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佑不知道趙元昌想聽到什麼,但他知道這時候他該說什麼。
稍稍整理思緒,他肅容拱手道:“好叫官家知曉,工部位列尚書六部,掌天下百工、屯田、山澤之政令,實乃要處。此等職事,實不當交由舒侯。”
工部重不重要不是重點,重點是不應該交給舒侯。
這就是陳佑的表態。
趙元昌聽完之後面色不善:“沒問你舒侯能不能接手工部。”
陳佑拱手:“官家恕罪。”
“罷了罷了!”趙元昌顯然沒有怪罪他的意思,知道了他的想法就擺擺手跳過這個問題,“如今天下八成屬我,南邊僞漢,北邊遼國,你認爲該先打哪個?”
不容易啊!
陳佑暗自感慨,這都過去多久了,他終於被諮詢軍國之事。
周國戰略,原先是先易後難、先南後北。當初之所以認爲南方更容易攻取,判斷依據有兩個,一個是地理環境的影響,另一個是之前交戰情況反映出來的戰鬥力。
現在巴蜀、荊楚、吳越,都在手中,剩下的嶺南、黔中的地理環境同遼國相比要差一些。但是比軍隊戰鬥力的話,遼軍又比嶺南軍強。
主要還是當初覆滅沈國的時候緩了緩,沒能一鼓作氣拿下漢國,要不然也不會有現在的問題了。
陳佑仔細回想細作傳回的兩地消息,沉吟一陣後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回稟官家,臣以爲如今當先攻遼國。”
說完他擡頭看向趙元昌,見趙元昌示意他繼續往下說,便接着道:“先說天時地利,僞漢多山林瘴氣,若要攻伐,以冬日爲佳;而遼地苦寒,若欲攻遼,以春秋夏三季爲上。再說人和,臣聽聞此時僞漢與遼國內皆亂,然僞漢兵弱,此時不攻日後亦可敗之,遼國兵強,當趁亂擊之以滅其精兵斷其精神。”
“若欲攻遼,當自何處起?”
“若起馬軍,可先下雲州,自雲州往東北,直擊炭山。若起步軍,當自幽州出北口,往北去往炭山。”陳佑早有思量,此時說出來絲毫不顯遲滯。
說完這兩句,他緊跟着道:“只是臣以爲,北原寬廣,一戰滅遼殊難實現。此戰當以復漢唐舊土爲志,拿下雲州左近以及盧龍之地便可。或可遣精騎奔襲炭山,不求建功,只要能驚動遼主便可。”
炭山是遼國夏捺鉢常去的地方,遼主夏捺鉢即便不在炭山,也離它不遠。周國騎兵襲擾炭山,差不多就相當於遼國兵馬出現在洛陽城外,對敵我士氣影響很大。
如果按照陳佑所說的法子來,攻下雲州和營州等地難度不是很大,即便有困難也可以克服,問題就是能不能選出可以承擔奔襲炭山重任的馬軍。
知道陳佑提出的戰略選擇之後,趙元昌沒有立馬做出評價,他還得多問問其他人。
國家大事基本就在這一次次的談話中確定,身爲皇帝的趙元昌通過談話確定自己的想法,並確定大多數足以影響朝政的重臣認可支持他的想法,之後就可以召開朝會議事或者直接下詔。
散衙回到家中,管家陳行文送來一份請帖,署名是富令荀。
陳佑知道這個人,這是舒侯的謀主,當年先帝還在時他就追隨舒侯。等到趙元昌即位,舒侯被貶,他離開過一段時間,在方鎮當了幾年幕僚又回到舒侯身邊。
但凡關注到富令荀的,都認爲這次舒侯能夠掌工部是他在後面謀劃。
這樣一個人設宴請陳佑,要說其中沒有什麼想法,誰會相信?
不論舒侯是準備當一個有實權能胡來的皇親,還是野心勃勃籌謀大位,陳佑都不準備同他們拉上關係。
這份請帖,最終被燒燬在炭盆中,陳佑連回執都沒寫。
兩日後,富令荀在請帖中所寫的酒樓整整坐了兩個時辰,一直沒有等到陳佑,甚至都沒等到陳府派來傳話的僕役。
好在之前沒收到回執心裡就有所準備,只是爲了以防萬一纔等這麼一遭。
富令荀心態平穩,絲毫不覺得陳佑這麼做有什麼不妥。真說起來,站在陳佑的角度上,根本沒必要同舒侯保持面子上的友好。
只是舒侯卻不這麼想,聽到富令荀的回稟,他忍不住罵了一聲:“不知好歹的東西!”
被當做米蟲養了六七年,舒侯趙元盛整個人都胖了一大圈,看起來頗爲富態。只是氣色看上去比較虛浮,而且眉宇間的陰鬱之氣難以散去,一眼望去給人一種陰鷙的感覺。
聽舒侯這樣說,富令荀勸道:“雖陳英華不願接受與尚書交好,尚書也不可以之爲敵……”
“我知道!”
舒侯語氣不善的打斷富令荀的話,隨即意識到自己的不妥,深吸一口氣朝富令荀微微躬身致歉:“向原莫怪,是某急切了。”
他好歹知道目前只能依靠富令荀,姿態放得低一點沒關係,只要富令荀能夠真心實意地爲他謀劃。
富令荀側身避過這一禮,拱手道:“尚書終於能夠舒展多年抱負,其中艱難令荀知道,自不會怪罪尚書。”
頓了頓,他又道:“若真要把陳英華拉過來,還可以從馮吉與龐禮下手。”
“這些都交給向原,某絕不插手。”舒侯對富令荀表現出極大的信任。
富令荀聽到這話,不由肅容深深一揖,雖未說話,可其中含義卻清楚地表達了出來。
那次宮中談話結束後沒幾天,陳佑就上了進獻算術書的表文,沒有受到阻礙,可也沒有引起重視。
他繼續一邊編書教學,一邊關注着朝局的發展。
到五月底,朝堂上終於統一意見準備攻遼。
一場戰爭從人員和物資的準備開始。
讓陳佑沒想到的是,第一個被調動的是李明卿。
樞密副使李明卿任北面行營督糧大使,負責河東河北兩地糧草輜重調配轉運事宜,駐地鎮州。
李明卿北去,他的一攤子公務立刻被王彥川接過去。
六月,該調動那些將領全都是趙元昌乾綱獨斷,但是各地牧民官要不要換人、換什麼人,基本上都是相公們來決定,一時間各人手下幕僚忙了起來,幾乎天天都有宴席。