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佑神情未變:“官家當知,本次董正官制,以司徒、司空爲週六卿之官,太尉爲秦主兵之任,皆非三公,故立三孤少師、少傅、少保,亦稱三少。三師三少者,爲宰相加官,其特拜者不預政事。
“三師者訓導之官,師範一人,儀刑四海。三少者論道之官,經邦論道,燮理陰陽。此六者貴之極也,故舉凡加之,不當有官,唯特拜耳!
“今官家欲拜臣爲少保,若臣不辭相,則百官何以處之?”
沉默一陣,趙德昭弱聲問道:“可官制不是說,三師三公者加平章事爲真相之任?”
陳佑默然,隨即道:“官家可知,魏晉之中正定品,一品乃是虛置。”
趙德昭還沒學到這方面的內容,不過他此時已經明白,當初王樸陳佑他們定下三種真相職事,不過是看看罷了,真正用上的只有後兩種。
這時候他大概明白自己做錯了了,有些慌張無措地看向陳佑。
陳佑見狀默然,隨即輕嘆一聲:“總歸尚未令翰林院擬冊命,官家可當無事發生。”
趙德昭聞言鬆了口氣:“我聽陳師的!”
“此乃職責所在。”
陳佑解釋一句,緊接着告誡道:“治國理政,事繁而務要,官家當多詢問兩府宰相和內朝諮議之官,不可聽人巧言。”
“陳師教訓的是。”趙德昭此時十分乖巧。
衆人默認的潛規則,永遠比不上制度。
就好像一個人違約了對方不追究,不是因爲“向來不會拿這個來針對別人”,只是因爲追究此事付出比不上收穫。一旦利益足夠,眼下看起來似乎永遠不會用上的條款,就會成爲勒死人的絞索。
拿到現在也一樣,三師三少尚書令在官制中可以當做真宰相的加官,陳佑不願接受,僅僅是因爲他沒把握壓下其他人維護潛規則的努力。
一旦他權衡之後發現可以打壓下其餘宰相的合力進攻,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利用現存制度取得優勢地位,緊接着修改制度把自己放在羣相之上。
比如歷史上宋朝有一個“平章軍國事”,一旦邊境有事,能直接把省印帶回家,任何決策都可以繞過其他宰相直接下達。韓侂冑、賈似道都是依靠這一條規定“位在丞相之上”。
現在周國三省各有印一鈕,尚書省印放在都堂,由當日輪值的宰相掌管,中書省印在陳佑這邊,門下省印目前由巴、竇、王、薛四人輪流掌管。
看似陳佑獨掌一印,權力應該比其他人大,但實際上樞密院有單獨的樞密院印,涉及軍事至少需加蓋中書、門下、樞密三印,不涉軍事則至少要加中書、門下、尚書三印。
而且日常事務,單用尚書省印就能指使動京中諸司。
之後數日,言及陳佑加少保的奏章全部留中。
辛卯,拖了半個月的將士封賞終於公佈。
巴寧泰受冊爲鄴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其嫡長子巴從珂得蔭宣德郎,賜勳雲騎尉。
石守信爲延津縣開國伯,調爲朔方節度使,兼靈、涼、鄯、蘭、甘等州漢蕃馬步軍都部署。
杜忠爲懷遠縣開國子。
詹勝元爲魏縣開國子,調爲延州刺史、彰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潘美爲貴鄉縣開國子,任銀州刺史,兼銀綏團練使。
折德扆爲府谷縣開國伯,任府州刺史,兼勝州防禦使。
其餘諸將校各有封賞。
杜忠被調入京中,朔方交給石守信,他後面兼的那一大串,除了靈州在周國,其餘諸州都因爲被蕃人佔據而廢棄。
這是中樞的表態:下一步將以收復西域爲目標,各位將領做好準備。
潘美兼的職事是爲了平衡夏州的高懷德,他倆日後衝突不會少。
最後是勝州,原本包含當今的麟州、府州,不過現在州治都被遼國佔去,勝州早已不再。
之所以讓折德扆兼勝州防禦使,除了讓他同府州楊家起摩擦,同樣也是表態日後這邊仍要用兵。
戰後封賞是一場巨大的狂歡,但這也產生了一個問題,因戰功升官的文官武將們,怎麼安排?
個別人因爲職事重要,可以不挪位置,但不能讓所有升了官的都不挪位置。
可之前一個蘿蔔一個坑,哪怕之前有蘿蔔是代理佔坑,也沒辦法解決所有人都位置。
解決方法只有兩個。
把佔了坑的蘿蔔拔掉,或者挖新坑。
前者會引起激烈對抗,後者會導致冗官冗員。
壬辰,陳佑召集兩府於都堂議事,拿出軍制改革方案。
經過短暫討論,方案全票通過。
有爭議的是各部主貳官人選,不過不用着急,可以在三四個月內慢慢醞釀。
方案通過後,很快傳達到禁軍各部,同時也在向京外府軍州傳播。
一下多了四個與殿前司、侍衛親軍司平級的機構,更多了六個僅次於殿前司、侍衛親軍司的次級機構,除了原本殿前、侍衛二司主貳官,其他人都很支持。
不過之前多次調整,兩司主貳官多是空缺狀態,阻力不大。
到這時候,關於陳佑除少保的言論盡皆消失。
六月底,禁軍改制逐步推進,全新的府州官制也在三京施行。
整個六月,最大的壞消息就是十六個州郡接連遭遇連旬大雨,更是導致河水在原武縣境內決口,不得不徵調丁夫重築河堤,受災地區也得安排賑災。
好消息也有,濠泗夏收基本結束,雖然因爲災情而減產,但總算是勉強夠當地支撐到秋收時節,不必依靠朝廷賑濟。
六月壬寅,東推院前往濠泗調查的工作組回到洛陽。
不等他們提交奏疏案牘,陳佑直接在都堂接見他們,當着一干宰相參政的面聽調查結果。
不出意外,穎州、徐州沒大問題,壽州舒壽君除了決策失誤,問題也不大,這幾個地方都是隻有個別官員需要處理。
唯有濠州和泗州,情況十分嚴重,用陳佑熟悉的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塌方”!
東推院諸人離開,陳佑面沉如水,聲音低沉地問道:“此等諸人,直接下大理寺審判,可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