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晚霞透過月桂樹的枝杈傾灑在噴泉花園之中,淡淡的光影甚至令人忍不住心生倦意。剛剛散去的凜冬寒風之中還帶着一抹不易察覺的涼意,雖然還未到鮮花綻放的世界,卻已經有不少花骨朵冒出了枝椏,在一片寂靜的綠色中亭亭玉立。
緊身的長袖衫、馬甲還有一條金色絲邊的長褲與長筒靴,一身幹練裝束卻仍舊帶着幾分書卷氣息的路斯恩坐在樹蔭下,捧着手中的羊皮書卷十分悠閒的瀏覽着,腰間甚至還掛上了一柄看起來十分鋒利的多米尼克彎刀,手臂上也多了一條輕微的疤痕——雖然只是過去了幾個月,但是在僕人和侍女們眼中,路斯恩少爺的變化比過去幾年都要大。
微笑着的路斯恩接過了女僕遞來的熱咖啡小口的抿着,濃郁的香味似乎讓那緊皺的蹙眉微微鬆開了一些,但卻依然帶着幾分複雜,彷彿始終都被某些事情困擾着似的。
“路斯恩少爺,霍拉德老爺讓我來告訴您他正在休息。”一身簡樸打扮的中年管家走上前來稍稍行禮便說道,平淡的目光中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緒:“您要是還打算見一下的話,最好是現在過去。”
“……明白了,感謝您善意的提醒。”路斯恩默默的站起來,朝着中年管家點頭致謝,而後便轉身朝着霍拉德侯爵的書房快步走去。
就與往日相同,霍拉德侯爵的書房仍舊是一塵不染,除了桌上的一盞銀燭之外就沒有了任何多餘的光線,就連空氣中都瀰漫着那積蘊着的古木與羊皮紙的香味,坐在書桌後面的霍拉德.米內斯特像是在小憩似的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路斯恩輕輕的將房門合上不發出一絲的聲音,而後慢慢坐在了這位老人的正對面。
正當他稍稍起身想要將桌上的蠟燭吹滅的時候,卻被那雙有些枯槁的手掌阻止了。看着有些驚慌的路斯恩慢慢坐回椅子上,霍拉德卻什麼也沒有說,卻反倒是讓路斯恩感到了莫名的恐懼。
“您近來還好嗎,霍拉德祖父?”路斯恩開口問道。稍有些勉強的露出了那謙卑的笑容:“王國剛剛結束了那麼多事情,想來您一定也是相當的疲憊了。”
“疲憊?我並不疲憊……我僅僅感到有些害怕而已。”霍拉德嘴角一抖:“對,我現在非常害怕——這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因爲現在的米內斯特家族可是強敵環飼。而我們卻又是身處維谷,進退兩難呢!”
“進退兩難?”路斯恩的臉上稍微露出了一絲的詫異:“我不明白,難道我們不是打贏了璨星城之戰嗎——整個多米尼克一片混亂,荷南家族現在還必須仰仗我們才能勉強維持在他們周邊的地位,奧托維克家族更是隨時都會自相殘殺……”
“沒錯。但米內斯特家族又從中得到了什麼呢?”霍拉德侯爵粗暴的打斷了他,目光從路斯恩的臉上冷冷的一掃:“很享受那場凱旋式對吧?”
“我知道自己在璨星城的功績,其實並不足以得到一場凱旋式這讓崇高的獎賞,許多人都比我更有這個資格!但是……”
“只有虛榮之徒和小貴族們,纔會對自己能夠參加一場凱旋式洋洋得意——而米內斯特家族不屬於這兩種人的任何一個!”霍拉德沉聲說道:“你是米內斯特家族的繼承人,你應該明白這場凱旋式後面的東西,還有隱藏在這些虛僞的歡呼聲中的真相!”
爲什麼整個御前議會都會贊成賀拉斯陛下舉辦這場,其實並不算輝煌大勝的凱旋式呢?路斯恩突然沉默了下來,與生俱來的某種思維讓他立刻察覺到了某些東西,但是卻又無法說的很清楚。僅僅是隱約能夠感覺到,這些很可能都和貝里昂公爵分不開關係。
“雖然聖樹騎士團一直與我們家族不和,但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戰鬥意志確實無人可比,就連那個愛德華都令人不免令人稍稍驚訝一陣,你一直生活在花園與圖書館裡面,在戰場上比不過這些人也並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何況你也盡力了。”
“至於這場璨星城之戰,荷南家族徹底毀滅了背叛過他們的奧托維克家族,王國的力量深入多米尼克,聖樹騎士團的威名在整個南方傳播開來……至於愛德華.威特伍德。更是成爲了號角堡領主,這會爲他得到一個名正言順向你的妹妹,艾倫.克溫求婚的機會。”老人感慨似的輕嘆了一聲:“所有人都得到了好處。”
“只有米內斯特家族……”路斯恩喃喃自語道:“只有我們盡然是一無所有,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得到!”
事實上對於米內斯特家族而言。摧毀了奧托維克家族在多米尼克的霸權本身就是最大的收穫——這個位居整個多米尼克最東面的城邦擁有極佳的出海口,在遠洋貿易上甚至可以和米內斯特家族爭奪份額,甚至有可能慢慢壟斷了在多米尼克內的西海岸貿易。
畢竟就算是米內斯特家族,將貨物從西海岸到海馬港,再到多米尼克,肯定比不上多米尼克“土生土長”的商人——哪怕僅僅是爲了摧毀這一威脅。奧托維克家族都會是米內斯特的重要敵人。
但如果僅僅只爲了這樣一個目標就要付出如此之多的代價,哪怕是米內斯特家族也無法接受——路斯恩很清楚自己在戰場上拙劣的表現,尤其是在有了愛德華.威特伍德這個強烈的比較之後,將會對家族的聲望帶來多少的損失和傷害,也同樣會讓自己在家族內的地位變得極其危險了。
“但這些和你的愚蠢舉動比較起來還都不算什麼問題。”霍拉德雙臂按在扶手上:“暗殺愛德華.威特伍德?他如果是那種能夠輕易弄死的小侍從,你覺得我會眼睜睜的看着他繼承海牙堡嗎?”
“你知道買兇殺人最可怕的地方在哪裡嗎?利刃攥在別人的手中而非自己的,那也就意味着對方很可能會爲了更多的利益而背叛,甚至是害死自己!嫉妒心和野心讓你迷失了視野,變得急功近利起來了,路斯恩……看來你需要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正常的狀態,想清楚你究竟是什麼人!”
面對祖父的呵斥,早已是面色蒼白的路斯恩甚至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低垂着頭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等待霍拉德說完才勉強露張開了還在顫抖的嘴脣:“……如果您執意要求的話,我希望可以去學院待一段時間,和諸位學士們探討一下哲學。”
“很好,需要什麼你可以儘管和管家說一聲,只要能夠安排的都會爲你準備好。”霍拉德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在家中的地位依然不會有任何動搖,依然是米內斯特家族未來的繼承人——但我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永遠不會!”路斯恩微微頷首,剛要離開的時候卻停步在了書門前:“有件事情希望您能夠幫忙,我在從海馬港回來的時候曾經訂下了一柄新劍,準備送給愛德華.威特伍德的。”
“我會讓人送過去的——就算是送給他婚禮的賀禮。”霍拉德答道:“不妨先讓這個狂妄的小子得意一段時日,在他真正決定與米內斯特爲敵之前想清楚那樣做的後果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