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面前這個笑的無比虛僞的老東西風輕雲淡的將自己的話給引開了,納法里奧只感覺到胸口的血不停的向上翻涌着,以至於蒼白的面頰都開始浮現出帶着病態的紅潤,卻依然滿不在乎的仰起額頭:“感謝您的提醒,但是我只希望那些人能夠得到最公正的裁決,而不是受到某些人操縱的。”
“光輝十字注視着這座城市,馬爾凱魯斯山丘上的烈焰蒼鷹旗會讓所有的宵小無所隱藏,沒有人可以做出那樣卑鄙無恥的事情。”霍拉德十分淡然的一動不動:“而我也相信,憑藉這些先生們的貴族尊嚴,即便沒有人伸手幫助也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
“您在意有所指嗎?”納法里奧的臉一下子黑了:“古老的布林狄希家族曾經是都靈城的立法者,我們比所有人都清楚那些逐條法令的內容以及其背後的涵義,那就是布林狄希家族的精神所在,也是我的精神所在!”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是願意向賀拉斯陛下請辭,並且舉薦您擔任內政大臣一職——您剛剛所表露出的高尚涵養以及寬容情懷,正是這份職務所需要的必備素質。”老人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請允許我爲剛纔的事情道歉,像我這般並非出生在都靈城,沒有您那樣高貴‘精神’的外鄉人,實在沒有戀棧權位的資格。”
膚色蒼白的中年人已經是渾身發抖,霍拉德每多誇他一句都好像是在赤裸裸的巴掌打在臉上,他甚至都能聽到周圍人的嘲笑聲,知曉明天一早那些事務官們會怎麼議論自己——納法里奧是何等咄咄逼人,而霍拉德·米內斯特侯爵又是那般的寬容大度,毫不記仇。
古老世家所代表的涵義可不僅僅是權位和根基,還有在公衆心目中的形象——當以嚴謹和公正著稱的布林狄希家族被看成是那樣的小丑,自己纔是真的沒有了立錐之地。
“夠了,快停止這場無意義的爭吵吧!”年輕卻又帶着威嚴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正在交談的兩個人,安森像是十分生氣的樣子從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來大步走到兩個人之間,帶着十分痛心的表情看着他們二人:“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您二位如此相互敵視,但是這麼做絕對不是正確的。”
周圍的人莫名驚詫的看着主動站出來的王子殿下,那模樣實在是不像個十一歲的男孩兒能有的。愛德華倒是輕鬆自在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端坐在椅子上靜靜欣賞着安森的“精彩表演”,甚至連掌聲都準備好了。
“霍拉德·米內斯特侯爵,您爲我父親當了十幾年的內政大臣,那背後是對您能力和忠誠的絕對信任;還有您,納法里奧·布林狄希大人,從我小的時候就是聽着您家族的故事睡覺的,古老的布林狄希家族爲了都靈幾乎付出了一切,一直都是王國的道德與傳統標杆。”
“您二位都是王國重臣,是撐起都靈這座宮殿的柱石,任何一個人離開了都是對王國和馬爾凱魯斯家族最最嚴重的損失,並且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安森挺起胸膛,聲音微顫:“但是看看現在,原本應當深受尊敬的長者,卻好像是兩個爲了眼前糖果而去爭鬥的孩子,在那裡吵吵鬧鬧,如果被多米尼克人看到這個樣子,他們一定會因此而笑話我們的!”
“您所言極是,安森殿下。”霍拉德·米內斯特的臉上竟然真的露出了滿懷歉意的表情:‘我願意收回我剛剛所流露出的種種不滿,以及唐突之語。如果納法里奧大人願意接受的話,也請接受我最最真摯的歉意,光輝十字可以見證我的真誠。”
“您是我的長輩,而我也願意相信您的誠意。”安森微微一笑,然後就把目光轉向了一旁的納法里奧,這位大人的臉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就連小王子都能看出來他現在究竟有多麼的糾結,內心不停的掙扎着。
但是納法里奧卻依然裝作很是鄭重的樣子,長長呼出一口氣向安森鞠躬致敬:“就和您所說的那樣,我們不應該相互敵對和猜忌,霍拉德·米內斯特也是一位值得所有人尊重的長者。”
“如果我父親站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希望看到您二位握手的樣子。”安森依然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們兩個人:“一個代表着友誼和信任的握手,讓這場爭鬥真正告一段落吧。”
相顧而視的霍拉德和納法里奧,兩個人在短暫的停歇之後便同時主動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並且緊緊的握在了一起。整個流水庭院幾乎同時響起了一片歡呼聲,潮水般的掌聲中還有不是人大聲喊着“米內斯特和布林狄希萬歲”、“神佑馬爾凱魯斯家族”、“向安森殿下致敬”……熱鬧的場景好像是過節了似的。
納法里奧也和霍拉德“惺惺相惜”的握着手,在老人的帶領下坐在了賓客的席位上,和所有的人一起享用着美味的餐點。所有人都立刻鬆了口氣——至少一場可能會發生的違紀情況被掐死在了萌芽狀態,他們不用再爲了選擇站在誰的那一邊而去爲難了,不管之後會變成什麼樣,至少眼下所看的的結果是相當好的。
小王子殿下好像是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在一片歡呼聲中面帶微笑的坐回了位子上,不停的接受着周圍人的恭維之詞,而且看得出來安森確實很享受這種感覺,那種受人追捧,彷彿整個世界都在以他爲中心轉動的感覺,讓安森不僅欲罷不能,甚至開始有些得意了起來,好像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等我們回去之後,你可一定要把今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父親,千萬別忘了。”一邊說笑着,安森還不忘了吩咐着愛德華:“我也是不會忘記你的功勞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儘管向我提出來,我都會盡一切可能滿足你。”
“對我而言能夠作爲您的侍從武官侍奉您,就已經是很高的榮譽了,不敢奢求什麼另外的賞賜。”愛德華謙卑的低下頭:“您儘管放心,我會把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轉達給賀拉斯陛下的,絕對不會遺漏半句話。”
小王子滿意的轉過了頭去,卻沒能看到愛德華露出的一抹冷笑——難道就真的憑這麼三言兩語外加一陣“恐嚇”,霍拉德和納法里奧之間的爭鬥就這麼簡單的結束了,怎麼可能?!
這僅僅是雙方的第一次對決罷了,愛德華估計這位納法里奧大人是在聽說安森來到這裡之後才趕過來的,目的就是爲了當着衆人的面,使得米內斯特和所有的都靈貴族徹底決裂,被孤立到只能依靠那些多米尼克商人的地步。
但是顯然霍拉德大人的本事更勝一籌,不僅沒讓他能夠如願以償,反倒是吃盡了苦頭——如果最後安森沒有主動站出來,阻止這場紛爭的話,恐怕納法里奧大人已經是丟盔棄甲,狼狽而逃了。
但是愛德華卻稍微有些失望——作爲都靈老牌貴族聯盟,難道就只有這點本事?這位納法里奧大人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能夠組織起來十幾個幾十個貴族青年,同時上街暴動的那種類型,或許和他有關但是絕非關鍵人物,他身後一定還站着什麼人,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這時候整個流水庭院的燈光逐漸黯淡,只留下庭院中央的一座精美的五角銀燭在留下微微火光——這也是都靈人的習俗之一,客人們紛紛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和酒杯,不再交談等待着今晚那位“真正的主角”登場。
在古老的城邦時代,每一位剛剛成年的都靈貴族都必須獨自在黑暗中,獨自駕着船或者騎着馬,尋找午夜中都靈城所點燃的燈火然後原路返回,才能算成年,標誌着這個勇敢的年輕人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未來”,並且克服了所有的困難——那個時代的都靈可要比如今危險多了,城外的森林中到處都是怪物和野獸,簡易的單體小船更是隨時會被海浪吞噬。
自然在三百年之後這種古老的儀式雖然被繼承了下來,但是卻完全變成了一種典禮,受禮者只需要沿着事先鋪好的地毯,走到那盞銀燭下面,然後接受家人的擁抱和朋友們的祝福就可以了,雖然確實流於形式,但也是發展的必然,更被大家所接受。
被夜晚所遮蔽的帷幕中,一個嬌小的身影慢慢的沿着腳下藍金色的地毯走來,看得出那身影的步伐相當的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越走越近彷彿劇院的舞臺上被一層層掀開落下的帷幕。
愛德華的嘴角微微翹起,臉上的表情突然有一點點複雜,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是自己的直感太強烈的緣故——他好像看見了那個繫着馬尾,一雙大眼睛閃亮的少年正帶着淚痕朝自己微笑,然後轉身離去,和那個黑夜中追尋着燭火的嬌小身影擦肩而過。
艾倫·克溫爵士不復存在,這裡只有名爲艾倫·克溫的少女,即將迎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