光輝十字聖堂主教當面對峙。
在第一次踏上旅程的時候,就能遇到一個對自己永遠信任。永遠會會把這個叫愛德華·威特伍德的混蛋的安危看的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女人,甚至不惜去頂撞自己的母親,父親乃至那位霍拉德·米內斯特侯爵,像是一位騎士站在那裡,守護着她想要守護的。
不,她就是一位騎士。從傳說和故事當中走出來的,無可挑剔的騎士。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幸運的人嗎?愛德華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另一件事——如果沒有他們,自己不會有絲毫的改變。阿斯瑞爾是什麼模樣,自己就會使怎樣醜陋的嘴臉。
不是自己拯救了他們,而是他們拯救了自己。
如此卑微、孤獨、迷茫的自己。
真是……太幸運了。
金髮少女的手臂微微一顫,更加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肩膀——雖然看不見他的模樣,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麼,但艾倫卻依然能夠清晰的感覺到現在的愛德華,絕對和平時的他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少女的心是敏銳的——在看到阿斯瑞爾的黑髮黑眸的時候她就隱隱有種感覺,這兩個人一定有什麼特別的聯繫,而親手殺了他的愛德華,一定是從對方身上受到了什麼打擊。
“回去吧……等到瀚土的事情結束了,我們就回到海牙堡去,或者去號角堡也可以——聽說你的那座島現在已經非常漂亮了。”艾倫慢慢的把話題轉移開,臉上帶着強做的微笑:“父親一定會很高興的,畢竟早晚……你都會繼承海牙堡,成爲那裡的主人的。”
“如果我們不會去了呢?”黑髮騎士輕輕開口問道。
“那我也會和你在一起,不論在什麼地方。”少女的聲音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堅定:“我們約定過了,不論面臨的是什麼,我們都要在一起,永遠都要——你可以不管我,但你我依然會跟在你後面!”
“是這樣嗎……”愛德華的嘴角慢慢揚了起來:“謝謝你……艾倫。”
不是小妻子、不是艾倫小姐、不是“小少爺”,而是艾倫。
第一次,愛德華徹底把懷中的少女放在了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或者說徹底接受了對方,而不是僅僅當成需要被自己保護的對象,亦或者只是一個擁有相當大利用價值的女人。
金髮少女並沒有從愛德華的口吻裡聽出什麼特別的含義來,只是看到他又牽着馬朝着軍團營帳的方向走去,臉上的表情倒是已經徹底恢復了。
“這場戰爭還沒有徹底結束——我們不能回去,至少現在還不能。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被徹底解決掉。太多……讓人很討厭的事情。”
“可……阿斯瑞爾不是已經被你殺死了嗎,而且蒼狼氏族也已經被毀滅了——整個瀚土不可能再有能夠反抗那位安森殿下的力量了,這不是你親口說過的嗎?”
“沒錯,但這可不表明一切都結束了——相反,我們這麼快就將戰爭拉下帷幕,很可能並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在某些人眼中原本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的戰爭。”漆黑的瞳孔不斷的閃爍着:“這會讓某些已經存在的隱患迅速爆發出來,徹底破壞我們眼前的平衡,甚至是……是一場噩夢!”
“隱患、平衡、噩夢……”滿臉都是迷茫的少女搖了搖頭:“你在說些什麼,我怎麼一個都聽不懂——又在把我當成傻瓜一樣嗎?!”
“事實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自己是個傻瓜呢,那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愛德華無奈的苦笑着:“但現在已經到了再也不能裝傻充愣的地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