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搞的?不是太沖天馬嗎?”年特直冒汗,想起莊子說過這個世界大大不同,使用道法要仔細研究,不可照搬。正在冒汗時,那隻豬看到黑鴉鴉的蟻羣和滿天黃沙,大叫了一聲向卯位跑了兩步,突然就不見了。豬的感覺十分靈敏,竟然可以找到奇門遁甲的生門。
年特一驚,隨即大喜,知道生門還開着,大叫“過來!”用力拉着西亞夫,將他推了進去,果然也消失了。“大家快走!”年特將幾個野蠻人都推了進去,跟着抱起米蕾尼婭,自己也從生門逃逸。
僅僅是兩步,天旋地轉的兩步,年特突然跌倒在豬圈裡,和野蠻人摞成一堆,最下面是那隻豬,已經半死不活。這裡是一個茅草砌成的簡陋豬圈,圍欄是尖銳的木樁,刻着些圖案,看上去不像是人類的成果。
“哎喲……我們在哪裡?”
“哈哈,哈哈!”西亞夫發出近乎古怪的笑聲,從地上爬了起來,“老子還活着!”順手拎起豬腿,“太感謝了,吃掉你作爲報答吧。”
豬:“哼哼……”
年特:“拜託!我們還在人家的豬圈裡。”
“把我的豬放下!”一個野蠻女人惡狠狠的聲音傳來。
西亞夫彷彿聽到“噹”的一聲,整個人愣了一下,突然把豬遞了過去:“寶貝兒!送給你!”
年特不知道西亞夫在說什麼,但也看懂他在送禮,定睛觀看,那女子身強力壯,眼賽銅鈴,闊口獠牙,還有些鬍子。一旁的野蠻人悄悄從背後拍年特的肩膀:“真是美貌!西亞夫頭兒向來反應快。”
年特:“……(附近確實沒有別人了!)”米蕾尼婭如此美貌,卻從來沒有看見幾個野蠻人有什麼反應,年特一直很是奇怪,原來如此。
此刻,那女子正在插着腰:“那本來就是我的豬!說什麼送給我!”
西亞夫:“我買下來送給你。”
年特和幾個野蠻人竊竊私語的當兒,西亞夫已經把那個壯女人哄得心花怒放,招着手要他們跟過去。西亞夫便毫不猶豫地跟着走了,幾個野蠻人都是如此,年特也沒有辦法,這裡已經是野蠻人地盤,要是離開西亞夫可就死定了。
西亞夫突然回頭示意他把米蕾尼婭裹得嚴實一點兒,年特照辦了,但是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那壯女人折回來,不知在說些什麼,不過用手在年特臉上捏了捏,想要看看披風裡的米蕾尼婭,但是西亞夫纏着她說話,所以又放棄了。
年特跟着他們一起往一間大屋走去,悄悄問旁邊的人:“他們說什麼?”
“那女人想要你。”
“我?哈……”年特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同伴又說:“是你用來當晚飯,沙丘部落是食人部落,想要你是因爲你最瘦小,多半主人不會在意。你臉上塗着塗料,她聞不出來,以爲你也是我們部落的人。”
年特登時笑不出來:“那麼西亞夫那個痞子答應了?”
“不,我們得到馬匹就跑。我們和這裡的男人有仇,每次我們都跑……”
年特想起來了,沙丘部落的酋長和西亞夫不和,說不定剛剛被卡地摩宰了,反正現在不在,難怪西亞夫那麼高興。
年特望着前面扭來扭去的肥大臀部:“唔,那個女人真的是美女嗎?”
“是啊,難得一見的貴婦人。”
“貴婦人……那麼米蕾尼婭呢?”年特把還在昏睡的米蕾尼婭抱抱緊,對方的回答是:“除了營養不良還可以。”顯然不感興趣,似乎是出於禮貌而作出回答。
年特:“唔,如此推理……把你們所有營養不良的醜女都送我吧……”
看來那女人身份不低,有一間很大的屋子,一羣女人正在裡面剝豬皮,牆上插着不少長矛。那壯女人一聲吼,屋裡的人都拿着東西跑了。那女人和西亞夫很激烈地說着什麼,似乎在交涉。
西亞夫突然脫鞋,從靴子裡拿出一些殘存的果脯,那女人欣喜若狂,突然做出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動作——抱着西亞夫的腳舔個不停。
年特目瞪口呆,那女人直把西亞夫身上沾的糖都舔乾淨了,那些在西亞夫鞋裡捂得全是腳臭的酸梅乾早就成了薰梅乾,那女人卻激動得不得了。眼見着兩個人越來越激烈,西亞夫一把將她推倒,開始脫衣服,那女人發出恐怖的笑聲,竟然當着他們這麼多人的面就和西亞夫做起愛來。
年特目瞪口呆,有人解釋說這裡都是集體進行這種行爲,這裡就是大堂,要是逃走會被人看做是輕視行爲,所以——還要鼓掌喝彩。
年特只好入鄉隨俗,替西亞夫鼓鼓掌,心裡暗罵:“還有這種地方!”
年特望着西亞夫和那壯碩的女人酣戰,而且是當着這麼多人,實在不能不替他鼓掌。雖然粗鄙的風俗讓人覺得難以接受,但是看上去賣力的西亞夫真的很喜歡那個女人。
偏偏這個時候懷裡“嗯”的一聲,米蕾尼婭醒了。披風裡一陣掙扎,米蕾尼婭探出頭來,望見這一幕,瞪着眼睛“啊!啊!”不停。
年特一把捂住她的嘴,已經晚了,那個女人立刻停止,將**似火的西亞夫推開,從牆上拔下一支長矛,惡狠狠朝這邊走來。突然一隻大手從後面揪住她的脖子,喀嚓一聲扭斷了,正是西亞夫。
米蕾尼婭兀自伸着手指指着胖女人緩緩跌倒的屍體,年特:“對,對不起……”
屍體“咚”地倒在地上,西亞夫只是喘氣,突然穿上衣服說:“沒什麼,早晚的事。”
年特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是反正他似乎並不在乎。野蠻人對性極其熱衷,對愛卻很淡薄。西亞夫隨便就殺死了剛做過愛的女子,這一幕給他們刺激很大,野蠻人截然不同的生活觀念暴露出的特徵似乎不應該包括在文明之內,但是那又該叫什麼呢?
總之,米蕾尼婭目瞪口呆,手伸在那裡,一直沒有放下,直到年特把她的胳膊拉下來,親吻她的臉頰。米蕾尼婭久久都無法平靜。
接踵而來的事情更讓他們措手不及,屋外一陣大亂,幾個乾瘦的男子帶着女人們,手持長矛闖了進來,對地上的屍體視而不見,卻指着米蕾尼婭衝西亞夫大喊大叫,所有的女子一起叫囂。
西亞夫想要動手,但是似乎意識到那些長矛有毒,有些畏懼,說了幾句話後,幾個部下一起把靴子脫下來倒了倒,將帶回的果脯堆在一起。
對方也有些畏懼,不想和西亞夫動手,小心地讓出一條路,讓他們通過,然後開始搶那些果脯。年特很驚異:“他們不報仇?”
西亞夫搖搖頭:“他們本來不知道我們殺了人,純粹是來要果脯的。他們大王不在,沒有人可以做主。”剛說完,一大羣全副武裝的沙丘野人就從寨門方向衝了出來,手持彎刀,指着他們大叫,然後氣勢洶洶衝過來,舉刀就砍。幾個人早知道情況不妙,抄出兵刃迎上去打得不可開交。
當劍矛相交的剎那,年特手腕一翻,劍尖已經頂在對方咽喉。敵人的眼中沒有絲毫畏懼,甚至手中的武器也不曾停留。沒有人在乎旁邊的人是死是活,只有你死我活,怪叫中周圍的長矛繼續攻來,年特只好將劍尖送了進去,鮮紅的血濺出來,甚至不能閉眼。
旁邊一支長矛刺來,年特用盾牌擋住,將槍桿一劍砍斷,仇恨漸漸燃燒,然後輕鬆了。年特大叫着橫劈豎砍,將劍法發揮到極致,盾牌橫撞,所向披靡。耳中傳來駱駝的嘶叫和轟轟的蹄聲,擡頭望去,遠處煙塵滾滾,至少有上千駱駝騎兵出現。
“怎麼回事?”年特護着米蕾尼婭,對西亞夫大叫,“你不是說他們大王不在?”
“應該是不在,”西亞夫幾乎沒有空說話。一個人的出現解決了這個疑問,一個腦門上流着血的傢伙出現在後方,耳朵上穿着兩根巨大的仙人掌刺作爲裝飾,一聲吼叫口水四下飛濺。西亞夫將靠近的人一棒打飛,用很快的速度說:“那個是新的王了。”
年特砍倒一個靠近的人,鮮血飛濺的時候,發覺米蕾尼婭還在發呆,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有些嚇呆了。年特不禁急了:“動手啊!”
“啊?”米蕾尼婭如夢初醒,揮袖中一股風暴從側面旋過,將後面的沙丘野人吹得東倒西歪,手中閃起火光,剛想施展下一個魔法的時候,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飛過來,年特用盾牌一擋,人頭跳起來,一大攤血正灑在米蕾尼婭臉上。米蕾尼婭嚇得連聲驚叫,什麼咒語都忘了。
年特將人頭挑飛,想用斗篷給米蕾尼婭擦臉,但是沙丘野人潮水一般涌過來,實在沒有精力再顧及,只能拼命擋住,不讓人衝到身後。偶爾眼角的餘光瞥到那顆人頭,是人類,一個士兵,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在瞪着這邊,凡是看到那目光的人都禁不住心中發毛。
遠處的沙丘野人的新王正昂起頭兇惡地嘶叫,更多的敵人朝這邊涌來。好幾個人倒在地上卻一起把西亞夫抱住,西亞夫一聲狂叫,將他們都甩開了,但是立刻又有人和他扭在一起,還有毒矛刺來。西亞夫仗着神力拉住一個人做盾牌,左右亂砸,那人慘叫連連,只是幾秒鐘的工夫就已經毒發身亡。
年特這邊也好不了多少,米蕾尼婭戰鬥經驗不足,幫不了他什麼忙,在後面害怕地喊叫,那個人頭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個超級武器,她的心神全都亂了。
“去死!”年特全力掄起一劍,劍風狂暴地席捲大地,將靠近的人逼退,一個野蠻人飛起來重重地砸在後面的人堆裡,幫了西亞夫不少忙。年特抱住米蕾尼婭用力搖晃,向後退了兩步。
“冷靜!冷靜!”米蕾尼婭驚懼的面孔扭曲在一起,年特知道那種感覺,當神誕之日少年的鮮血飛濺在他的臉上,他幾乎不會走動,“米蕾尼婭,”他用手撫摸着米蕾尼婭的面孔,“想想玫瑰花,想想百合花!”
米蕾尼婭“啊”的一聲,一隻大棒突然趁亂砸在年特頭頂,年特回身晃了兩晃,眼前是沙丘野人發黃的牙齒。護喉甲救了他的命,年特拼命把敵人推開,一支長矛打在他的胸口,又多虧堅固的鎧甲擋住了。
突然一道土牆從腳下升起將年特和危險隔開,米蕾尼婭大聲呼喝:“生之輝煌,死之神聖,奧義無法阻擋!”她的手勢不斷變化,火球連珠從她的掌心飛出,從不同的角度像風一樣滑行,雨一樣橫飛,有生命一般變換着形狀追逐敵人。
頃刻間,方圓幾十米內成了魔法的海洋,火妖精成羣地飛舞穿梭,沙丘野人頭髮和衣服都起了火,怪叫着四散奔逃,讓場面混亂得無法控制。西亞夫扶起受傷的弟兄,逃回到這一邊,一面讚歎一面欣賞着米蕾尼婭藝術一般的魔法控制技術。
年特癡癡地望着那黃昏中舞動的雙手,落日的餘輝照耀在米蕾尼婭臉上,愛戀的目光如同花朵衝破苞蕾般毫無掩飾。
這目光也許過於炙熱,使全神貫注中的米蕾尼婭不由得分了心,關切的目光掃視着,在確定他沒有危險後,櫻脣中吐出了一如往昔的嬌嗔:“看什麼!凱子!”
年特笑了,回身望去,沙丘野人已經逃得無影無蹤,米蕾尼婭的魔法開始回收,漸漸地安靜下來,周圍只剩下他們站在那裡了。沙丘野人來得氣勢洶洶,退也退得乾乾淨淨,讓年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們贏了?”年特笑着抱起米蕾尼婭,“我要這麼抱着你,一輩子也不撒手!”米蕾尼婭紅着臉用拳頭在他肩頭敲打,什麼也不說,只是燦爛地微笑。
突然,西亞夫的鼻子猛力**,喉嚨裡發出咕嚕聲,目露兇光望着四周的屋頂,終於大聲咆哮起來。年特剛剛感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屋頂人影閃動,瞬間上百支長矛揚起,年特還抱着米蕾尼婭,一瞬間只有一個想法:“完了!”
他至少想讓米蕾尼婭活下去,所以撲向牆壁,用後背擋着一切,“也許可以擋住一切的!”他這樣僥倖地想,他知道自己還太幼稚,還可以有很多可能性,那要看兩秒鐘之後他是不是還活着……
“嗖……”破空而來的聲音使沙丘野人的長矛沒有立刻投下來,他們擡頭望着空中,隨後是轟然巨響。沙丘野人的慘叫和四濺的土石讓年特完全糊塗了,西亞夫將他們拉起來,慌張中吐出來的都是獅子族的大吼語言,但是年特猜得出是“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舉目望去,奇蹟的巨石帶着熊熊火焰在空中劃出轟轟烈烈的軌跡,不遠處房倒屋塌,寨門已經不復存在,沙丘野人在首領領導下“呀呀”地叫着整頓馬匹向外迎去,但是和人類大軍的廝殺聲相比那對比未免過於強烈,他們微弱的聲音很快就湮沒在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中。
“怎麼可能?”西亞夫躲在牆後,突然一棒把經過的沙丘野人從駝背上擊落,有人幫他把駱駝拉住,很快搶了幾匹駱駝。望向遠處,落日映照下一片鎧甲的光芒,光聽聲音就知道至少有好幾萬人。
年特從西亞夫手裡領過駱駝,對他的神力非常佩服,狂奔中的駱駝被他們用手一拉就立刻停止,那恐怖的臂力恐怕就是最強壯的大力士也要甘拜下風。
“我……我不會騎!”米蕾尼婭突然得到單獨騎駱駝的機會,有些慌張。
年特一把將她抱起來放上駝背,將另一匹的繮繩放長繞在鞍子上,幾個人穿過沙丘野人的城鎮從後面逃走。年特拉出弓箭,一箭將後寨門的守兵射倒,西亞夫打開門閂,眼前又是黃沙,一望無際的黃沙,但是他們此刻並不沮喪,反而有些興奮。他們再次死裡逃生,而且得到了自由。
※※※
戰鬥只進行了一會兒就結束了。或者說——那不是戰鬥,是屠殺。卡地摩站在厚厚的黃沙上,冷冷地望着一切。
五千重騎兵的鐵蹄可以踏平任何野蠻人不夠堅固的城鎮,對此他深信不疑,何況還有三百架火炮和投石車,二十多位成名騎士,十幾位祭祀和法師帶領着八千步兵,而這些軍隊全都在邊關服兵役超過五年,這樣的一支軍隊,可以說是戰無不勝,除非——敗給環境。
卡地摩嘆了口氣,扭頭問旁邊的人:“輜重到底需要多少時間才能運到?”
一個騎士答道:“至少要再過半個月。”
卡地摩直勾勾地望着硝煙四起的地方,突然揮手:“把火撲滅,檢查一下我們能得到多少吃的,儘可能搶救食水。”
“團長!”一個騎士捧着一顆人頭含淚跑了進來,“法拉也死了!”
“但他還是把我們帶來了。”卡地摩把長劍抽出來,只爲了能夠扶着劍柄站穩。他喜歡那個姿勢,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但是那樣可以讓他心理寧靜,“法拉!爲什麼……每天都有人死,但是爲什麼是你?”
卡地摩是冷酷的人,但並不無情。法拉只是個斥候,他們相識八年,私下說話不超過二十句,但是法拉每次都能把重要的消息帶回來。法拉的死讓他意識到沙漠的冷酷,戰況的變幻莫測,他一定要更小心,直到援軍到來。
“報告!他們確實曾經到過這裡。”有人彙報,是關於年特幾個人的行蹤,“要不要再次派出斥候?”
“不用了。”卡地摩帶領衆人走向寨內,“祝他們走運。”
“法拉……”那個捧着人頭的騎士終於泣不成聲,“我希望能把他送回去!”
“爲什麼?”卡地摩停住腳步,“他死在這裡,他屬於這裡!運回去屍體會腐爛,至少我們讓他瞑目。”
“去***!”那騎士不顧一切喊起來,“我不怕臭,至少讓他埋在我們人類的土壤。”
“這裡就是我們的土壤!”卡地摩一把揪住失態的部下,指着那座破落的城寨,“你聽清楚,從今天起這裡就是邊境!這裡會變成城堡!而城堡的名字,還有方圓五百里的沙漠,都叫法拉,去給我標在地圖上!法拉城,法拉沙漠,法拉!法拉!”
夕陽映照下,最後傳來一聲沙丘野人的慘叫,法拉的夜幕降臨,漸漸有燈火亮起,祭祀的祈禱聲彷彿沙漠的呢喃。
※※※
“不想聽到……”
“好冷……”即使裹着兩件披風,米蕾尼婭還是覺得冷。她的嘴脣發紫,她沒有告訴別人,她這麼虛弱是因爲她已經發燒好幾天了,戰鬥時強行使用魔法消耗了她的體力,加重了她的病情。她用技巧讓年特無法察覺,但是現在年特終於還是發覺了。
“西亞夫!還有沒有水?”年特大喊大叫,他可以忍耐,但是米蕾尼婭不行;他可以看着很多人死去無動於衷,但是米蕾尼婭死去不行。
“沒有了。我們本來就是隨手搶的,沒有了很正常。”西亞夫仍然很鎮定,他似乎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但是這個時候就算鎮定也幫不了太多的忙。
西亞夫最後檢查了一遍所有的駝囊,確實沒有了。那些沙丘野人在倉促間逃回城寨,又倉促間迎戰,根本沒有整理隨身物品,能得到一些食物殘渣和半壺水已經很僥倖。或者說,他們現在還活着已經很僥倖。
“爲什麼會這樣?”年特幾乎瘋狂,他突然很受不了西亞夫這種毫不在乎的樣子,討厭他的健談,討厭他的髮型和五顏六色。他用力地抓着西亞夫的衣襟,聲嘶力竭:“想想辦法!”
“吼……”西亞夫將他甩開,“你的智慧呢?人類不是很聰明?應該人類來想辦法!”
年特用手揪着頭髮,不住咒罵:“該死!我就是沒有辦法!”
米蕾尼婭已經有些迷迷糊糊,斷斷續續地喊着:“年特……”年特連忙跑過去,跪倒在她身邊。
“哼……”西亞夫有些不高興,但是能夠理解年特和他的不同之處,“女人只是泄慾和繁殖的工具,況且要死也沒有辦法啊。死了就是弱者,幹嗎這麼激動?”不過轉回頭來想,米蕾尼婭是首屈一指的強大魔法師,從某種意義上講怎麼也不該是弱者。
西亞夫權衡良久,突然拔出刀子,一刀刺死了最虛弱的駱駝。駝羣不住嘶叫,西亞夫用水壺將血都盛起來,遞給年特。
年特心中不安,但是總算滿懷希望。“謝謝!”年特趁着米蕾尼婭昏昏沉沉把血都給她灌了進去。“嗚……”米蕾尼婭突然坐起來想吐,年特連忙將她的嘴捂住,不斷揉着她的後背。
“不要……不要吐……”年特竟然哭了。
西亞夫看着覺得很不可思議:“人類就是這樣脆弱的生物,但是爲什麼又會強大?”年特和米蕾尼婭都是他所看好的勇者,但是他們竟然又都這麼脆弱,脆弱,精神也脆弱,那麼他們的力量在哪裡?年特猛烈地抽泣着,而西亞夫默默地望着他。
“這就是哭……”西亞夫和人類打了很久交道,這種表現也見過幾次,但是至今還是覺得很不理解。他只能提醒那個不知道到底還能不能算是勇士的傢伙:“這些血保存不了多久,她必須在兩天內康復。”
“沒關係,”年特將再度昏迷的米蕾尼婭摟在懷裡,綴泣着,“我的血總是新鮮的。”
西亞夫欲言又止,突然覺得哭泣也不一定是懦弱的表現。搖搖頭,西亞夫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智力水平還不足以瞭解人類。
※※※
“太可笑了,先病倒的是神官自己……”米蕾尼婭總是這麼打趣,“神官要麼不得病,要麼很麻煩……”
“我不怕麻煩。”年特心裡歡喜,但是不露聲色。他做到了他的諾言,第三天裡,他就開始放自己的血,用小傷口一滴滴收集在水壺裡,而米蕾尼婭還以爲是駱駝血。
“真難相信!我靠駱駝血挺過來了。”米蕾尼婭已經能夠忍受血的腥味,時常爲那隻犧牲的駱駝祈禱:“小駱駝,對不起!”
“那是一隻老駱駝。”西亞夫偶爾插上一句,就很破壞氣氛,“而且光靠駱駝血你活不到現在!”對年特付出的犧牲,他開始有點兒佩服,所以扭頭問:“值得嗎?”
“當然值得!”米蕾尼婭不知道西亞夫指的是什麼,笑着說,“我的命很尊貴啊。”
年特欣慰地抱着米蕾尼婭的腰,回答西亞夫說:“也許沒有人好好地告訴過你,要付出,纔會有收穫。一般來說,付出的東西,在收穫時會翻倍。”
“對啊!”米蕾尼婭終於有了力氣,就很喜歡說話,“我知道你們爲什麼那麼落後了——不會種莊稼,回頭我們教你種地。你想,果子拿到你們那裡就要製成果脯,不過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多付出些努力就會有的,花上幾十年種果林出來,不過我幫你的話,兩年就行……”
西亞夫搖頭,知道她根本不瞭解狀況,年特已經流了半個月的血,快要不行了。年特不說,他也只能搖搖頭:“小姐你確實比兩頭駱駝值……”
年特望着茫茫的沙漠,心中有些期盼。他又撐過來了,雖然只是些仙人掌、溼潤的沙子、臭掉的駱駝肉,但是他還活着。西亞夫說就要有一塊綠洲,和平的綠洲,即使是人類也能活着交易的綠洲。那真讓人期待!
沙丘後面到底還能有什麼?
年特不禁這樣想,竟然掉進過揮移動的湖,遇到食金蟻,有高大的仙人掌像仙人一樣救命,而領路的野蠻人用儒雅的宮廷語言吼叫着告訴他們會有流沙,但是也會有綠洲。提到綠洲,他就不說了。他知道很多很多人類的語言,他的發音很標準,雖然嗓音粗糙。但是他不說了,因爲他不知道怎麼說。
當年特見到綠洲的時候,就知道他爲什麼會不知道怎麼說了。
即使是最好的詩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爲他們統統會死在路上。也許有知書達理的人類僥倖到達,他們的腦中往往一片空白,跪在那裡流着眼淚讚美一切,從所信奉的神到賴以生存的一小塊黃油,他們想不起來高雅的詞彙,因爲他們發自內心地感動。
年特也是一樣。他辛苦地趴在那黃沙的邊緣,詫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一片綠色,親吻腳邊的第一株綠草,喃喃地說着:“我們到了!米蕾尼婭,是綠洲!”而米蕾尼婭喘息着趴在他的肩膀上,咯咯地笑,然後又嗚嗚地哭。
西亞夫不解地望着他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丟下他們往前走。
“人類!又有人類來了!”幾個野蠻人的小孩嘻笑着從遠處跑過來,“快去看他們哭!”
那是綠色的草甸,圍繞着一個不小的湖泊,水很淺,也很清澈,沒有什麼水草,所以更像是一塊寶石,人們就叫它寶石湖。
年特和米蕾尼婭貪婪地望着那湖邊簡陋的木屋,茅草屋頂說不出的可愛。白色的豬在草地上跑來跑去,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愛的雲朵。幾隻豬皮包着的小腳出現在眼前,隨即是一個水罐和幾句聽不懂的話。不管來這裡的人是什麼種族,什麼語言,他們的第一個要求總是一樣的。
米蕾尼婭終於可以大口地喝水,完全浸潤自己的雙脣。那乾裂的嘴脣一旦沾了水,頃刻間就變得嫣紅,如同一朵泣血的花。什麼姿勢或是不文雅什麼的都無所謂了,米蕾尼婭只知道這是她最痛快的一回。
年特耐心地等待着她喝完,眼見罐子就要變空,喉頭不斷蠕動。周圍的小孩子們一陣鬨笑,使得他乾脆不看水罐,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打量起那些天使般的小野蠻人。
接近人類的細膩皮膚,有些發白,但是耳朵很尖很長,牙齒也是,兩顆虎牙略微地伸在嘴脣外面,使他們看上去有些狡猾。藍色的眼珠和湖水很像,有的穿着獸皮,大耳朵上穿着耳環,有的——是人類!
年特驚奇地發現了這一點兒,有人類在他們中間!但是他還來不及說話,那些小孩子一鬨而散,似乎又有什麼讓他們更感興趣,連水罐也不要了。
“呃……”米蕾尼婭終於放下水罐,突然發覺年特還一口都沒喝。望着空空的水罐,米蕾尼婭的臉紅得像番茄,“對不起……你應該提醒我的。對,對不起!”
年特嚥了口唾沫,依然微笑:“沒關係,立刻就有水了,你喝夠了就好。”
“等一下!”米蕾尼婭放下水罐,突然撲進年特懷裡,獻上深情的一吻。她耐心地用舌頭潤澤年特乾涸的嘴脣,希望能夠有所補償。年特摟着她倒在沙灘上,翻滾回了沙丘的背後。當任何索取都沒有阻礙,年特漸漸變得放肆,再然後,任何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西亞夫拿着一個大水罐來找他們,似乎聽到了什麼,在沙丘的另一面停住,大聲說:“現在做這個會脫水身亡!”
“啊……”米蕾尼婭驚覺,一把將年特推開,“我們,我們……”
年特把頭扎進沙子裡,用力地錘打地面:“死野蠻人!怎麼都不會分時機啊!”
西亞夫:“你到底喝不喝水?還是已經喝過了?”
“喝!”年特拼命往過爬,西亞夫拿的真是一個大水罐,年特幾乎將頭也扎進去,喝得太急,嗆得半死。
米蕾尼婭心疼得不得了,連忙幫他敲打後背:“你要不要緊?慢一點兒……”
“哈哈!”年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莫過於今天,當水涌進喉嚨,便覺得是生命活力涌進來了。年特擡起頭,突然想起那個小野蠻人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很長,他記得很清楚,所以微笑着問西亞夫:“愛帷幔克斯依特,這是‘你好’的意思嗎?”
“不,”西亞夫回答,“是說每個人到這裡都吻那株草……”
年特:“……”
“啊,就是你剛纔親過的那一株,其實那株草很有名,每個人都知道那株草……”
年特:“那麼……它不是新發芽的嗎?”
“不,這裡氣候好,而這些草四季長綠,你早該注意到,現在應該是很寒冷的季節。這種草能活很多年,我去年也見到它……”
“那麼是不是一年纔會有一兩個人經過?”
“當然不,三兩天就會有人來這裡,人類、野蠻人,狗族,山洞族,狸族,羊族,沙丘部落,野豬,都有,都親這棵草……”
“別說了!笨野蠻人!你就不能告訴我它剛長出來沒有兩天!就不能告訴我一年也沒有人經過一次!”年特不能忍受和無數的血盆大口間接接吻,幾乎咆哮起來,把西亞夫罵得狗血噴頭,而且莫名其妙。
年特終於能夠平靜地看待這個讓人不敢相信的地方,米蕾尼婭喜歡那個湛藍的淡水湖,所以問西亞夫:“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我好像一直沒有聽你說過啊。”
“那個湖?是朱尼雷克,翻譯成你們的語言就是寶石湖。”
“那麼綠洲呢?我是說這整片地方。”
“就叫綠洲。”西亞夫拎起水罐,打算還給主人,“我們去休息吧,吃些東西。這裡也起過很多名字,但是人們只能記住它叫綠洲。也許,它根本不需要其它的名字……”
年特一直很在意看到人類小孩的事,難道竟然有人在這裡定居?這個想法很快被證實了,因爲一個帶着土氈帽的乾瘦老人打着招呼走了過來,說着生澀的北方語言,自稱是旅店老闆,西亞夫拿的水罐就是他的。相比之下西亞夫的發音比他還要標準,但是年特真的很高興,因爲這個人起碼沒有把自己塗得滿臉花。
“哈哈,不是所有的野蠻人都喜歡把自己塗花的。真是諷刺,最想和人打交道的獅子族偏偏又是最怪異的種族。”旅店老闆學着獅子族粗粗的聲音,“‘真搞不懂你們能從那麼瘦小的女人身上看出些什麼!’他們有沒有這麼和你說過?”
“咦?你們很熟嗎?”米蕾尼婭的興趣來了,老闆被她一問就魂飛天外,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能看到米蕾尼婭這樣的人類美女,老闆一定也認爲是個奇蹟。
“是啊。”老闆回答,“西亞夫幾乎每年都來,一般都住上半個月或是一個月的。”
“那你不是整年都在跑?”年特懷疑地望着西亞夫,人類文明對他的影響力確實異乎尋常,但是一個族長這樣跑下去,族裡不出亂子的可能性——從人類的角度來看,是零。
西亞夫卻不以爲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實際上,他們族裡從來就沒有叛亂,至於原因嘛,他也說不好。也許忠誠和不忠誠都是文明的附屬產物,隨着文明的程度而升級?年特覺得不可思議,老闆也是一樣,因爲米蕾尼婭身體虛弱,老闆給她拿來很多調理品和藥物,還有新被子。
“這幾天真是奇怪,總有美女出現,好日子啊。”
“經常有人類經過嗎?”
“也不是很多。”老闆給了米蕾尼婭一些剛剛熬熟的稀飯,“要知道能活着來這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運氣。那些在沙漠發了財的冒險家們,這裡是他們共同的秘密。他們在這裡大量購買沙漠的特產寶石,然後回到故鄉去作富翁。一般沒有人會多次往返這裡,除了一個人。”
說到這個人的時候,旅店老闆惋惜不已:“以後也見不到了。”
“哦。但是爲什麼?”年特感到十分詫異,他很想認識這樣的人,想不到已經見不到了,“他已經走了?”
“不是。”旅店老闆回答,“他那樣的人是不懼怕沙漠的,和我不同,我是懦夫,被沙漠困在這裡,一輩子都不敢離開。但他是個好樣的,不但大把掙錢,而且因爲勇敢而受人尊敬,一些綠洲這裡的野蠻人也尊敬他。”
老闆顯得非常惋惜,頓了頓,黯然說道:“前幾天他還在這裡,但是受了重傷,死掉了。和他一起來的姑娘也被狐狼部落擄走了。”
“狐狼部落?”年特頓時驚覺,“是什麼人?”
老闆訝於他的神色,沒有理解他的詢問,以爲是說那個姑娘,就大談特談起來:“那是個真正的美女,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那樣高雅的氣質,還有讓人難以置信的頑強……”他說話的時候一隻沙蠅在屋裡拼命搧動翅膀,增加了不少無奈的氣氛。
“我是問那些沙丘部落!”年特急急地問,“是一個人類相貌的男子嗎?”
“哦?不……”老闆回答,“那是狐狼部落的交易隊,最近他們來這裡很頻繁,爲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年特問了西亞夫,知道狐狼部落在從這裡往東北的山林裡,而獅子部落在正北方的草原,離這裡大概都是一個月的路程,要橫穿死神沙漠。
實際上,死神沙漠對野蠻人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對人類來說就難以忍受了。如果沒有野蠻人帶領,就沒有人能生還。至少——到目前爲之,沒有人類隊伍活着返回,因爲不光是沙漠的問題,遇到野蠻人,人類就成了食物鏈裡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