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外大營,中軍帳旁的空地上用木頭和泥土、雜草搭起了一處軒廊。
因朔方城有三個城門鎖不上,巴寧泰索性沒有入城,帶着中軍留在原先的大營中。
這新搭建的軒廊就成了銀夏之地處理軍政的樞紐,不時有人從朔方城官衙中帶着一沓檔案匆匆忙忙走進軒廊,亦常有人手持公文離開軒廊或是入城或是帶上衛兵前往它處。
中軍帳內,巴寧泰、許竹林等人坐在其中。
“彰武軍正在追剿逃亡的李光睿,夏州境內基本上不會再有大規模的戰鬥。”
巴寧泰語氣平穩敘說着自己的安排:“我同許總管商議之後,認爲夏州這邊不需要駐留如此多的兵馬。明日靈武軍去鹽州,慶州軍去宥州,石隰軍去銀州。”
杜忠、潘美等人應下後,巴寧泰接着道:“克之,白于山的道路要仔細修整,你把銀州、綏州的蕃軍和俘虜帶過去,但凡不從盡皆斬殺!”
“遵命!”詹勝元立刻抱拳。
“銀州那邊也一樣,潘將軍把夏州、宥州的蕃部帶回去,整修從儒林到開光的道路。”
“遵命!”
潘美連忙應下。
“杜節使。”
“下官在。”
“勞煩節使在鹽州等一陣,若是石重諾未能擒住李光睿,節使便要在靈州警戒,防止賊人禍亂州縣。”
“相公放心,下官定盡心竭力。”
巴寧泰微微頷首,然後看向李丕祿等人。
要說之前的地位,李光遠、李光儼他們要高於李丕祿,而且還是李丕祿的長輩。
但偏偏因爲李丕祿投降地痛快,而李光遠等人是被迫投降,所以在周軍序列中,巴寧泰有意把李丕祿放在李光遠等人之上。
“李將軍。”
“請相公吩咐。”
“將軍當在夏州境內收攏定難殘兵,願從之人可自納爲部屬,不願從者就地斬殺。”
話音未落,李丕祿臉上滿是驚喜之色,連忙起身行禮:“謹遵相公之令!”
而坐在他下手的李光遠等人則是面色愁苦,只可惜什麼都不敢說,只能低着頭暗自後悔。
至於戰死的李彝殷、李彝玉兄弟,他們還真沒放在心上。
說是族人,實際上是盟友,身爲定難軍節度使的李彝殷不過是他們的盟主罷了。每日裡不是李彝殷想着怎麼削弱李光遠等人的權力,就是李光遠等人想着如何更加獨立自主。
……
夜幕深深,巴寧泰坐在案後翻閱邸報。
他離京在外,要想得知朝廷消息,只能靠邸報和親友信件。
信件不常有,只有這邸報,一天一份從不缺席。
他現在看到的邸報是七天前的。
果如陳佑所言,他成了首相之後只幹了兩件事:召集百官議農事,派人前往濠州調查饑民餓死之事。
不過巴寧泰不敢小覷陳佑,不說陳佑當初硬是打破六顧命的局面擠進樞密院,單是這次突然上位成爲首相,就註定他不可能做一個只混日子的首相。
巴寧泰同李善文商討之後,覺得陳佑可能想等一等藉着濠州餓死人這件事發力。
這也是他爲什麼着急想要結束戰爭:只有在陳佑出手之前趕回洛陽,才能避免陳佑藉機擴充勢力。
不過在此之前,可以先攜大勝之威試探一波,看看能讓陳佑退讓到什麼地步。
這麼想着,巴寧泰放下手中邸報,注水研墨開始寫奏章。
剛寫了兩段,還沒寫到正事,帳外突然傳來通報聲:“相公,靈帥求見!”
巴寧泰停筆擡頭,眉目間有些驚訝詫異。
“請杜節使進來。”
一邊說着,一邊把筆擱下,吹了吹還沒寫完的奏章,將其放到桌角一堆公文後方。
杜忠掀開帳門走進帳內,先是一禮:“忠參見相公!”
“節使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待其坐下,巴寧泰開口詢問:“不知杜節使深夜來此,是有何事?”
杜忠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回稟相公,忠此來是爲問計。”
說着,他不等巴寧泰詳細詢問,便出言解釋:“相公當知,靈州四野盡是蕃人,北面韃靼也就罷了,一直同契丹糾纏,不怎麼南下。但那西邊回鶻卻是時常侵我國土,靈州實難安穩。”
巴寧泰點頭,看着杜忠,看他要說什麼。
杜忠稍稍停頓,再開口時卻不由放低聲音:“單靠朔方軍,不免獨木難支。而相公一戰平党項,威名揚於蕃部,可震不諧。忠斗膽懇請相公多在夏州坐鎮些時日,也好叫這邊境安穩。”
巴寧泰聞言恍然。
見杜忠覷着眼瞅來,他眼珠一動,呵呵笑道:“些許名聲,當不得真。不過杜節使所言之事,的確要好生思量。”
見杜忠一副附和之色,巴寧泰話頭一轉:“只是這種事不是我能決定的,我當稟明朝廷,以待朝廷安排。不知,”
他微微向前探着身子,音調也變得低沉:“節使可願與某一同上書?”
杜忠連忙起身長揖:“願附相公驥尾!”
巴寧泰連忙起身繞過桌案扶起杜忠,嘴裡說着:“都是爲了朝廷盡心罷了,日後還得節使幫襯!”
又來回客氣幾句,杜忠心滿意足地離開。
巴寧泰收斂笑容坐回桌案後。
盯着帳門看了一陣,突然搖頭面露譏諷:“杜忠不忠啊!呵!”
抓過沒寫完的奏章看了一陣,喃喃道:“不過,此事卻給了我一把好刀,正好叫陳長陽品鑑品鑑。”
他的目的是回京操持國政,而非在邊鎮做一土皇帝。
因此,所有會被視作“威脅”的暗示,都得在朝廷給出封賞之前送到陳佑面前,爲得是叫陳佑保住面子。
就像李善文所說的,他之前都有同王樸較量一番的想法,區區陳佑還不至於讓他不敢正面相爭。
只要讓他回京成爲真宰相,他根本不介意陳佑現在讓步與否。
但是,既然有這麼個條件,那就順便嘗試一下,假如陳佑心虛退讓,豈不是白賺?
反正他巴寧泰不會吃虧。
好在之前還沒寫到正事,哪怕巴寧泰想法變了,奏章開頭的這部分也不需要重新改。
推敲一番覺得沒問題,巴寧泰提筆繼續往下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