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丙午,給事中、沿淮諸州安撫使申雲海奏濠泗大飢,致一千六百餘人餓死。
根據申雲海的奏章,濠州因糧價奇高,餓死人數最多,一直到他帶人帶糧抵達濠州,總共餓死人數達八百人,佔諸州餓死饑民總數的一半。
其餘諸州,壽州餓死了近兩百人,泗洲餓死約三百人,楚、徐、穎三州各只有一百多人。
但是,這僅僅是餓死的饑民。
楚、徐、穎等三州因爲受災地區只佔州內一部分,州衙得以從容調動糧食,雖然糧價依然升高,但絕大多數災民還沒到吃樹皮的地步。
壽州則是知州直接開倉放糧,算是穩定了人心,沒有出現動亂。
唯有泗洲,刺史也開倉放糧了,但他直接把官倉的糧放到了自家糧店去!
擺在城外的粥棚分發給災民的粥,一碗粥裡面甚至難有二十粒米!
爲了多搶幾碗,粥棚邊上天天有鬥毆,毆傷致死的情況層出不窮——這部分死亡數據並沒有計算到餓死災民中去。
亂世出豪傑,爲了一口吃的,接連有那鄉中浪蕩子糾集從屬鄉鄰圍攻鄉中大戶,想要搶糧。
絕大多數都因爲久餓體乏直接被大戶家丁鎮壓殺害。
偶有一二成功的,只要叫那些大戶跑到縣城,定然會惹來州兵“追剿叛逆”。
唯有一名爲程四的,因在鄉中向有仗義疏財之名,人脈廣闊,頗有名望。
這次饑荒手頭雖有錢,卻難買米。
他一爲自己,二爲弟兄,多次低聲下氣地登豪戶之門想要求米。然而往日稱兄道弟的管事卻沒人願意爲他說項買米,倒有幾人要替自家主人招攬他做個打手護衛。
然而,若是心氣不高,以他的名聲,早就能投靠縣令做一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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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幾次碰壁下來,他眼瞅着鄰里弟兄飢而無食,心一橫,直接帶人夜襲鄉中大戶,殺其全家,分發糧食。
程四心知破門殺人雖爲百姓活命,可放到官府去說,絕無倖存之理,因此分了糧食之後就要遁入山林避一避風聲。
怎料他手下有人鼓譟:這官府無道、豪強不仁,哥哥既有名望,又心懷百姓,不若立旗聚義,殺豪強,攻官府,便是不敵官軍,聚嘯山林,豈不比在鄉中受小吏刁難、大戶欺壓來得痛快!
程四動心了,藉着威望,召集鄉民,聲稱一家之糧不足全鄉之用,今日吃完,明日又要捱餓。而州縣官吏豪商卻寧願把糧食放在倉中發黴也不願拿出來救濟大家。他程四,想帶領大家搶糧自救!
概括起來就一句話:想活命的跟程四走!
就這麼一句話,叫程四做成了!
他先是糾集本鄉數百青壯,把周邊幾個鄉的大戶全都搶了,但又反抗,一個不饒。
之後手下隊伍擴充到兩千人,然後圍了縣城。
他也不攻,就圍着城,喊話要入城殺貪官劣紳,分米糧給貧苦百姓,以此威脅城內縣令給錢給糧。
更可笑的是,縣令想服軟給錢糧,可是官府沒有,只能找大戶借。
然而大戶們不願意出血,強烈要求縣令不得資敵,甚至願意安排自家家丁僕役協助守城。
縣令無奈,只得一面派人去安撫程四,一面苦口婆心勸城內大戶。
如此僵持了兩天,就在程四即將因爲沒糧二放棄縣城轉而去搶其它鄉時,城內買不起米的饑民眼見着官府無力,生死危機之下,竟然爆發出勇氣,衝擊城門迎程四入城分米。
於是原本不準備激怒朝廷的程四,不得不進城主持公道。
申雲海抵達濠州,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亂民攻破宿遷縣城”!
好在程四是個聰明人,他沒殺官,縣令縣丞等官員都被他放了,他只殺民怨頗多的胥吏喝敢於反抗的大戶。
瞭解情況的申雲海大概猜到了程四的心思,於是沒有忙着調兵平亂,而是一面奏報政事堂,一面安排其它幾州賑災事宜,防止再次出現宿遷這般事。
這期間程四也沒閒着,雖然放走縣令等人之後,州衙一直沒動靜,但他不敢幹等着,而是開始招兵。
但凡入他麾下,就能吃飽飯,甚至每個月還有錢可拿,而不加入的人,只能每天領兩頓稀飯,保證餓不死。
至於糧食和錢財,全都是從大戶家中搜繳來的。
四月中旬,收到政事堂回覆的申雲海先是雷霆手段拿下泗洲刺史和臨淮縣令等人,親自坐鎮泗洲處理官吏、安頓災民。
緊接着,他調集兵馬至泗洲,同時從災民中徵召青壯入伍訓練,然後聯繫程四,聲稱只要其不等王師臨陣就解散部衆俯首認罪,可保其不死。
也不知程四是心態膨脹還是怎地,總之他拒絕了申雲海的好意。
哪怕申雲海對他抱有同情,也不得不立刻揮兵宿遷。
申雲海自知不善兵事,因此行軍作戰,全憑那禁軍校尉指揮。
一路穩紮穩打,即便遭遇叛軍襲擊,也能立住陣腳反打。
如此五天抵達宿遷城下,只花了兩天,便攻入城中收復宿遷。
唯一可惜的是走脫了程四,未能竟全功。
擊潰叛軍,申雲海傳訊周邊通緝程四,之後開始梳理宿遷災情——同樣的,因叛亂而死之人,也沒算在餓死饑民之中。
當然更神奇的是濠州知州,當初饑荒出現端倪,他就準備買米存在倉中。
可惜某事不密,叫糧商大戶們發現了,然後州內米價升高,連帶着周邊幾個州都開始漲價。
州衙本就不富,他這一通下來,錢花了不少,米卻沒存太多。
等饑荒正式顯露威力,他沒有強硬要求各糧商維持原價,而是把他們叫過去,想要說服他們。
可惜非但沒成功,反而使得糧商們更加大膽,境內大戶也趁此機會用一點點糧食逼得農民賣田地賣兒女賣自己。
最後,知州只能讓人採集能吃的植物混入稀薄的粥裡,分發給饑民。
而且爲了多救些人,他非但縮減自己吃用,甚至還從自家拿出錢糧來——雖然杯水車薪。
最重要的是,他親自上陣撫慰災民,可以說是同甘共苦。
這也是濠州災情比泗洲嚴重,卻沒演變出民亂的主要原因。
申雲海一來,一開始還想倚重他,沒過幾天就剝奪了他的行政管理權,只是讓他帶頭分粥。
但也就這樣了,這個知州文教優異,要不是這次災情,考課結果必然是上等。
申雲海沒辦法處置他,只能甩給中樞。
申雲海的奏章傳了一圈,重新回到陳佑手中。
他掃視諸人,開口定性:“申雲海的處理沒什麼問題,現在要討論的是這幾個州的人員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